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被弹射至两三米高的位置,俯身朝下,随后便失去了上升的力道,做着自由落体运动,同时也亲眼看着汹涌的潮水将坠落的猛禽和古尸吞没。
还没有想明白其中关窍的两人并没有因为没有马上落入潮水中而感到庆幸,因为他们被抛射出的位置并不安全,杨胖子身下是突兀在岸边的嶙峋怪石,而领头人那边也没好到那里去,一些被风吹折的枝干宛如一柄柄斜斜向上的利剑!
“接住绳子!”韩若芸用力抛出两段绳结,随即将两把钢刀刺入地面,刀背面向自己,能刺入多深算多深,然后将绳子靠在刀背上,想要借助这阻力,抵消两人下坠的力道,但前提是他们能抓住绳子。
一心求死的执念消退之后,杨胖子又变回了那个有些怯懦的胖子,眼看着救命稻草长了脚般跑向自己,他如何能放过,只见他反手伸长了胳膊,竟然靠着顽强的求生意志,在空中做了一个接近90度的转体动作,刚好在绳结下落到最底部的时候,稳稳抓住了!
另一边的领头人,因为长期生活在黄河边上,都是一等一的弄潮好手,这点功夫还是有的,他出手敏捷,还未等绳子下坠到底,便轻松将其抓住。
只是,两边的重量加起来约莫三四百斤,并加上下坠的力道,却大大为难了体型瘦弱的韩若芸,反曲的钢刀被巨力带着向河岸划去,路面同时被划出两道深深的刻痕,为了减轻钢刀承受的力道,韩若芸伸出芊芊素手,死死抓住绷得沙沙作响的绳子,可惜下坠的力道还未过渡完成,钢刀和她自己已经被拖拽至岸边,再有50公分,便要跟随下落的两人,带入黄河之中!
反射入韩若芸瞳孔中的景象已经越来越黑,她似乎连奔腾的黄河水也听不真切了,其实偷偷溜出来之前,她的刀伤也才刚刚结痂,经过这么一折腾,毫无疑问会牵动旧伤!
殷红的血液透过韩若芸单薄的衣襟不停往外渗,在雨水的侵蚀下,宛如一朵绽开的彼岸花!
就在这时,路面之上传来紧急刹车的酸牙声,三人跌跌撞撞,朝着摇摇欲坠的韩若芸赶过来,于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救命的绳结!
……
庄园
暴雨过后的庄园一片狼藉,被撞倒的盆盆罐罐依旧躺在原地,四下散落的干货被雨水冲刷至低洼地段,有的顺着蜿蜒的沟渠,汇入洪流之中。
这些本就还没彻底风干的物件,一遇到水,不久之后便发胀了,零星散落的鱼片此刻看上去就像腐坏多时的烂肉,未彻底斩断的灰黑色鱼皮在水中浮浮沉沉,和低洼地段汇集的浮沫一样,散发着臭哄臭哄的味道。
杨胖子死死盯着被抠去鱼鳃的乌鱼头,巻成o型的嘴给他一种还能继续呼吸的错觉,只是那颗灰败而浑浊的眼珠不再有灵性,忽然,那颗泛白的眼球滴溜溜转了一圈,竟像是直勾勾的在瞪着他!
胖子背脊处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杨飞,你还好吧……”
正当杨胖子想要借着这些恶心的东西来转移巨大悲伤的时候,颜沫举着透明色雨伞从庄园里走了出来。
还好?怎么可能还好,当他完完整整从三当家口中听到事情原委,并看到墓园诡异又震撼的巨大塌陷后,就已经知道夏彦恐怕是凶多吉少了,那是他多年的好兄弟,一起在怪物猎人的世界里下副本刷装备砍大龙的好兄弟,没钱的时候棒冰也要分着吃的好兄弟。他还记得他爸爸蹬着自行车来接自己的时候,出现在夏彦眼神里的那种失落,他懂他的孤独,也随时准备分担他的孤独,可是,他的孤独以后只能在坟头撒上二两黄酒的时候,或许才能从梦里细说了吧?
