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
夏彦把头靠得很近,旧书发霉的味道直冲鼻息,厚重的年代感仿佛透过扉页,徐徐在大殿中晕染开来。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一种至邪的断头仪式,一般针对被亵渎的巫女、或是圣女。”韩若芸没有出来执行任务之前,一直喜欢呆在自己阴暗的卧室里,翻看一些有着悠远历史的古籍,旧书上的画面,登时和她的记忆库产生了某种联系。
由于这幅画着重描摹的是分别站立两旁的孩子,对于断头的人,笔墨只是略微带过。夏彦朝韩若芸点了点,迫不及待的翻开下一页。
这一页,没有过多文字描述,约莫三分之二的画面,用分割的模式,描摹着行刑场面。
月上中天,起伏不定的山峦被蒙上一层淡淡星辉,浓墨勾勒的树影,构成了阴森可怖的虚化背景。人群被简化为粗鄙的黑色弯曲竖线,表示着他们尽数低着头。
夏彦把目光移向两侧站立的孩子身上,他们各自的母亲,面上带着某种无上荣光的自豪感,竟然扯掉了蒙着眼睛的布条,让年幼孩童,直视残忍、血腥的断头场面。
刽子手被故意勾勒得面目狰狞,妄图以此震慑住扉页里困着的魂灵,他倒垂着八字胡,满脸络腮,长着如老鹰长喙般的鼻子,他怒目圆睁,像是要把眼前污秽肮脏的女人给生吞活剥了,孔武有力的手臂高举着弯曲到匪夷所思的刀,朝着那个低垂着的头颅,怒颀而下!
破败腐朽的气息像是突然被这一刀,染上了血的腥气,漫天血雾随风卷舞,在整座建筑里蔓延。孩童呆若木鸡,面如纸色,突然,那颗被斩下的头颅,蓦地跳出盛放的匣子,沿着坡道往下滚落!
避让不及的人群沾染上头颅喷洒而出的不详血液,造成了莫大的恐慌,其中一个像是被恐惧操纵了的傀儡,他一脚将头颅踢飞,最后,它终于滚落到广场中央正在焚烧着杂物的地方,停住了。
它的面前,是一面镜子!
夏彦没来由的一阵颤栗,因为那面镜子,实在太过熟悉。他又往前翻了几页,最后停在那一张彩色画幅之上。
隐藏在漂亮女人身后、竖放的镜子,仿佛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魔力,逐渐清晰起来!
正是广场焚烧着的那面镜子!
难道,被斩头的女人,正是旧书中唯一以彩色画幅呈现的女人?那广场中央焚烧的,也就是她生前所用的物件?
夏彦已经完全被书中记叙的内容所震撼,他隐隐感觉到,手中捧着的旧书,是一把可以打开真相之门的钥匙。
心率陡升的他,又再次把书页翻回到行刑部分的扉页。
血淋淋的头颅以写实手法描摹得异常逼真,只见它径直滚落到镜子前,还未曾闭眼的脸上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表情——她竟然在笑,只是这个笑,犹如一只冷箭,直射人心,那种如坠冰窟的感觉,时至今日,依旧如幽灵般,笼罩着夏彦。
就在这时,那张映射在镜子中的脸,突然向夏彦,眨了眨眼!
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夏彦突然合上旧书,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快要重合起来的错觉,但当他拼命想要抓住它的时候,又会陷入离奇的空白之中,就像是缺少证据的案件,永远构成不了犯罪事实。
“学长,你怎么了?”韩若芸明显感觉到夏彦的异样,面上露出关切之色。
“没什么,额……”夏彦忽然想起在渡轮上,韩若芸借着自己的眼,看到了一些阿约日木的死亡残像,他想,如果这本书,也如同‘魂纸’一样,存在着某种媒介的话,说不定可以故技重施,以此看清那个女人的死亡残像。
“学长,你是不是想让我从你的眼睛里看看,这个女人的死亡残像?”韩若芸一语道出他内心所想,
“恩,毕竟这本书的文字实在难以理解,想要短时间内从中寻找出有用的东西,只怕时间不允许。”夏彦其实很担心光头,因为他们两人是跟着并不存在的老太,来到这里的,光头如果看到这一幕,会想到什么呢,一定也会认为两人身上带着某种邪祟,甚至有可能弃车而逃。
要抢在事件发生之前,就必须赶时间。
“很抱歉,学长,我并没有从书中感受到任何可以利用的媒介。”正当韩若芸露出一副黯淡表情的同时,古旧斑驳的扉页,再次如光轮闪现,每每停顿在某一页上,就会自动将其折出一角。
