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记载,白露前后,浩荡的魔族反叛乍然爆开,幽冥肆虐,妖鬼当道,戎马锋镝,烈火烧尽半边天。
不日,先魔主镜玄骨化形销,圣主悦漓继位,匡扶正道,一统妖魔两界。
“史书史书,皆是杜撰,三言两语间一笔带过,哪有这等好事。”我将竹简丢在一旁,万念俱灰趴到案上。
清涟急急撑起我的身子,恨铁不成钢道:“莫要压坏了这些公文。
生死大事不与我商量,只多了文书要看才记着将我接过来,你可知我有多担心你!”
“知道知道,你的心意我如何不知。”
乖巧给她顺毛,恰巧见祭生从帐前路过,像一棵救命稻草在我眼前摇摇摆摆,我忙将他唤进来:“前方战事如何?”
清涟随意挑了件折子,避退下去。
我长长舒了口气,瞒她一次,怕是要被念上个千八百年。
祭生待我叹完,端正行了个礼,一板一眼答道:“不过余下几位小君负隅抵抗,不肖两日便可攻下,无需主上出面。”
原本以为命他挂帅征讨往日同僚,会多有不妥。如此看来,我甚是满意,甚是满意。
越看越欢喜,越看越欢喜,我刚要开口,清涟奉茶进来,祭生立即拱手作揖退出营帐。
唔...样貌没得挑,个子又高,心思缜密,就是这性格委实沉闷了些...
又念起某日他忧心忡忡对我说:“魔主对这场婚事很是看中,清涟仙子对台唱戏,他早就嫌着碍眼,如今恐是会先发制人。
祭生有一不情之请,此事紧密危急,您能否不要将清涟牵扯进来?”
我虽很是惊诧,不知他这心思何时生出来,竟埋得密不透风,但也十分欣慰。
梧桐木下那只兔子精,比清涟还要小上几万年,早就养了一窝小兔子了,毛茸茸的,很是可爱。
我瞧着清涟比她好看多了,奈何终日里撞不出一朵桃花。如今终于被人惦记,不觉生出些:我家的好白菜总算要被拱了,诸如此类的喜庆。
若是清涟在祭生面前也如对我这般放肆,简直就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我正暗暗窃喜,忽然面前打了个响指:“回神回神,那些不归顺的可都处理妥当了?”
“大多按叛军处了,剩了几个不成气候,留他蹦跶几天,日后有的是法子收拾妥帖。”
将她的手拿下来握在手里,我十分和蔼笑眯眯道:“这茶悠香清淡,你的手法愈加娴熟了,往后不知便宜了哪家儿郎。”
清涟毫不客气抽出手,撇了一眼茶盏:“盖子扣的严严实实,我只当你耳朵好使,鼻子也成精了?”
emmm,看来这话头,委实转得尴尬了些...
无妨无妨,我觉得还能再抢救一下...
于是我一脸诚恳眨巴眼望着她:“天界神仙虽看着正经,免不了有些道貌岸然,不似我妖魔两界,豪侠尚义。
清涟,你不若放眼我族,寻个妖主魔君之类,如何?”
清丽寡淡的面容少见地浮了浅浅红晕,我觉得有戏,乘胜追击道:“你觉得祭生大君如何?”
笑意猝然落了下来。
我惊了一下,缩了缩脖子:“你觉得不好吗?”
她却不回话,只是低头整起了文书。
战报一批批送进来,我又忙得晕头转向,恍惚间听见她道:“我的心意,你素来是不知的。”
抬眼望她,她却扬起个笑,徐徐隐去了。
我觉着,大概是清涟不太喜欢这一款。
着实有些惋惜啊…
祭生真真是个中翘楚,婚宴本就定的匆忙,他却能在短短数日,不动声色劝降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君,又暗度陈仓将半数魔军换成妖族将士,栋梁之才,不可多得。
如今得两界元老拥护,又有先魔主遗召加持,令行如流,继位大典顺风顺水,六界使臣离开不出几日便又匆匆赶赴,不知是来道贺还是宽慰哀悼。
天界来的,是与我交好的大将军,我似乎记着大婚那日也是他。
沉熠,你从未想过要来看我,是吗?
那日转身,即是永别。许我烟火的喧闹,却和它一样转瞬即逝,徒留半世空寂。
夜幕晃晃悠悠垂下来,秋风瑟瑟,树影婆娑,我倚着梧桐枝,从半空将酒坛摔下去。
清涟飘飘然接住,蓄满了又递上来。
世间人人求仙问道,欲学术法,却不知仙术妖法,不过比常人多了些便利。
人活一世,生老病死,愁的不过茶米油盐,功名利禄。
我们呢?沧海桑田,求的是什么?
烦恼,只增不减罢了。
我虽叫了清涟来陪,但她显然不想和我在妖生哲理上浪费时间,只见她啜了一口小酒,边呛得挤眉弄眼边问我:
“你可有想过,镜玄对你说的往事,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逝者已去,我又如何得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都过去了。
瞄着我不答,她深吸了一口气:“我总觉得,咳咳,天帝吧,不像那么坏的人,你这些年闯祸不少,他不也是睁只眼闭...”
一记眼刀飞过去,她瞬时捂了嘴。半晌又飞快道:“我就再说半句。
当日你负伤归来日夜看顾不离不弃的清涟不是清涟而是元君尊上元君尊上带的灵药皆是他和天帝陛下亲手炼制的好了就到这里。”
我一个跟头从树上跌了下来。
叶子窸窸窣窣落了满头。
这小妮子叽里咕噜乱七八糟胡说了通什么东西..
逃得真真是比那兔子精还快…
所以她刚才说什么了?
算了算了记不清楚,我抱了酒罐,颤悠悠扑倒在塌上。
倒是一夜无梦。
宿醉的第二天便是头痛欲裂,嗓子哑得厉害,虚浮着灌了一壶茶,我猛地一顿。
好像漏掉了什么...
一大串字在头顶上绕来绕去。
所以说,清涟并非一直是清涟。
我尚且记得刚刚回到妖界时对天庭神仙全都恨之入骨,清涟在山界外跪了五日,结界被小妖们破的岌岌可危,爹爹心生不忍,才将她迎进来。
彼时我和爹爹修为受损,她带来了许多仙丹,妖师探查,皆是止损修为的千年灵元。
我也有过疑窦,她只说是从老君那里求来的,以鉴诚心罢了。
再加上她日夜侍奉在身边,熬药疗伤,无微不至,将我看得比爹爹娘亲还紧,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了,不再将她当作神仙。
我从未深究过阶位如此低的小仙娥如何识得老君,我散去仙元,又如何能恢复的如此之快。
沉熠,那时也受了极重的伤啊…怎能动辄拿出千年灵元,又怎能不好好清养,只身赴往妖界...
天帝如此厌恶我和父神,又为何...
我钻进被里蒙住头,抱着棉枕滚了几圈,只觉得脑子要熬成浆糊。
迷迷瞪瞪又睡了半日,我扎起来伸了个懒腰,径直往伏妖峰奔去。
我得打一架冷静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