胖子低着头,根本不敢和颜沫的眼神交接,鼻头更是酸胀得仿佛无法呼吸。
“走吧,去看看夏彦的学妹怎么样了。”颜沫虽然说心里确实很不好受,但就是一滴眼泪也没有,因为她的眼泪已经为另一个人流干了。
两人离开散发着腐臭的沟渠,拖着满身的疲惫进入了韩若芸休息的房间。
床上躺着的韩若芸显得那么柔弱,杨胖子很难想象昨夜她拿着两把钢刀纵横开合的模样,更无法想象这具柔弱的身躯居然能将两个成年男子死死拽住,她睫毛轻颤,鼻头微皱,或许是呼吸牵动了伤口,又或是陷入了可怖的梦境。
“她比我们伤得严重多了,昨晚我们居然还恬不知耻的把性命交到她手上,真是该死!”杨胖子咬牙切齿,生平最窝囊的事情,大概莫过于此了。
“是啊,我真希望她能多休息几天,至少让我们有时间落实夏彦的消息。”颜沫捏了捏发酸的鼻子,把视线转向窗外,昨晚暴雨仅仅下了2小时便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此时凉风习习,天边稀薄的层云像是一阵青烟,飘在远山之巅。
“你觉得夏彦还活着?”杨胖子听出来颜沫话中的意思,语气略微一转,心想,是啊,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女竟为了一群素不相识的人,拼到那个份上,自己怎么可以在未经过任何努力的情况下,就断言夏彦已经死了?
谁知颜沫把他内心所想的原原本本给讲了出来,只是附加了一句:“有时候求生的意志,并不完全取决于本人,有多少人不希望他死,他活着的希望就会相应多上一分。”
就在两人准备加入寻找夏彦的队伍的时候,二当家带着两个跟班回来了。
楼下
惨死的老八被白布条紧紧裹着,老三将昨晚发生的一切(包括古尸),原原本本告知了二当家,言毕,会客室里一片死寂。
“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邪瓮里竟然关着一个女人。”二当家隔着白布,轻柔的抚摸着老八早已变得僵硬无比的面部。
“二当家,夏彦他……”老三始终心怀内疚,如果不是他擅作主张的话,夏彦现在还活的好好的,但是,如果没有夏彦进入地底发现大火的秘密,那么昨晚……
“你们还愣着干嘛,现在集结人手,分五路寻找老前辈和大当家、夏彦、守夜人、老七、邪瓮,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同时也要更加小心!”二当家神色憔悴,白布条上触目惊心的血痕使他陷入了痛苦又惊悚的回忆之中。
等到所有人都出去执行各自的任务之后,杨胖子和颜沫才从进入了室内,有些话他们一定要跟当家人问清楚。
“二当家,坑洞底部真的没有其他可以逃生的通道?”杨胖子鼓起勇气问道,因为如果得到的是否定答案,无非是伤口上撒盐罢了。
“应该是没有的,前辈修建地底通道的时候,只是想着有朝一日能重返其间,解开秘密,并没有想过要将其移作他用。”二当家无情击溃了杨胖子仅剩的希望。
“等等,二当家,你还记得前两天老前辈在观察坑洞风水走向时说话的话吗?”老三本来也不可能想到这个细节,只是因为眼前这两个人面上带着无比沉重的表情,并有意无意间提醒了自己。
“你是说,老前辈提到的‘水门地脉向西延伸,恶极西来,恐有变故’?”
“对对对!”
“这只是一句风水判词,不过,倒也值得一探。”二当家随即侧过身,以最简单的方式跟杨胖子和颜沫解释了这句判词的意思,即:“坑洞底部出现水脉,脉象往西,预示着西面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所以,您的意思是说,夏彦有可能通过地下水脉逃出生天?”杨胖子不自觉的加快了语速,由于太过激动,他面部光滑泛红的横肉都微微颤抖起来。
“恩,或许有这个可能,这样吧,老三,你跟他们二人前去打探打探?”二当家实在抽不出人手了,本来他自己也想跟去的,但昨夜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还让他心有余悸,他想借着这段时间小憩片刻,养足精神以图后进。
“好,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动身。”老三领着二人就要摔门而出,不曾想,门被打开的一瞬间,便看到韩若芸扶着墙委顿下去,面上夹杂着痛苦、彷徨、又无助的表情,想来是将他们的谈话听了个遍。
“小妹子,你、你怎么下来了?”老三有些局促,安慰人的话对于他这种脑袋不会转弯的人来说,难度太大。
“我都听到了,我要跟你们一起去。”韩若芸娇弱的脸上带着两行清泪,如梨花带雨。
对于夏彦,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是一种怎样的情愫,依赖?友情?还是所谓的爱情?而且她并不知道这种状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在港口初遇,夏彦为她挡开平地而起的狂风的时候?还是陪她一起淋雨的时候?亦或是那晚在林间看斜月东升的时候?又或是夏彦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时候,她不清楚,这其中或许是一种极有逻辑性的递进关系,又或是老掉牙的一见钟情。
母亲曾对她说过,人在濒死之际,那些跌宕起伏过后,仍旧停留在记忆深处的剪影,就是你想抓住而又失之交臂的事物,那一晚,跌宕在她脑海中的背影虽然很模糊,但她知道,那就是夏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