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灰烬扑棱棱地以高频率震颤着‘翅膀’,如异界里破茧而出的冥蝶,它以灵巧的身姿,左右闪转,轻松躲过了蜘蛛网的抓捕,同时也于间不容发之际,避过从叶间坠落的水滴,时间飞逝,约莫半小时之后,将两人领至一迹罕至之处。
云杉、冷杉如直插天际的利剑,在脚下迎风坡面傲然挺立着。
密林间靠左边的位置掩映着一座像是临时搭建的木板平台,暴雨冲刷而过,将一些落叶卷入了平台之上,新长出来的丛蒿耷拉着脑袋,咋一看去,还以为是某种野兽的巢穴。
湿滑泥泞的下坡路面被不知名的野草占据着,让人很难分清哪里是路。夏彦驻足观望、试探,韩若芸却像是把心思飘向了美轮美奂的景物之中了。
月华初生,黑色云线宛如绸缎般漂浮于天际,星辰晦暗,除了那颗经常步入诗人字句中的天狼,星光熠熠。风中飘散着沁人心脾的冷冽空气,韩若芸逗弄着让她觉得极为神奇的含羞草,时而又呆呆的凝望远空,险些让夏彦误以为她忘了来此的目的。
“很久没看到这样的景色了,”韩若芸脸颊攀上一抹绯红,难得露出一副,作为少女的小任性表情,更带着一股对眼前事物、前所未有的向往与希冀,而后略带着一丝歉意,道:“学长,能让我在这里多停留一会儿吗?”
“这话说得……”夏彦没来由的打了个冷颤,一个多月前,曾经也有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说过类似的话,可现在下落不明……
他觉得这样一种说话方式,暗藏着某种不详而又灵验的咒语。
韩若芸身上带着很多秘密,她或许来自家规森严的显赫门第,或许身患某种不治的恶疾,又或许会是家族联姻的道具,他有一个纨绔倜傥的哥哥,有一个威风凛凛嗜酒如命的老爸,或许还有一个教会了她‘对世界温柔以待’的母亲,对了,还有一个会做各种美食的阿姨。
你所拥有的生活跟她一比,就像乞丐永远想象不到华贵门扉后的奢侈。
夏彦想象着,她就像是一个在蜜罐里泡大的公主,原本一直等待着嫁给某个豪门望族,然后幸福甜蜜的过活下去,直到那一封略有些意外的信件,才稍稍改变了其命定的人生轨迹。
可正是这样一个,你觉得她本该拥有全世界的少女,现在正对着你认为不值一提、甚至有些荒凉的景色,竟表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望?
夜风飒沓,她那一头金色发丝宛如闪现跳跃的辉光,深黑色蕾丝套裙包裹着的纤弱躯体里,仿佛住着一个被束缚着的灵魂。
“好啦,走了。”
韩若芸踮起脚尖,轻柔地跃过横亘在泥土里的丛蒿,不紧不慢,循着前方旋舞着的‘冥蝶’前行,夏彦反而稍稍愣了片刻,方才终止了胡思乱想,随即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踏着湿润泥土行进。
没过多久,两人便来到了平台之上,顺着下方看去,未完成的竖井被原本掏上来的泥土,重新填充了。
“还以为能从竖井里找到一些线索,看来白跑一趟了。”夏彦双手靠在木架子上,表情有些无奈。
“学长,看那里!”韩若芸指向的位置停靠着‘冥蝶’,那里离竖井约有丈许,由于天色昏黑,仅靠黯淡月辉,是没办法完全看清楚的。
“你在这里呆着,我先过去瞧瞧。”夏彦不由分说的下了木台。
此处地势被故意填高了不少,大概是为了防止雨水倒灌,未用完的石料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一些填土工具并没有被后来人带走,而是堆叠在一起,可能本来打算要将这些物件焚烧干净(毕竟这些曾经是属于死人的东西,没有留着的必要),而出于某些原因,并没有来得及焚毁。
夏彦心想:就算这里曾有些线索,大概也都被昨晚那场暴雨给抹去了吧。
‘冥蝶’仍在以微弱的振幅扑棱着翅膀。夏彦正要将手机电光打在它停靠的地方,忽然间,风声顿止,周遭寂静得有些可怕,这里很有可能就是阿约日木丧命之地,扑朔鬼魅的阴气像是要抓着东倒西歪的野草,从泥土里冒出来!
