夏彦此刻并不知道韩若芸的处境。
‘冥蝶’,是一种消耗极大的探测型灵摆术,只要有死者的物品(必须带有灵异能量),就可以进行死亡还原。
这种能力不仅具有区域性,而且能够将现世之人随意拉入虚幻之中,灵力越高的人,甚至能随心所欲改变其中的时间节点,使调查者能够了解到绝无任何可能得到的线索,可以说是一种极为变态的侧写具现化的技艺。
但是,能够使用此术的人,世上寥寥无几,而恰好,韩氏一脉每隔数十年,就会出现天生带有这种能力的人,天意弄人的是,这个能力出现在了灵力极弱的韩若芸身上。
韩若芸的眼睛已然发虚,眼白介乎于灰色与白色之间,现实与虚幻交错重叠,像是隔着一层薄纱般呈现在她眼里,这是‘冥蝶之术’的后遗症,灵力越强,反噬就越凶猛。
她的瞳光,只集中在夏彦身上,只要他还没从虚幻中走出来,她便不能停止施术,因为她心里清楚,假设术法突然中止,夏彦毫无疑问会被困在阿约日木的‘死亡回放’里,。
时间,或许是几天,或许几年,或许是一辈子。
韩若芸不停的在脑海中回想着令她自己颇为欢喜的记忆,以此来缓解全身如针扎似的疼痛。她记起了儿时依偎在母亲膝上,听她以温柔嗓音讲述着一段又一段辛巴达的冒险之旅,蔚蓝的大海、风起云涌的天气、跌宕起伏的航船、海盗、黄金、妖鸟、美人鱼,这些时断时续的画面像是长着翅膀的天使,一一同她拥抱。
她想起阿姨第一次做出‘素食宴’的激动心情,想起了哥哥在她16岁生日那天送给自己的粉红顽皮豹,想起喝醉酒的父亲说要给自己找一个世上一等一的好男人,甚至想起初遇夏彦时,他把风挡在自己瘦削的身体前……
只要有这些美好温柔的回忆,她仿佛便有使之不竭的灵力。
夏彦所处的虚幻影像在数次震动之后,又恢复了平静。普普通通的竖井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甚至仔细检查了略微开裂的井壁,仍是一无所获,这个结果显然让他很懊恼,肺部残余的氧气也快到极限,正当他想要转身踏出虚幻的时候,目光忽然落到了阿约日木用来打水的桶子里。
向左略微倾斜的水面浑浊不堪,里面有些黑色的悬浮物(因为是黑白影像),这让他想到了很久以前,某个百无聊赖的暑假、陪杨胖子回他老家,发生的一件事。
他的老家在黄河下游中断,家中只有他姥姥一人居住。他家里人劝说过这个姥姥很多次,说是接她来城里一起住,也好有个照应,可姥姥她实在住不惯乌烟瘴气、车水马龙的城里,每次被接过来没几天,便像个小孩子似的嚷着要回去,还为此大病过一场。
到后来,因为这事儿,亲戚之间谁也没敢再提这个。所以胖子每年暑假,都会回姥姥家,一是替父母多照顾照顾姥姥,二来也可以打发充足又无聊的暑假生活。
离姥姥家的后门不远处,有一口井,以前是生产大队集资修建的非公财产。听说当年打这口井的时候,死了一个人,因为井边有颗老槐树,众人觉得不吉利,便将这个人火化掉了(当时的人对死后火化带有很深的抵抗心理,一说是用火焚化之后,连投胎的机会也被抹杀了)。
井很深,而且打上来的水里总是飘着一股子泥沙味,要经过简易处理之后,才能喝,久而久之,这口井也就慢慢淡出了人们的生活。
记得是来到姥姥家的第三个晚上,下个不停的雨,终于止住了,天穹甚至还爬上了一轮弯月。早就被憋坏了的胖子,提议趁姥姥熟睡之际,溜出去看咆哮的黄河水,当时夏彦也只是在电视里看过,所以对这个提议表示双手双脚赞同。
敲定主意后,两人趁姥姥熟睡,从后门溜了出去。
夜风飒沓,几乎把天上的乌云吹了个一干二净,明月姣姣,光斑明亮得灼人眼目。
积水的泥巴路,被映照得像一面反光的镜子,刚刚出逃的两人并没有走多远,便被一阵像是夯土似的声音给震住了。
因为那声音,像是从井里传出来的……
两人自然而然的联想到那个死于井里的男人,听说当时他正在井底,拼命的用铁锹夯土,谁知上面突然塌方,把他活埋在了井底。
摇曳的树影将悬停着的雨滴簌簌震落,将夯土的声音衬托得更加令人毛骨悚然,于是两人打了退堂鼓,狂奔似的跑回了姥姥家。
第二日,不知是因为受到惊吓,还是被阴气袭身,两人困倦得直到中午时分才下了床,却都发现鞋子不见了。
两人赤着脚,来到小院,看到姥姥正把两人的鞋子往火堆里送,正诧异间,姥姥把两人叫了过去,数落一番之后,紧接着把一大早从集市里买回来的鞋,交到两人手上。
直到彤云漫天,烈日炎炎的午后,姥姥才把原因告诉了他们。
原来昨夜姥姥并没有真正睡着,而是一路借着大树做掩护,不近不远地跟在他们身后。当靠近井的时候,她也听到了那阵诡异的夯土声,本来她以为两个毛头孩子还会继续实施他们的计划,不过,显然恐惧占了上风,在确定心惊胆战的两人安全回家之后,姥姥才回了家。
一边说,她一边领着夏彦和胖子来到后门口。
只见血红色的脚印凌乱的延伸至离井边5-6米的位置,鞋印正是昨晚两人脚上穿的回力鞋底!
