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曹婉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满是刚才赵孮抱紧自己时的画面。明天就要面见魏斯了,她应该想着怎样好好表现才是,可是为什么想的却是赵孮。今天赵孮抱紧她时,分明是哭了。虽然他当时极力在克制,但她听到耳旁的他在抽泣。赵孮是因为她哭的吗?自从认识赵孮以来,她一直很感激他,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帮助她,给了她一个安身之地以及无微不至的照顾。赵孮带给他的,是久违的温暖,是曾经只有从爹爹和娘亲身上才能感受到的温暖,这种温暖让她觉得很幸福。当初她因为不能安心在太尉府白吃白喝,便向赵孮要求差事,虽然他答应了,但其实她明白,他只是嘴上敷衍她,不会真的和管家商量派给她差事。太尉府待她很好,他待她很好,但她不能心安理得地在这儿一直待下去。她不能总这么麻烦他,所以当她见到魏斯时,便萌发了投军的意愿。一来可以让自己变得强大,为爹娘而努力;二来也可以找到另外的出路,不用一直麻烦他。赵孮今日的举动让她心生迷茫,难道她做错了?可是如果错了,又错在哪儿?为什么是错的?她越想越没有头绪,越想越烦恼,迷茫中,不知不觉竟沉沉睡去。此时的曹婉只有十岁,她哪里明白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的心情。
“曹婉?曹婉?”待李牧将曹婉从睡梦中叫醒时,她正在梦中与赵孮一齐并肩作战,与外族部落在战场上厮杀。奇怪,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曹婉,你昨天不是说,今天要去见魏将军吗?怎么贪睡了?”昨晚赵孮离开后,曹婉便将魏将军要见她一事告诉了李牧,并叮嘱李牧做好准备,明日一齐面见魏将军。
“对不起,我昨晚很晚才睡着。”曹婉迅速起身,开始整理。
“一定是太兴奋了!”李牧打趣道:“别担心,魏将军一定会答应我俩投军的。”
曹婉实在不好意思告诉李牧,她的失眠并不是因为要面见将军而激动得睡不着。当初说要投军的是她,结果投军前一晚,她却因为其他的人、其他的事失眠,第二天还睡过了头,这不是很讽刺吗?片刻之后,曹婉整理完毕。
“走吧,我们去找赵孮!”说完,便拉着李牧意欲去赵孮书房。“赵孮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了!”李牧说:“是他让我进来叫你的。”“哦,走吧!”赵孮怎么没有过来找她,却直接在大门口等待,难道是不好意思昨天在她面前哭的事?想到这儿,她笑出了声。“有什么好笑的事吗?”“没有!我们走吧!”既然赵孮脸薄,那么她也将昨日的事情忘了吧!
马车在去大将军府的路上有节奏地颠簸着。李牧一直在整理着自己的着装,并碎碎练习着待会儿面对将军时可能出现的应对。曹婉一面准备,一面偷偷地看了几眼赵孮。从刚才在门口碰面,到上车,再到现在,赵孮未曾看过她一眼,未曾与她说过一个字。她本以为,赵孮只是害羞昨日失态之事,怕见她尴尬,才有所回避。可现在看着赵孮一直偏向前方的侧脸,她觉得他不是害羞,而是——冷漠。不是因为尴尬而回避,更像是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给她的感觉就如同她在河边第一次见他一样,是冷漠。现在的他,与那个曾经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的那个温暖的人,判若两人。是她昨天做错了什么吗?还是赵孮发生了什么事情?曹婉正想问他,马车突然停了,只听外面的小厮说道:“大将军府到!”赵孮便掀帘而出。曹婉追出去,本想问清楚,却看到“大将军府”四个字赫然于眼前。也罢,投军是大事,待投军成功,她曹婉定要向赵孮问个清楚。
待曹婉和李牧被带到大厅时,曹婉看到一个女孩子正与赵孮说笑着。那个女孩子与她一般年纪,笑容满脸,天真可爱,拉着赵孮的手,时不时地发出嬉笑声。而赵孮也时不时地点头低笑。两人似乎关系很好。
“你就是曹婉吧?”曹婉循声转过头,一个十分美丽、气质恬淡的妇人正含笑温柔地看着她。曹婉不知该如何回应,便看向赵孮,赵孮仍然不看他。姜淑走近握住曹婉的双手:“不用怕,我是魏将军夫人。”曹婉抬头看向姜淑,那双眼睛极美,眉宇间的温柔像极了一个人,她不禁失神,脱口而出:“娘!”
