珲木猡骑着一匹高大的青灰色骏马,走在这支队伍的前方。当他隐约看到天钊苍灰色的城门时,他摩挲了几下有着短短的胡须的下巴。随后猛地吹出一声急促的哨,那马迅疾地奔向那扇高大的城门。
没过多久,那支队伍也缓缓行至天钊城前。
车上的帘子被女奴掀开,一个紧裹着貂裘的孩子正坐在里面,他的脸埋在那些黑黄色的绒毛里。
女奴向他递去一只温热的水罐。
男孩没有接,他缓缓仰起苍白瘦削的脸,看向城墙上巨大的“天钊”两个字。
“二哥呢......”男孩有气无力地问道。
“二世子刚刚入城......”女奴低下头。
“哦......”男孩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接过水罐,将它放在袍子下。
片刻的沉默之后,男孩重新将脸埋下。
“走吧......”男孩轻轻地说了一句。
队伍沉默着驶进天钊城。
珲木猡此时正愤愤地看着泱国远去的使车。
“父汗!您刚刚就该杀了那两个家伙!”珲木猡对着身边的的珲木狼说到。
珲木狼摩挲着手里的一把做工精细的金玉长剑——泱君托程立高送来的信物。
当珲木狼缓缓拔出它时,剑身上是美丽的花纹环绕的几个隶书大字——北狩神威侯。
“你这什么意思!?”珲木猡当时“哗”地一声拔出长刀,“侯?侯?侯!谁是侯?!父汗是狩侯?!”
“二世子!这是陛下托臣等敬献给大汗的!臣等不知其中字样啊!”几名属官慌忙跪下。
“老东西!你怎么解释?”珲木猡敌视着程立高。
“二世子多虑了。”老人一脸淡然,“此剑只是圣上献于大汗的封号之礼罢了。”
程立高轻轻一笑:“高祖原为天成侯,虽为大侯,终成大业。圣上所重所信之人,方可封侯。圣上非不尊汗,而是信汗亲汗。”
他站起身,轻轻鞠下一躬:“望,二世子明鉴。”
珲木猡身旁的中年胖子扯扯珲木猡的袖子——大世子珲木央棠低声说道:“猡,莫把事情搞大……”
珲木狼的脸上没有一丝不快,他不声不响地把剑收了回去。
“程大人,告诉你们的国君,珲木狼多谢了。”珲木狼朝珲木猡摆摆手:“猡儿,你坐下。”
此时那辆马车已经走远了。
“父汗!泱国在梭颜北麓驻了五百多里连营!他们看来是不打算撤兵了!”珲木猡攥紧拳头,“还有那些草场……”
“要我说,我们这些地不还是泱国帮忙才打下来的,占几亩草场又……”珲木央棠小声嘟囔着。
“大哥!”珲木猡指指辽阔的平原,“你没去打仗你怎么知道?!哪些泱兵才帮了我们多少?!巴格贝尔是父汗用血打下来的!我们一寸一毫也不能恭手送人!”
“好了!”珲木狼吼了一声。
“阿爸!给猡儿三千黑甲骑!儿臣……”
“够了!”珲木狼转过身。
“父汗……”
“我知道该干什么。”珲木狼走向帐子,“你们,不要管这些了!”
裹着厚厚的袍子的男孩正静静地站在帐子的阴影里。
“父汗……”男孩微微低了低头。
“唔,烟,身体怎样?”
“好多了。”珲木丛烟轻轻点点头,“阿爸在烦恼什么?”
“没有大事。”珲木狼走过珲木丛烟,“你好好调养便是。”
男孩看着珲木狼佝偻的背影,他慢慢闭上眼睛。
“皇难作,君难作,上下与江山,社稷与百姓,兴亡皆化土。”珲木丛烟轻轻念道。
珲木狼的步子停下了。
“你这是听谁说的?”
“烟儿的老师。”男孩答道,“汗,太难做了,阿爸。”
珲木狼沉默着。
“以前阿爸做牧民的日子,很苦,也没有心累过吧。”
“是......我现在,心很累......”
“阿爸做错了,真的错了。”
“去吧。”珲木狼沉默了片刻,他挥挥手,“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这是你该做的。”
帐帘被珲木丛烟掀开,又关上。
珲木狼袍子下的手正扣着那柄剑上的白玉,几滴血滴下来。
向南的方向,那匹青马被巴图拖曳着,朴河流域的天空还是阴沉沉的,那些夹杂着冰碴的风猛打在他的脸上。乌尔昆.巴图用袖子遮挡着脸,那些碎冰却依然凝在发间。
“快到了……我们再坚持一下!”巴图在风雪里大吼道。
刚一开口,那些雪就灌了进来,呛得他干呕不止。
远处是肃穆而立的巴格神山,苍灰色的远天下,山峦沉默着,如同一尊高大的巨人。
“扑通”,男孩的脚陷进一个雪窝中,雪糊了他满脸。
正当男孩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一边站起来时,他的呼吸猛然低了下来。
一双莹绿色的眼睛。
模糊的雪幕中,一双双莹绿色的眼睛浮现出来。
青马焦灼地踏着步子,巴图一边缓缓向后退着,一边拔出背后的刀。
那刀太重,巴图一拿到手里,刀刃便“咣”的一声垂到地上。
听到了声响,那些眼睛慢慢清晰起来。
它们在缓缓靠近。
巴图吃力地抬起刀,他在寒风中竟然流汗了。
“别……别过来……”男孩吃力地挥舞着长刀。
仅存风声。
忽然的一声嘶吼打破了沉默,一头灰色的朴河狩狼自雪幕中猛然冲出。
巴图的刀被巨大的冲击力甩脱了手,狩狼顾忌刀刃,伏身怒视着对方。
巴图摸了摸身上,厚厚的毡袍上撕裂出一个巨大的洞。他向后惊恐地退着。
灰狼低下身子,肩头一耸——这是进攻的前兆。
巴图看了一眼陷在冰雪里的刀,又看看即将扑上来的巨狼,他的手颤抖不止。
巴图无力地瘫倒在地——他没有机会了,他见过狼狩猎的场景——只要他的喉管被撕开,那些冒着白色雾气的血洒在雪地上时,群狼便会在一瞬间将他淹没。
狼的身影是一道完美的弧线。
直到那道弧线被一缕白光贯穿。
绝望中的孩子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马蹄踏在冰面上的脆响。
巴图的眼眶渐渐泛红。
他在茫茫风雪里,看到了一匹马的身影。
白色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