僰国的土火锅味道正宗，月儿和白鹤一口都没有吃上，他们被宿莽送走，不知道有没有带上自己的魂。我还是很信任宿莽，他不会对月儿二人不利。让他们两个在巫祭大典上冒充僰人出演好戏的应该是有虞主，不会是宿莽。鬼方有种神秘的控制术能够轻易操纵人的神识，使人不得自主，沦为他人的工具和木偶，月儿二人多半是着了道。至于原因，我始终想不明白，恐怕只有有虞主才能解答。我恨月儿，她“偷男人”也就罢了，明明没了影子，有了预见的神通，为什么不保护好自己？竟然被人控制，不知道别人私下里还做了什么。白鹤这厮也是愚蠢，轻功那么高，竟然被人逮住，白鹤翔于天、落于高松、孑立于悬崖，现在却成了笼中之鸟，还说不定什么时候被人拿来煮汤吃肉，“偷女人”也就罢了，为什么不保护好月儿，如今两个人都搅了进来！
作为僰族大巫者，我一向自负有眼力，看人很准，可偏偏这两个朋友不争气，我喜欢的女人和看重的男人，莫名其妙沦落到“男盗女娼”的境地，眼看他们滑向深渊，我却没有及时拉上一把。所以我决定，现在要狠狠拉住他们，包括小珠。
小珠的手温度逐渐升高，不似先前那么冷了。我给小珠夹菜，肉丸子、五花肉、蘑菇、莴苣，她静静地吃着。斋堂正中那桌，有虞主也在静静地吃喝，时不时接受其他巫者敬酒。
宿莽从外面进来，直接来到我这桌坐下。
我问：“他们没事吧？”
“没事。”
“现在你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了吗？”
“我不知道。”
我将一副碗筷推到宿莽面前，说你吃，边吃边聊。
我说：“我信你，如果你说自己不知道，那一定是不知道。”
宿莽看看我，他瘦削的面庞微微颤抖。
“你知道，很多事情，主上是不会告诉我们的。”
“你见过他们两个，你也不问问？”
“不当问的不问，作为属下，我有自己的原则。”
“那归顺大清这件事你怎么看？作为靡莫的大巫者，你为什么赞成从清？”
“这件事，事先我也不知道，但既然主上有了决定，我靡莫人不会反对。”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那你知道什么？”
宿莽指了指锅里的菜，说：“我知道，这豌豆尖煮久了不好吃。”
我连忙将锅里的豌豆尖拈起来，先给了小珠，然后给了宿莽。
我说：“你让我想到一个人。”
“谁？”
“西汉御史大夫孔光。”
“你们认识？”
“认识锤子！我想说的是温树的典故！”
宿莽嘿然无语。
我说你宿莽和孔光一个样，别人问你温室殿里的树都是什么树，你就嘿然不语，或者顾左右而言他，唯恐泄露秘密，为官太过谨慎！
宿莽说他不是官，况且很多事真的不知道。我说当小弟和当官差不多，忠心是好的，但不要一味愚忠，更不能牺牲至亲好友的利益。宿莽点头称是。
我话锋一转，问：“宿莽，你认识小珠吗？”
宿莽不开腔。
我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我又不是问你温树。”
“我认识，客栈里见过，应该是她给你下了蒙汗药。”
小珠的脸一下子变得绯红，她把头深深地埋进她的**，我看到她的耳根耳垂红得像珊瑚。
我说小珠你吃你的，我知道你有苦衷，我不会怪你。
小珠小声小气地问：“你真的不怪我？”
宿莽说：“他不会怪你，这点我知道，要让小爱真的怪一个人是很难的，他没有那种闲心，这个人很怕麻烦！”
我笑道：“你还是有知道的，看来还不算太废。”
宿莽成功地偏离了话题，我不愿罢休，准备深挖到底。斋堂里，人们正吃得热闹，谁想外面忽然有人喊叫起来，有个肥头大耳的和尚冲进斋堂，大嚷道：“着火啦！快救火！”
巫者们耳朵灵、反应快，早就丢下碗筷跑了出去，有的人甚至打翻了火锅，流了满桌子满地的汤菜。
我说：“这火起得怪，事有蹊跷，宿莽，我把小珠交给你，带她去安全的地方。”
小珠道：“少爷，你呢？我们一起走啊！”
我说：“流米寺起火我不能不管，我即刻求雨灭火。”
小珠还想说什么，但宿莽已经抱着她出了斋堂。我看在眼里，心中给宿莽记下一笔，暗骂他不老实，占我女人的便宜。
现在，斋堂里只剩下有虞主和我两个人。
有虞主从火锅里夹出一只河虾，细细剥壳吃掉，他一边吐出没有剥干净的壳子，一边说：“你不是要求雨灭火吗？还不动？”
我说不慌，跟着有虞主难道还怕被火给“吃”了？您可是火的祖宗！况且会求雨的不止我一个，有虞盟那么多高手，随便捉几片雨云还是没问题的。
我拿筷子在火锅里搅了好几圈儿，没见到有河虾，我说不公平，为什么盟主有河虾吃，我却没有？
有虞主说：“你过来，和我一起吃，跟着我就有河虾。”
我坐到有虞主的那桌，他把刚剥好的一只虾给了我，说你尝尝，僰国的河虾就是鲜美。我一口吃下，觉得不错，忍不住点头。
我一边嚼虾，一边说：“我留下来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你问吧。”
