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总告诉我,他确实在监狱里度过了两年时间。他说这算是人生另类的历练吧,不过他对是不是因为吴智勇的原因语焉不详、未置可否。他说公司的结束也算是不良发展的清算,早晚的事。他还告诉我他已经脱离原来的行当,从事房地产开发了。如今算是风生水起,还是赶上了一个好时代的了。
最后,我们回到了最初的话题。
“您刚刚说,确实是吴智勇让您来找我的吗?”我鼓起勇气还是问起了心里的疑问。他自己不来,让他舅舅来找我的原因是什么呢?有什么事他不可以直面我,要通过他的舅舅传达呢?实在是不明白。早在六年前,虽然他多少有些受制于张总,但基本上还是我行我素的,自己很有主张的。除非是他非常不想来见我。他,还是恨了我的吗?我的心沉了沉。
张总手臂往胸前交叉一放,反问我:“你先回答我。几年了,丫头,为什么还要来探寻过去的生活?”
“我吗?那么您呢?为什么要来我这?不管是智勇要您来的还是您自己要来的,为什么来?我只是您手下无数实习生中的一个,还是曾经的,若干年前的。为什么来?”我越发紧盯着他。
张总交叉的手臂改成了一手托着另一手的胳膊肘,手指头在鼻子尖轻轻摩擦了几下,微笑着说:“确实还是那个小丫头片子,还是那么伶牙俐齿,而且还会反过来咄咄逼人了。观察思考能力也更强了,会抓重点了。有进步。”
他点评完了,重新坐了下来,拿出一副认真的样子,说:“婷婷,言归正传。我来找你的目的,是想邀请你加盟鄙人的新公司。以我此前对你的了解,加上咱们刚才的交谈,我对你一如既往的有信心,来我的公司吧,我先许你个中层小领导,相信不久的将来你一定是我公司的楚乔,独领风骚的人物。我想继续好好的栽培你。你愿意吗?”
我的心在忽地一下热过以后又回落了,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冷静,我说:“谢谢您的赞美。不过,我觉得这些来得有些蹊跷。您现在是掌控那么大一家房地产公司的大老板,不该是这么轻易许诺的人。”
继而我微微一笑,说道:“而且我们是别后第一次相见,今天的您我如同陌生人一般互不了解,您对我当初再满意,如今您也是会对我表示疑惑的。如果今天是吴智勇让您来的,那么这也是是吴智勇的意思吗?——还是您公司恰巧有人离职您抓瞎了呢?”我调皮地加了一句,觉得我不适合这么严肃的谈话。
“是不是智勇的意思不重要。我想我还是了解你的。我们有缘再次相遇,我也不想像以前一样擦肩而过,何况也不能让你到处找我们了。既然你来了,出现了,把你留在身边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有时间我们可以重新来认识,来了解,来连接起断了六年的缘分。——既然你执意回到六年前的境地里来。”张总明火执仗、斩钉截铁地接话。
我有点发愣了。他知道我到处找他们?是从快嘴区玉海传给刘晓晓,晓晓再告诉吴智勇的吗?可是我直觉晓晓不会想让吴智勇知道我找他,而且找得这么辛苦、执着。他的话让我有些糊里糊涂。
张总接着说:“我希望你到岗的职位是我分公司的销售部主管。分公司设在你的老家。”我完全听呆了。呆过以后,我直直地看着他,嘴里轻声地说:“也就是说您要我离开丽江,(滚)回去我老家?”我咽下了“滚”字。我身上一阵阵地发冷。原来这就是张总今晚来找我的目的。看看,我哪里成熟了?!刚才我还很幼稚地满怀激情地跟他一起回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呢。
张总默默地看着我,缓了缓口气,不易察觉地叹息了一下,才说:“你不是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吗?”我看了看立在墙角的行李箱,没有说话。
张总接着说:“与其不知道你要流浪去哪里,不如听我的安排,回去你家乡吧,那里总还有你的亲人。我也是真心想扶植你一番,也一定会扶植你一番。希望你能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正常工作生活,立业——成家。”“我在这里不能正常生活,不能成家立业吗?”我在心里慢慢腾腾地说。
张总看我始终不说话,一改刚才活泼兴奋样,执拗地站在窗前,他起身走过来,低头看着我的眼睛,温和地说:“婷婷,你不会误会我的意思吧?我——”
“您的意思是什么?是您的意思还是吴智勇的意思?我不应该来丽江,我不应该回来寻找失落的世界?我重返丽江快两年了,没有人来说我不该来。现在吴智勇出现了,您也出现了,您一出现就说我不该出现,不该回到原来的生活中。我怎么了?!我原来的生活又怎么了?我原来有做错过什么吗?我现在有做错了什么吗?吴智勇出现了一次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刘晓晓我知道了,她从头到尾就一直都知道吴智勇在哪里,她没有明说而已,她要是说出口来也一定是我不该回来丽江,不该回到她和吴智勇中间来。”我语无伦次地喃喃着,一边不停的捏着鼻子。
