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漫无尽的岁月里,你有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人,他总在你最脆弱的时候出现,挡在你面前,陪在你身边,让你软弱,让你将一颗真心奉出去。
然后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在你身体里留下一个鲜血淋漓的空洞。
当你开始慢慢缝补这段疤痕,慢慢又学着坚强,他回来了,招惹你,让你相信他爱你。
原本不大的伤口被反复拉扯,结痂,撕裂,腐烂,无穷无尽,每一次绵长的痛苦腐蚀着最初的回忆。
最后只余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为什么?
你问问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卑微?
怎么办,
我不想因为爱而让自己狼狈不堪。
眼里的黑,是你的胸膛,
手心里的跳动,是你的心脏。
像曾经无数次你做的那样,将我抱在怀里,只余下一只手便轻易将妖兽押入囚笼。
你可知道么,你也早已将我困在囚笼。
风,忽然将头发吹散了。
我退了两步,从沉熠怀里逃出来:“你到现在,依旧不肯承认你忘不掉我。”
“职责所在罢了。”他缓缓将剑收起来。
“你从前总说我在逃避?那你呢?你敢面对...”
“我与摇光定亲了。”
突兀地戛然而止。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再不烦你,离得你远远儿的,你还要同她一起吗?”
“悦漓,你一向比我洒脱,如今这是怎么了?”
洒脱,呵。
“是你招惹我的,”哭喊伴着峡谷的风猎猎作响:“我本来已经要忘记你,是你要来招惹我!”
我忽然扑上去将他压在岩壁上,张口便咬住他的下巴,直直咬出血来。
骤然天旋地转,腰间的手反扣住我,撕咬,啃噬,吻去急促掉落的泪,又那么温柔,绝望。
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拿开因为握剑而生出薄茧的手,我将他推远了一些,问:“婚期可定下了?”
“来年二月初六。”
草长莺飞二月天,
菩提杨柳醉春烟,
多好的时候啊。
我把头发束好,拢了拢衣裳,又使劲抹了一把脸,笑着说:
“就到这儿吧。
谁也不欠谁。”
回音碎在山谷里,蒲公英的种子听见了。垂首,再抬眸,他已经不在了。。
我蹲下身子来问笼子里的鬼车:“你不要再反抗一下吗?”
这傻鸟一脸惊悚的看着我,脑袋甩得飞快。
“为什么不再试一次呢?不觉得可惜吗?”
“除了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没用的。”
是啊,没用的。
执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我踹了一脚镂金钻花法笼,心想这傻鸟,果然是会说话。
人间的第一场雪降在十二月份儿。
果真让我寻到了一处清幽僻静的梅林,将那小生请了过来。
他在刻着什么东西,手上都是细碎的疤痕。我催着他去摘些梅花煮茶用,我太矮了,够不到最好看的。
这是我第一次认认真真看一场雪。
大团大团的雪被在小木屋的屋檐上,又窸窸窣窣落下来,房梁结的冰棱挡住了燕子回家的路,凉的人心里直发颤。
还有天上掉下来的,绒绒的几瓣,像春天的柳絮满天飞,落在眼睫毛上,眨眼间就化开了。
还有梅花,像朱砂痣那样,红的扎眼。
茶香飘荡着溢出来,热气蒸腾得双眼模糊,小生一下子把斗篷的帽子扣在我脑袋上,又添了一把柴火。
真暖和。
小生就安静坐在我身边,带着半截面首,刻着手里的东西。
紫砂壶嘟嘟叫了几声,啊,茶好了。
我捧着滚烫的青瓷盏,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聊着天。
最后我说,听说京城的上元节很热闹,咱们下次,就那时候见吧。
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能不能和我说说话。我一个人,很无聊的。
“等到春天,护城河的浮冰消了,我陪你去放灯。”
“好。”
明明是笑着的,眼睛却被茶烟熏得出了汗。
我依旧住在佛光殿的耳室里。
整个佛光殿的小仙官都不在了。他们说尊上成婚前是要避嫌的,不能再和女的住在一起。
我有时候挺羡慕戏文儿里的女妖精,看上谁了夜里就去敲谁的窗户。
你喜欢我,我就睡了你。
你不喜欢我,我就吃了你。
清涟和竹远都时常来看看我,有次竹远来,弄坏了我的秋千。
我发了一通脾气,吓了他一跳,以后很少来跟我打牌九了。
清涟说他很忙的,现在整个天庭的文书都给他看。那真是好可怜。
清涟说我们回妖界吧,院里的梧桐枝该剪剪了,又说兔子精又添了窝小兔子,调皮可爱的紧,兔子精等着我给起名字呢。
再等等,再等一等。
人间的上元节很快就到了。
凡间的热闹,就是因为总是有许多花里胡哨的借口,把人们堆挤在一起。他们管这个,叫做过节。
头顶上的彩灯比银河里的星星还要多,密密麻麻绑在一起,整条街亮的跟白天似的。小生站在最尽头的地方等我。
大簇大簇的花焰炸开在河边儿的树枝上,好像本来就长在那儿。
画舫里的歌女,小曲儿唱的比往常更多情婉转起来,乐声和身段儿一样,酥到人心坎儿里。
猜灯谜的,舞狮子的,最热闹的还要属是放莲花灯的。
小生递给我一盏花灯,告诉我它带着心愿去到天上。我打趣他说,只听过花灯是托生孤魂野鬼的,哪能飞到天上去。
小生很嫌弃我,说我破坏气氛。
可是就算飞到天上去,又能怎么样呢?
凡人的愿望说给神仙听,那神仙的愿望,妖精的愿望,又能说给谁听呢。
我没说出来,现在只有小生陪我玩儿了,我不能再把他气走。
白胖的月亮低到河水里,月光洒在身上,又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小生问我许了什么愿,我说我最讨厌春天了,我希望春天永远都不要到。
我问小生他许了什么愿,小生不告诉我,还说愿望说出去就不灵了。
真是卑鄙。
人影渐渐散去了,就像焰火,只留下满地的碎屑。
曾经有个人也送过我一场盛大的焰火。
小生说,那他一定觉得很幸福。因为他把世上最美的光景留给了你。
是这样吗。
阿熠,你也曾经有那么一个瞬间,因为我而感到幸福吗。
我说我想看看他,烟灯花巷里,小生于是摘下了面具,露出来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脸。
不是沉熠的脸。
“你能不能对我说句话?”
“嗯?”那双悲伤的眼睛看着我。
“说句爱我行么?求你了?”
一双手轻轻捧上我的脸:
“悦漓,我爱你。”
那么深沉,那么温柔,
却不是沉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