这是老太给予他们最后的馈赠,大喜过望的两人朝着神像拜了拜,瞬息之间,大殿中莹亮的光芒如巨龙吸水般倒卷至神像的眉心处,周遭再度陷入昏暝,不仅如此,两人脚下登时传来巨震,房梁骨架之间开始落灰,腐朽衰败的气息如潮水般四下扩散,这让两人意识到,这座古建筑,终于要在失去某种庇护之下,轰然倒塌。
夏彦借着外面微微透进来的昏暗光线,拉着反应要慢一拍的韩若芸,循着门的方向逃离开去。
关着的圆形拱门在夏彦触碰到的瞬间,化为飞灰,中庭两颗参差错落的槐树依旧挺拔于昏黄的天幕下,一眼看去,荒草蔓生,虫鸣凄切。
迅速逃离的两人再度借着晦暗的光线,回头看去,原本威严、整洁的古建筑,以摧枯拉朽的姿态倒塌下去,瓦片、沙硕、残垣、断壁,这些东西与浮在空气中的微尘交相呼应,给人以时光飞逝的奇异感。
抱着书的夏彦,毕恭毕敬的朝着坍塌的古建筑,深深鞠了一躬,忽然,一阵微风拂过,像是老太轻声的催促。
满怀心事的两人循着路,十数分钟后便回到了大道上,原本还哑火在大道左侧斜坡下的猛禽,已经被路过的工程车拉到大道上,被掀开的引擎盖像是张大嘴的巨兽,铁锤与钻子交替轰鸣。
两人与颇为兴奋的光头交换了消息(其中灵异部分自然被毫无廉耻之心的夏彦篡改了),得知他拦到一辆从西面开发地段过来的工程车,而且,里面恰好有修车师傅。
夏彦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如果修车师傅手段高明的话,应该在一小时左右可以继续前行,那么,只要不出意外,天黑之前应该可以回到村寨。
“不知道吉木大哥怎么样了?”夏彦望着被雾气与树荫遮挡住的昏黄天幕,自言自语道。
光头和另外一个修车师傅正在赶工,夏彦也帮不上忙,索性趁着这个时间,把旧书里面被老太划出重点的扉页给搞明白。
绝归谷中,空气湿润清甜,凉爽宜人,是个避暑的绝佳去处,两人随意找了个颇为安静的地方,便开始研习起来。
下一页几乎也没有什么文字描述,断头的女人,被极有韧性的竹片捆缚着,然后从目睹了断头仪式的孩童里,挑了8个,作为抬尸人,一路斜行向上,来到了那口颇为怪异的竖井旁,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一个奇装异服的人,绕着那口井,跳着傩戏,两个大汉,不停搬运着烧成灰烬的邪物(断头女人生前用过的物件),将其倾倒入竖井中,而没办法用火烧尽的,便一律砸烂,那一面破碎的镜子,在巨力下,化为齑粉,也被倒入井中。
再往下翻,便是抛尸入井的画面了。
八个孩童,分别围在竖井的八个方向,而西面三个方位,多站了三个大汉,多半是怕死门方位,煞气太重,太过瘦弱的小孩子根本挡不住阴气相冲,他们双手合十,面向竖井跪拜着。
让人在意的是,穹顶上那一轮被染成黑色的月亮,似乎将空间压缩了,使人倍感阴森晦暗,绵延向上的山峰被潦草的涂抹成一片灰黑,绵延至天际。
两个大汉烧尽了邪物之后,终于轮到断头的女人了。无头尸身被倒竖着,那个奇装异服的人,手里像是握着某种尖锐之物,一点点朝背脊处捅进去,数把锐器如楔子般钉入背脊之后,黑墨描摹的血液从竹片上顺流而下,滴入竖井中。
下一幅画,受潮极为严重,只能隐约看出,奇装异服的人手执锐器,在往什么东西上扎,满是白绿相间的斑点,并没有减轻场景带给人的那种恐惧,韩若芸忽然意识到那个被扎的东西是什么,登时感觉到不适,转身便跑进了丛蒿之间,剧烈呕吐起来。
夏彦同样不愿在此页停留,体内涌动的胃液,被他强自压下,干脆径直往后翻了数页,终于又看到老太留有标记的扉页。
这一页是一副竖着的宏大画面,年份定格在1924,好像是记叙了某一场大战,冷兵器摧折的花草树木、被牲畜践踏致死的人、抱头鼠窜的平民、襁褓里嗷嗷待哺的婴孩、雁鸣、虫嘶、血光、剑影、狼烟满布的苍穹。
这副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夏彦眉头紧皱,视线在画幅上左右逡巡,试图找到将画面与脑中残留的影像相结合的点。
不多时,他的目光,锁定在一潭清泉之上!
“废弃的水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