他咽了一口唾沫,脖子忽然有些发酸,深陷在泥土里的鞋子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使他寸步难行,可那种感觉,不像是陷入了藻泽或者流沙的那种物理下坠,而更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地底下,拽紧了他的鞋!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反而让他兴奋起来,环境越是诡异,就证明这里留下的线索也越多。
他转了转发酸的脖子,小心谨慎的将光线照在脚下,当他一瞬之间看清楚了脚下的东西,胃里登时翻涌起来!
词汇已经不足以描述他所看到的东西,如果偏要说的话,那黏在脚下的东西,有些像车祸现场被压碎脑颅继而迸发出带着脓血与白色脑髓的混合物!
早些时日在车上胡乱吞下的干粮,此时被海潮般的胃液翻滚着跌宕至喉咙处,脚下诡异的牵制力刚好也在同一时间卸去,反应过来的夏彦登时提脚便往井边野草繁茂的地方奔去,呕吐起来。
等到夏彦稍稍缓解过来,身后突然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想来是韩若芸担心自己,从木台上跑了下来。
“别过去,”夏彦喘着粗气,后脑勺突然间像是缺水后引起的阵痛,让他陷入短暂空白之中,耳朵里的脚步声恍若惊雷,像是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陡然意识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很怪异,倒不是说像别的什么声音,而是脚步声和当下的环境不同步!
因为昨夜暴雨浸润了泥土,如果脚踩在上面,应该略微发出一些绵长、甚至带有稀泥或是水渍的声音,但这个脚步声,分明像是行走在硬土上,发出的声响既干脆又短暂!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夏彦猛的把头甩过去,‘冥蝶’不知在何时消失了,草丛和刚才站立的位置,像是由一根看不见的细线,分割成截然不同的两个画面,一边是绿意盎然充满色泽的现世,一边则是黑白如默片般的画面。
黑白画面,如按下播放按钮的老旧电影:一个头缠中髻的男人,手中紧握着快要熄灭的旱烟,奔走到未被摧毁的竖井边上,喉咙里剧烈咳嗽着,涨得通红的脸上带着焦虑,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这个人应该就是夏彦想要调查的阿约日木,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会播放到他死前所看到的东西了。
夏彦屏住呼吸,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即使会出现脑浆崩裂的画面)。
画面仍在继续,阿约日木已经把拴好绳结的水桶放入竖井中了,当他顺利把水提上来,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凝重,随即从桶里捞出来一捧像是泥沙模样的东西,因为画面是黑白的,夏彦也无法分辨那东西有什么特别,但从他表情上看,有一种被吓到了的感觉。
就在这时,夏彦终于等到了竖井中迸发而出的白色光线,紧接着,水井壁间陡然迸发出诡异嘶吼声,简直跟昨夜在医院废弃水井里听到的声音,如出一辙!
阿约日木把头偏向水井,刺目的光如激射而出的利剑,印在他脸上,惨白得毫无血色,这让夏彦有种‘死人复活过来,演绎自己死亡印象’的默剧!
“如果能转换成上帝视角就好了。”夏彦暗想道。
正当他脑子里跳出这个念头的同时,黑白画面突然间静止了,仿佛按下了暂停键,冥冥中像是有人从后面推了他一把、并怂恿着他,进入了黑白影像中的世界。
神奇的体验。
夏彦必须把握住眼前千载难逢的机会,他靠近了竖井,本想深吸一口气后,再去看竖井里存在的东西,可没想到,在黑白影像的世界里,隔绝了所有气体,肺部完全不能转换任何氧气,更隐隐感觉到一丝压迫感。
“看来不能在影像里呆太长时间,否则真有可能会窒息而死。”一想到这里,他立刻把头偏进井里。
水里映着阿约日木惨白的脸,先前还在兀自震荡的涟漪也被暂停了,他收紧瞳孔,并不深的水里隐约出现了另外一张脸!
那是一张没有面皮,却又血肉模糊的脸,诡异的是,那张脸的中心并不存在什么五官,而完全是一面镜子!
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不可能在意那张模糊不清的脸,他可以想象当时阿约日木内心的恐惧,两张脸因为涟漪略微重合,看起来像是生生把五官给搅碎了。
因为现实面竖井已经出于某些原因,被重新填满,现在正是收集线索的最佳时间,夏彦继续强压恐惧,朝井里四下观望。
这是一口很普通的水井,直径约莫60-70cm,上窄下宽,除解决用水之外,更兼有囤水功用,想来当日竖井并没有完工,静止不动的水里并不清透,而是混着泥沙,‘巫女’几次三番都是通过井、这个奇怪的媒介来害人,那这些井,必然有一些共通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