两人面面相觑,明明当时站在烈日之下,却分明像是走进了冰窖。
她说黄河边上的井里,都有很多细沙,这些沙本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有一种沙,却是很不吉利的,那便是‘血沙’,孤魂野鬼最喜欢在夜里坐在阴森古井边,将血红色的沙子印在过往行人的脚底,等到半夜之时,便可以循着血沙,找到被标记的人,运气差的,便会因此丧命。
当时两人并没有想那么多,甚至认为那是老一辈吓唬小孩子的把戏,直到现在,水桶里出现了如浮尘般的悬浮物时,这段本该埋藏在记忆废墟里的插曲,再度鸣响。
如果‘巫女’正是靠着这样一种方法来进行标记,方能任意穿梭于带着红色泥沙的井附近,那么只要切断血沙来源,便可以将她逼入死角。
可这件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如登天了,如果血沙在很多井底都有其存在,那么她基本可以算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难道刚才黏住我鞋子的东西,并不是什么脑髓血液之类的混合物?而是血沙与白色浮沫?”夏彦一口气快被憋到极限了,心悸、耳鸣等症状相继出现,他不得不暂时抛开脑中出现的假想,使出浑身解数往泾渭分明的交界线奔去。
弦月高悬,暗云浮动,沁人心脾的空气,几乎透过夏彦浑身毛孔往他身体里钻,还没等他喘上两口,便听到木台之上发出‘咚’的一声!
夏彦转头看去,隐隐绰绰的丛蒿攀附着木台,不放弃每一寸可以令它们肆意生长的土地,散乱着头发的韩若芸倒在木台之上,他往前奔出两步,赫然发现,木台之上,像是多了一个黑影!
“谁!”夏彦拔枪的速度越来越快,准星已然瞄向了突然出现的黑影。
砰!
枪声震耳欲聋,由于夜色正浓,子弹还是稍微偏差了几厘米,堪堪从黑影头顶擦了过去。
“看来你这小子,不怎么听话啊。”黑影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吞咽声,像是在笑,又像是声带被切断的人,发出的怪异音调。他杵在原地没有动静,却见韩若芸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脖子,从木台之上悬浮起来,缓缓朝着黑影靠近。
“是你!”夏彦收紧瞳孔,攥紧了手中的枪,似乎在寻找可以切入的弹道。
“表情不错,不过,你的子弹要像上一次那样,打得准一点,说不定可以把我击退哦。”黑影说话间,已经完全把韩若芸当做挡箭牌,贴在身前了。
‘咳咳……’韩若芸轻咳了两声。
“你放下她,小心我的子弹不长眼。”
“哦,明白了,原来你不是听不懂我说的话,而是以胖子作为要挟的筹码,还不太够,对吧?”
“你……”
“看你那张表情就明白了,这小妮子长的不错,细皮嫩肉的,说不定我可以考虑以她作为皮囊,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黑影尖笑道,草丛像是被这道突然拔高的声浪震慑住,逃窜似的左摇右摆起来。
“你敢!”夏彦往右急奔了数步,手中紧握的枪,对准了黑影腰部,正当他扣动扳机的瞬间,韩若芸被掐住了的喉咙发出一阵剧烈咳嗽!
“别逼我动手,小子!你玩不过我的。”
黑影罩在黑袍之下,并不像个女人该有的身形。不知是什么原因,她的脸和昨晚夏彦看到的不一样,至少并没有看到反光的镜面。
夏彦虽说嘴上不饶人,但心里跟明镜似的,就目前的处境来看,他讨不到半点便宜。
“怎么样,还是那笔交易,你们不管此事,我就可以放了她,不过,要等我办完事后。”
夏彦端着F92,眉头紧蹙,他想起苏老对他说过的话:别和恶魔谈条件,也别和敌人冰释前嫌,不然它会踩在你头上拉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