这声“娘”让在场的人莫不惊讶。
“你为什么叫娘?这可是我娘亲!”魏歌的质问让曹婉瞬间清醒。她眼前的分明是将军夫人,不是自己的娘亲,赶忙道歉:“对不起,夫人,我刚刚一时恍惚。”
恍惚的何止是曹婉。当姜淑握住曹婉,看着她的脸时,她却莫名地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很熟悉,待那句“娘”脱口而出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便也呆住了。姜淑盯着曹婉,不说一句。
“对不起,将军夫人,曹婉定是因为昨晚没睡好,所以说胡话了。”李牧以为将军夫人生气了,便慌忙上前解释,并用眼神示意赵孮也帮着解围。赵孮在听到那句“娘”时,也觉得十分奇怪,曹婉不是个冒失的人,怎么会在这种场合失态,他赶紧上前,正欲帮忙说话,忽然听见一句“你们怎么了?怎么都站着?”
众人循声望去,是魏将军。
姜淑仍然握住曹婉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温柔地说着:“没事!”曹婉感激地点点头。魏歌跑到魏斯跟前,正欲告知曹婉刚才失态之事,却被姜淑慌忙上前阻止了。“歌儿,爹爹有正事有办,我们先到后院去。将军,我们先行离开。”说完,匆忙拉着魏歌离开。“夫人这是怎么了?如此慌张!”魏斯自言自语,自姜淑嫁给他,还从未在外人面前这样匆忙过。
“参见将军!”赵孮行礼,曹李二人也跟着一齐行礼。
“你就是曹婉?”魏斯问道。
“回将军,我就是曹婉!”说完,抬起头。魏斯定睛一看,果然就是城门口的那个女孩。
“赵孮跟我说,你想投军?”
“我想投军!”曹婉低头回答道。
“为何投军?”
“上阵杀敌、报效国家!”
“你这样说,我是不会答应你投军的。”魏斯笑着说。这个理由过于冠冕堂皇,曾经用那样的眼神看过他魏斯的人,怎么会是因为这个“标准答案”而投军?她不诚实,他便不会收她。
曹婉想起三子曾对魏斯的评价。魏斯是个真英雄,她不能用这种场面话来应付他。如果他真这么好应付,他便也不值得她曹婉投奔。曹婉抬起头,认真地说:“魏将军!曹婉出身乡野,虽自小生活清贫,但因为有父母疼爱,倒也生活得无忧无虑。然而,命运突变,一夜之间,我失去父母,也失去了曾经赖以生存的整个家园,与李牧一同成为了孤儿。当晚,我曾亲眼见到歹人拿着刀从村子里出来,那些刀上带着鲜血,一路留下血迹,我只能躲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而后,歹人放火烧村,我眼见着村屋一间一间地被点燃,一间一间地燃烧着,可是我还是只能躲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从那以后,我便常常做噩梦,我梦到爹娘在火中向我招手,他们很痛苦,他们叫喊着我的名字,可我除了眼睁睁地看着,我无能为力。我一次又一次从梦中惊醒,我懊恼,我质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当这样的悲剧发生时,我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至此,我便发誓,我一定要让自己变强大,强大到如果再遇到这样的事,我一定不会让自己躲着,不会让自己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我会杀掉那群行凶者,我会冲进火场。我不会让悲剧再发生。”曹婉早已满脸泪痕,赵孮本想上前安慰,李牧却早已拿出手帕递给曹婉。曹婉递给李牧一个谢谢的眼神,并没接过手帕,而是拂起袖口,在脸上一顿乱擦,继而说道:“魏将军。我爹爹说过‘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想习武,我想投军,我想上战场,我想让自己变成一个强大的人。强大到有能力保护自己,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请将军准许我投军!”说完,双膝跪在地上,请求着。李牧一并跪下。
“请将军准许曹婉投军!”赵孮也一并跪地请求着。他原先只想着曹婉要投军,只是想借着机会离开太尉府,不再打扰他们。没承想,她原来心里这么苦,心中埋藏着如此大的志愿。今早,他还故意气她、不理她,想到这里,赵孮便懊恼不已。
“你们都起来吧!”
