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医院是全年生意最好的地方，里面挨山塞海，不难使人想到菜市场的一番映像，果然人的生老病死其实都一样，连在医院里的排队叫号，都堪比在菜市场的每声称重询价。拿过买来的新鲜蔬菜，就好像接过一份身体报告单。所有的程序动作都惊人得相似，只是舞台上变换了场景道具，演员变换了心情。
虽然来得不算晚，但排到号已经是下午了。听见护士叫到阿香的号码，海便起身拉着阿香走进神经内科主任室。阿香则是满脸的不屑，她向来不服老，就连来检查身体都不愿意，即使海今早已经跟她说了昨晚忘记自己的事，阿香则总认为人难免糊涂、记性不好。海明白她只是不了解阿尔兹海默症的严重性，有些东西我们无能为力，但悬崖勒马的操作还是应该做到位的。海总有种这样的意识，无论命运之神怎样安排我们，但自身的努力还是要做到位的，谁知什么时候这份努力会感动命运，扭转乾坤呢？
坐在神经内科主任室椅子上的是位咧着嘴笑开花的青年，海很惊讶自己的初中同学莫帆竟然也在上海，竟然这么年轻就当上了主任。
“是你啊莫帆！你也在上海！你是医生啦！”在这个城市遇到故人，并且还是当年上学时期的朋友，突然一种感动就涌了上来。虽然还是那样笑呵呵的大块头，一副好小伙的模样，但也已经是医生主任，真是年轻有为，海真替他感到骄傲。
“对啊，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啊，每年同学聚会你都不参与，怎么和上学时候的你那么不一样呢。”莫帆说着这话，轻轻斜过眼睛看着海，带着些许责怪的意思。
海却完全不觉尴尬，瞬间变回学生时代的模样，好像这将近十年来的距离一下子就不见了，可能朋友就是这样吧。海无论在哪个阶段，都会和当时的人相处甚佳，她习惯以一种人畜无害的方式活着，不论是对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人，海都是笑眯眯的，但也都不会太为之接近。这是海的处世之道，可能因为从小是孤儿的缘故，她明白最终能走到最后的只有自己一个人，这不是悲观，而是一直以一种不逾越的姿态活着。在人群中笑脸相迎，是为自己减少不必要的社交麻烦，在人群后不刻意接近，也是一样的道理。
“哪有一见面就审问老同学的？亏你还是医生主任呢，不以病人为主啊？”海以同样的斜视回复，边说边抬起双手指向旁边坐着的阿香。
阿香看着海碰到了自己不在的那段时期里的同学，也倍感欣慰，是位不错的年轻人，海总能交到很好的朋友。
“啊哟，我本来就没什么事，不过今天也来对了，带你见见同学。”阿香轻轻拍了一下海抬在半空中的手掌，瞬间医院的气氛一下就被带偏了。
“哎真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疏忽了。”莫帆摸着自己的脑袋说，“是要先说正事。啊……所以这位就是……阿香吧！”
“你知道我啊？”阿香捂住嘴笑着，好像被海身边的人认出来是件很满意的事。
“对啊，我跟海是朋友，自然知道您……”
“咳咳……莫主任，外面还有很多病人呢。”站在旁边的护士小姐终于看不下去，结束了这场同学相认。
“啊对对，先说正事先说正事。我们下班聊，晚上有时间吗？一起吃饭？”
“好啊，有时间。”
“好，那我叫上……”
“咳咳……”护士小姐再一次地发挥了自己的提示作用。
“咳……那个……炎海，你先把已经出现的症状说一下吧。”
海于是把昨天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在一旁的阿香听得十分不耐烦。当莫帆问起阿香的身体症状时，她又是满脸倔强，炎海喜欢阿香孩子气时的模样，更喜欢此刻不服老的模样，这种样子让炎海安心，人只要自己先不服输，就还有机会翻盘，这是海的人生理念，和阿香一样。