然后我一跺脚,眼泪刷地滚落下来,我哭叫道:“我怎么了?我又没有怎么吴智勇?我也没有怎么你们?为什么把我和他拽在一起说?他叫您来让我离开的?我也没有碍他的事啊?我又碍着你们什么事了吗?”我简直是恼羞成怒了。
我索性将在心里憋了五年的所有的话都倒了出来:
“是,六、七年前我好像是争取了机会,让您认可了我和吴智勇在一起的可能性。我始终记得您安排小邱不惜开车去把我追回来,也要见智勇一面。毕业后,我没有回来这里。一去就是五年,切断了跟你们所有人的联系。我也没办法说清楚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所致。
事实上就是,我们双方都完全没有了联系。我没有理由,也没有借口。从学校回到家里的路上,我曾经想了无数说法,怎么去跟我的母亲说,我不能留下您身边了,我要回丽江了,丽江有人等我。这番话到家的第一时间没有说出来,后来再也说不出来了。后来我的毕业分配也下来了,就是那个我待了五年的单位。
我去上班了。我想您说的也对,有些事情不用急着做决定。我们都太年轻,除了爱情,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我们不需要刻意用时间和距离来考验感情,但是时间和距离也确实是可以检验我们是不是真心想在一起,是一时的冲动,还是恒久的心灵契合。我没有主动联系过吴智勇。——智勇也没有主动再联系过我。”
说到这里,我停了一会儿,我想起我留给吴智勇的唯一一封信,信里面我那一连串的787878,那时我希望他打电话给我。往事在追诉中渐渐地苏醒,我脸冲着窗外,接着说:
“时间就那么一天一天的过去了,当时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就能忍住不再联系吴智勇,我忽然就不喜欢电话里或者信件里卿卿我我,我觉得有什么话就当面告白,有什么事也可以等在一起的时候解决。我也想看看我们能不能独立担当、互相信任、经受住您曾担心的那些考验。也许是我当时对自己和吴智勇太过有信心了。现在说这个话,是有点打脸。只是我绝没有想到这一别就是五年。
因为后来,我的家庭出现了一些变故。跟我相依为命的母亲生病了,——是癌症。我的父亲在我年幼的时候就离开了我和我的母亲,他追求自己的幸福去了。我的母亲从来没有自怨自艾过,她是一位非常善良而坚强的人,她独自带大了我,教育我,送我出去念大学。当初我若是开口说了,我要离开她到很远的地方去工作、生活,她也一定会同意的。她只要我飞得高飞得开心,只要我可以,她什么都愿意。
她病倒了,我非常庆幸我告别的话从来未曾说出口过,我也庆幸我还没有来得及把吴智勇的存在告诉过她。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里,我几乎每天陪着她,她则巴不得在余生里将她所有人生的经验教给我。爱,从来就不是一句停留在嘴边上的话,恋人之间也好,亲人之间也罢,亲力亲为,随身陪伴。我很幸福,母亲也很开心。
那几年,我最大的痛苦就是我没有办法代替我的母亲,去承受病痛的折磨。她经历了两次半的手术,那个半次是刀开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转身就缝合了。她经历了无数次化疗,那种痛苦是人间炼狱。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疼痛一天比一天严重,看着她的肌肉一天比一天消瘦——我是那么的无能为力、无以代替——”
我的泪再次潸然而下。我觉得我是那么的无能为力,那么的无用。吴智勇一再说我是温室里的一朵花,说的既对又不对。母亲全身心地浇灌着我,没有让我受过一点点的委屈,活得的确像一位公主。但是我觉得张总曾经才是看透了我的那个人。
“还有金钱方面。都知道因病致贫。一场大病下来,人没了,钱也没了。就算是我们愿意倾家荡产地治疗,也没能留住我的母亲。除了我和母亲住的那所房子,我们家算是家徒四壁了。房子,是母亲坚决不让卖,她说要留给我安身立命。其实,我告诉您,那所房子也不是我们的了,我早就把它卖了,房产证换成了一张租房契约。我瞒着母亲,卖给了别人,拿到的钱谎称是我的外快。但是,母亲还是走到了最后的时刻——”
“这五年里,我渐渐偶尔才会想起吴智勇来。在我觉得有些撑不下去的时候,我打过电话找刘晓晓,但是始终未曾去拨打过吴智勇的电话。我觉得当初您说的也是对的,我们有各自的生活,各自的修行。他还正是在自己修行的路上,他的努力我看得见,我要他好好的飞,不要被我拽住了脚。至于他飞成了什么样,没有关系,我们重逢的时候我都能接纳他。——如果,我们还会有重逢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