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社
狂风敲击着本殿紧闭的大门,黯淡光线从镂空的窗户里倾泻出来,宫司背对着大门,独自跪坐在榻榻米上,恭恭敬敬的朝着供奉之神念诵着咒语,期待着它能降下神谕,挽救风雨飘摇下的神社。
就在这时,昏黄的烛火齐刷刷的倒向一侧,随之熄灭!
本殿内伸手不见五指。
吱呀~
大门应声而开,游走于天际的闪电映射下来,将门口出现的瘦削影子拉得老长,几乎拉扯到一半神像的高度,电光时隐时现,人影也变得忽明忽暗。
“宫司,我回来了。”
“玲子?你究竟到那去了?”宫司蓦地听到白羽玲子的嗓音,身体明显一怔,但是并没有立刻转过身子。
“见一个故人去了。”
“故人?那我问你,你可知道有个医护工死在了你房间里?”宫司把头压得很低,仿佛有种超越其本身年龄的东西隐藏在他体内,闪电纵横,光影交错,一时间,本殿中的神明形象似乎也变得阴鹜、冷厉。
“不知道。”
“不知道?这么说来,杀害她的另有其人。”宫司的语气相当低沉,他缓缓起身,借着明晃晃的闪电,将左侧的蜡烛点燃,然后和玲子远远对视。
“你究竟去见了谁?”
“一个你们做梦都想见的人。”
宫司的表情明显一怔,一双泛黄的瞳孔里闪烁着苦涩的液体,烛火无序摇曳,隐隐绰绰。
“堪助?是堪助回来了?”宫司站立良久,似乎酝酿这句话需要极长的时间和勇气,他双肩轻颤,唇齿有些不自然的哆嗦。
玲子没有答话,只是远远的朝他点了点头。
“你怎么没有将他带回来?难道,他怪我们这些年没有努力去寻找过他吗?”宫司往前走了几步,开始长出老年斑的脸上堆满了苦涩。
“他说,他在那片山上等我们。”玲子侧过身,把手指向伐木场方向。
“你应该知道那座山里有什么的吧,堪助一个人在那里恐怕很危险,你等会儿,我通知神主和祢且。”宫司显得有些急迫,很快便使用对讲机联系上了神主和祢且。
“这是他想见的人,都带上吧。”玲子隔空伸出素净的手,一张白纸随风飞到宫司手中。
宫司看了看人员名单,都是一些以前和堪助关系匪浅的人,“好,你先回去休息,我马上交代。”
玲子躬身行礼之后,便转身往房舍走去。
“堪助啊,你怎么能杀人呢,而且,连玲子也不放过,你,究竟怎么了?”等白羽玲子走远,宫司才自言自语地说道,并把手中攥紧的纸送到烛火之上,点燃,这份名单,毫无疑问是一张死亡通知书。
没过几分钟,神主和祢且便进入大殿之中,宫司依旧回到了自己的榻榻米上,用低沉的嗓音说道:“有一件极度危险的事情需要你们去做,不知道二位愿不愿意。”
“宫司有话只管吩咐,我们二人照做就是了。”神主和祢且互相对视一眼,都感觉到宫司似乎有些不对劲。
“很好,你们过来。”
两人上前,脸上都挂满了疑惑,只见宫司从身前布满灰尘的盒子里,取出一条粗糙的绳子,神色肃穆,双手递到神主手上。
“捆妖索?宫司大人,您这是要我们……”神主面上有些惶恐,这条绳子据说是平安时代、神社创立者所传下来的,传说具有封魂驱鬼的神效,其间使用的次数少之又少,今日再度出现在二人面前,的确让两人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玲子回来了,不过,我能从她的身体里感觉到一股邪气,你们要做的就是用这件神物去封住她的行动,即使她再痛苦,也千万不要产生任何怜悯。至于该怎么去实施计划,你们两个自己商量。”宫司将‘捆妖索’交到神主手上之后,没有再说更多,他转过身子,将盒子最深处的一根脊骨抽了出来。
“宫司,究竟发生了什么?”起初宫司从盒子里拿出‘捆妖索’的时候,两人就已经察觉到可能发生了大事,但现在,宫司竟然连‘脊骨’这种不轻易祭出的‘神社之宝’也取了出来!