“月儿和白鹤都是普通人，和有虞盟八竿子打不着，你动他们做什么？”
有虞主道：“你不愧是我看重的人，果然都瞧出来了。告诉你不妨，他们两个虽然与有虞盟没有直接关系，但和你有关系。他们是你的朋友，我就把他们请到盟里，我要让你知道你的亲人和朋友都在有虞盟，不在外面。江湖之中多的是尔虞我诈之徒，只有盟里的兄弟才是你的依靠。我把他们拉进来是为了你好。”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看样子你是想逼我回来？”
“我可没有逼你，我说过，总有一天，你会自己回来的。”
我笑了，说道：“刚才大典之上，在讲到是否赞成从清的时候，你恐怕不愿意我回来，因为我是反对的。”
有虞主说：“一码归一码，小爱，在盟里，你和宿莽是我最看重的人，我一直把你当作至亲，不管你是不是有虞盟的人，你永远都是我媿兴的人。小爱，你记住，这个世界没有几个人是真心对你的，但我肯定在这几个人里面。”
我说这话让人挺感动的，就像这土火锅，充满了温情和暖意。
“仙鹤郎君和梅影夫人的坏名头也是你造出来的？”
“你认为是我坏了他们的名声？”
“难道不是？我看人很准的，他们二位不是那种人。”
有虞主道：“我只不过利用了人的欲望，根本上还是他们自己想要成为那样的人，只不过碍于礼法，以前不敢做而已。”
我狠狠拍了一下桌子，火锅里的汤都溅了出来，桌上的酒杯全部倒下。
“你在怪我？”
“我冷月爱最不容易怪一个人，因为太累，如果你真的把我当作至亲，就不要让我受累。”
有虞主把我的酒杯扶起来，重新倒上酒，说：“别生气，我的苦衷你会慢慢明白的。”
我饮下那杯酒，说：“你的苦衷我是真不明白，你不仅利用了白鹤、月儿，还利用了小珠。”
有虞主道：“满意吗？”
“满意什么？！”
“小珠怎么样？可还顺你的心意？”
“果然……小珠是你的人。”
有虞主瞧了瞧斋堂外的火势，好像越来越大，他举起一杯酒，以内力将之弹出窗外，随即就有一阵雨从天而降。火虽小了点，可外面又响起了刀兵之声。
有虞主说：“小珠现在是你的人，不是我的人，这孩子不听我的话啦！俗话怎么说的？儿大不由娘，女大不由爹，我这个爹操不了那个心啰！”
我惊道：“小珠是你的女儿？”
有虞主大笑：“我光棍儿了几十年，你又不是不知道，小珠不是我的亲女儿，我只不过是她的干爹！”
宿莽又奔了回来，一反常态地嚷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火烧眉毛啦！”
有虞主摆摆手，也不看宿莽，继续对我说：“小珠是个好孩子，你好好对她。小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让你知道，你的家在有虞盟，江湖上的一切都是假相，你不要太认真了。”
“盟主，你似乎是在告诉我，离开有虞盟，我便一无所有。”
有虞主不答，转头问宿莽：“什么人来了？”
“冯双鲤派了一队人马包围了流米寺，看样子是要将我们一网打尽。”
有虞主冷笑着喝下最后一杯酒，长长吐了口气，说道：“小爱，斩影刀须臾不可离身，随我冲出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冯双鲤不愧是有些本事的将领，不知道他哪里得来消息，把这一群准备臣服于满洲人的巫者团团围困在流米寺。那把大火就是冯双鲤的兵放的。
巫者都很珍惜自己的生命，因为这命不仅是自己的，还是民族的。我问有虞主为何如此草率，这么盛大的典礼也不做好保卫工作。有虞主说不妨，大火是对“真金”的考验，有本事的巫者才有生存的资格，外面的小黄雀乳臭未干，咬不动有虞盟的勇士。
我不是有虞盟的人，但我要出去，就必须动刀子。
斩影刀没有白磨。
有虞主是厉害的角色，跟着他可以省很多力气，他的“灵火术”一烧一大片，“小黄雀”们都被燎退了毛，靠得近的甚至被烤出“雀儿肉”的香味。
有虞主说：“小爱，你太懒了。”
我说：“跟着你不仅有河虾吃，还能够省心省力，很划算。”
有虞主周身都围绕着火球，他的影子非常突出和灵动，蕴含了强大的力量，我在想要是我一刀斩了他的影子，那他会变成什么样呢？获得神通的有虞主恐怕就更接近神明了。
冯双鲤的兵当然不是有虞盟的对手，巫者们很快冲破了包围，呼啸着下山而去。可惜古刹流米寺毁于大火，和尚们痛心疾首，巫者们不以为意，能够呼风唤雨的也不想再多停留半刻。我停下脚步，念咒招风，引过来深沉的雨云，这才又降了阵雨水。
我看到小珠从一丛灌木里跃出，大喊着我的名字朝我跑来，还不断挥舞双臂。我知道她有难言之隐，很多事不得自专，有虞主对她确实有点残忍，所以我对她笑，希望她知道我并没有真的怪她。
小珠忽然睁大了眼睛，嘴巴露出空洞，我当即感受到后背一阵剧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