三人仍然跪地不起,嘴里不断地请求着。
“跪着怎么投军?”
三人面面相觑,然后同时看向魏斯。
“赵孮,你明天便带着曹婉到军营报道!”
赵孮和曹婉吃惊地看着对方,相视一笑。李牧看着他俩,一抹苦笑划过脸庞。
回到太尉府,曹婉和李牧便开始各自在房间收拾着行李。在曹婉和赵孮的建议下,魏将军也同意了李牧的投军。
“曹婉!”赵孮拿着一把佩剑走到曹婉的房间门口。曹婉循声走出,赵孮把佩剑递给她:“明日,你和李牧就要入军营了,这把佩剑送给你!”
“这不是你随身的佩剑吗?这个我不能要!”军人随身佩剑是不能随便离身的,更加不能送人,这是兵书上记载的。她不能要。
“我有很多佩剑,这把就送给你吧,你进了军营,没有随身武器怎么行!”说完,右手牵起曹婉的手,将佩剑递到她手中,并紧紧握住她握着佩剑的手:“以后,要小心!”
赵孮的手掌宽大、温暖而有力,曹婉知道自己没办法拒绝,不论是佩剑,还是温暖的手掌。
“你明天要进的是新兵训练营。新兵训练营里是男女合营,待过了体能考核后,便会分到不同的营房。这时,男兵和女兵便会分开。你和李牧再见面时就是一周一次的集训考核了。平时,我们都不在你身边,你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千万不要让自己受伤!”一想到以后曹婉可能遭受的严格训练与生活,赵孮便心痛不已。
“你不用太担心!我以前上树下河、爬山捉鱼可厉害了。我不会让自己受伤的!”说完,报给赵孮一个开心的笑容。
赵孮正准备继续说着,突然小厮来报。
“公子,姜灏公子差人送来书信,叮嘱公子赶快去卫尉府。”
赵孮接过书信,疑惑着打开,上面只有四个字:田恒回府!
当赵孮赶到卫尉府时,发现卫尉府大门紧闭。姜灏在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而吕昱瘫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
“怎么回事?”赵孮上前问道。“田恒没有死!”姜灏兴奋地说:“事发之后,卫尉大人不是在全国到处寻找吗?终于在河南的一个小村子里发现了重伤的田恒。”“河南?怎么会在河南发现田恒?”军营驻扎在河北,河北与河南相隔甚远,田恒怎么会出现在河南,而且还带着伤。赵孮脑中充满疑问。“我们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一得到消息就赶过来了,想探视田恒,关心关心伤势如何,顺便问问发生了什么事。结果你看,卫尉将我二人挡在门外,还关上大门,推辞说田恒伤重,不便见客。”吕昱摇着扇子,带着一丝不满。“田恒伤得怎么样?”赵孮继续问道。“只知道,是被抬着回京的。现如今,城中最好的大夫正在里面诊治。”姜灏答道。“魏将军知道此事吗?”“你来之前,大将军府的管家曾来过,卫尉说了几句,便打发人回去了,说是日后伤势好点再拜访将军。”吕昱答道。
“我看,我们今日是进不去了!我们先各自回府吧!魏将军说过,调查这件事不可操之过急。来日方长,先让田恒养病。我们明日去军营训练,再商量!”说完,便将曹婉和李牧从军之事告知了二人。
田恒伤势如何?曹李二人的军营生活如何?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