“因为堪助回来了啊,他让玲子带话过来,说是要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去那里见他一面呢。”宫司的瞳孔里印着交错的闪电,手指的方向正是伐木场。
“堪助?六年来,这小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祢且先是一惊,堪助回归本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而且在他的映像中,堪助一直是个相当体贴的人,同时也有极高的灵力,如果没有失踪的话,现在的宫司,恐怕已经是他了,所以,他无法理解堪助为什么会这么做,不仅如此,宫司话中的意思还表明了,玲子变成这样也是拜他所赐。
“其实我早该想到了,玲子这接近二十天里的数次梦游,其实根本不是她本人,而是堪助啊。”宫司一边说,一边戴上斗笠,面沉如水。
“说起来,由纪也曾跟我提过,说那个梦游的人可能不是‘玲子’,她们两个和堪助关系不浅,我应该听听她的说法的,怎么当时就……”祢且拍了拍脑子,显得有些懊恼。
“好了,各自执行任务去吧,迟则生变。”宫司将‘脊骨’放入斜跨的布兜里,面上带着一股决然赴死的表情。
“不行,我们必须跟你一起去,这样胜算大一点。”神主抢先拦住宫司。
“连你们都去的话,神社又该托付给谁呢,况且你们身上的任务也不算轻松啊,好了,就让我去和他谈谈吧。”宫司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白色狩衣在夜风中鼓动,这样一具年近半百的躯体,缓缓走入风雨飘摇、狂雷怒吼的夜色里。
……
伐木场
身心俱疲的美惠由纪终于知道为何夏彦要叫他拿麻绳和撑衣杆了。
她坐在不规则圆形出口外的草丛里喘着粗气,浑身乏力,如果没有那两样东西,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坑洞里爬出来,影影绰绰的伐木场恍若中世纪古堡外的广袤游猎场,参天巨树斑驳着骇人的电光,左右摇晃的姿态像极了丧尸晃荡踉跄的行走身姿。
稍微喘了口气,她心里还是惦记着被夏彦称作‘肉身’的白羽玲子,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一排低矮的房舍像是被接天的雨幕生生压垮了似的,数条水柱从爬满落叶的沟槽里往下淌,一些喜欢在屋顶筑巢的鸟雀,此刻不知躲在哪里,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由纪总有一种被某种生物盯上的错觉,或许当她转身之际,数十道猩红色的眼睛就会出现在某处密集的丛蒿之间。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同时强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往前挪动着。起初,她也被地上散落灰烬吓了一跳,越靠近灰烬圈子的中央、颜色就越深的扭曲符号带给她强烈的视觉冲击,而且,当她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吸饱了水的灰烬之中的时候,那些顺着凹凸不平的泥土扭曲回旋的灰烬,就好像一根根流窜在人的皮肤基底的墨绿色血管!
恰恰是这样一种像血液般流动着的灰烬,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眼前的这一幕曾经发生在被她遗忘的某个梦魇里,但当她越想去回忆,脑子偏又像针扎般刺痛起来,她最终还是选择绕开一个又一个灰烬圈子,借着忽明忽暗的电光,她离低矮的房舍也越来越近,可不知该如何形容,这排本就散发着异样气氛的房子,缓缓在她的眼瞳里摇颤起来,就像,就像身前隔着一片火海,对面的房舍被高温扭曲了空间!
她的脑袋突然变得又痛又胀,有一股向外的力道仿佛要冲破颅脑的束缚,撕裂的痛苦几乎令她晕厥过去,恍惚间,她艰难地伸手扶住身侧的大树,黢黑的竖纹仿佛还带着滚烫的温度!
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她的深层意识越往这方面想,脑袋就越发疼痛,体表温度也随之上升,如天河倒灌般的雨幕也不能缓解全身腾起的灼热之气,就在这时,一道金色的影子如急电般从她那双起了水汽的瞳孔前穿过!
是谁?
她喉咙里突然干涸得说不出话来,但或许她根本没有想要说话,那个声音只是来自她心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越来越多的金色影子突然从黑暗里涌出来,一一从她眼前略过,就像是在躲避着身后某种可怕的灾难!
撕裂般的疼痛让她无法再抬头,她索性闭上灼烫的双眼,任凭雨水冲刷着沾满泥浆的黑发,就在她放空自己的同时,一种涤荡心灵的暖意瞬间涌上心头,倦意也被一扫而空,就像是寒冬之时,有人为你送来一碗腾着热气的鸡汤,她感动得快要哭出声,并慢慢随着这阵暖意将眼睛翕开了一条缝隙。
什么东西那么扎眼?
她揉了揉眼,等到眼睛里蒙上的那层雾气逐渐散去的瞬间,她赫然意识到,她的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双惨白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