当莫帆以一名专业医生的态度对待患者时，海能从他身上感觉到一股力量，这是只有医务人员能给予患者的一种独有的力量，是属于医务人员的骄傲。
“行，没什么事。现在还是非常前期的状况，阿尔兹海默症是常见的老年病，但不会很严重，及时遏制住是可以适当延缓病情的。我给您开点药，每天按时吃就行。”
阿香一听到专业名词，再听到要吃药，好像这时才有点害怕。
“人老了，记性不好，这真的算病吗？”
海立刻握住阿香的手。
莫帆放下手中的病历本，看着阿香和炎海。他是个很善良的朋友，知道炎海是孤儿，知道上学时候海每天放学都会打电话给阿香——这个在海心中很重要的“亲人”。所以他微笑地对阿香说：“记性不好，不算病。但就怕有一天您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吃这药您就当是保健品，越吃记性就越好了，哎人就越长越年轻了，这不更好吗？”
莫帆逗着阿香笑了起来，收到海一个感谢的眼神，也回以一个“客气什么”的眼神。海真是喜欢跟人眼神互动，眼睛就能看穿一切，为什么还要语言？
这时莫帆的手机响了起来，莫帆看着来电显示，笑着看了看海。海没看清他手机上的字，但或许也是自己认识的人？不会是……她吧。
“喂……等会再说吧……我在上班……我碰到炎海了……是啊……我们晚上一起吃饭吧……我先不说了你们联系……好拜拜……”
“夏凌娅？”光凭着莫帆这温柔的口气，海就敢断定地问一声。
“对，你们想好晚上吃什么告诉我地址就行。”莫帆低头看着病历本上面的家属联系电话，对照着给夏凌娅打字发过去。
“你们在一起啦？”
听到这个问题，莫帆像个害羞的中年大叔，抬起头说：“没，你怎么一上来就问这个……”
海还想再说什么，但手机已经响了起来，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海便在护士小姐不怎么友好的眼神下拉着阿香先行告退了，出来才接通。
“炎海！十年了！我们都有快十年没见了啊！”
“对啊，可现在听到你声音我都觉得还是初中的样子，哈哈。”
“你这家伙，今晚非得跟你叙叙旧，太棒了你也在上海，竟找到了失联人口。”
“看你说的，莫帆几点下班啊？我们等会见吧。”
“哎呀你不用等他，你先来店里找我吧，我们见面说。我把地址发你。”
“行，我等会过去。”
“好，等你哦！”
“嗯，待会见，拜拜！”
挂了电话，突然一种久违的感动，其实朋友或许就是这样的含义，什么关系都是这样，太贴近了也不见得会长远，反倒是需要些距离，这样再相见才会在新鲜中带着怀念，怀念中带着新鲜。
“开心吗？今天带我来看病收获了两个老同学？”阿香走在海的怀里抬起头看着她说道，她喜欢看到海身边有同龄的朋友，海总是那么老成，她真怕她有一天会变得比自己还老。
海总是喜欢搂着阿香的肩膀，情侣身高的好处就是既给了海搭肩膀的舒服，又给了阿香大大的安全感。小时候阿香给过海的感觉，长大了海也会这样回献给阿香。
“阿香，你知道吗？刚刚那位医生和打电话的那个女同学，他们俩上学就没在一起，现在还没在一起。”
“怎么了？你希望他俩在一起？比人家俩自己都希望？”
“什么呀，是这个男孩一直喜欢那个女孩，就是那种全世界都知道他喜欢，但他就是从来没说过的，我看着都着急。”
“那就是那姑娘不喜欢她？”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很疑惑啊！我感觉她是喜欢他的，但两个人都没多走那么一步，我们旁边的人看起来就很着急。但久而久之，我们也习惯了。阿香，你能明白那种超过友情、但还不到爱情的感觉吗？挺微妙的。”
“你们年轻人真好，就是有时间去考虑情感的事情。等你们老了的时候，这些也都不会在意了。”
“为什么？”
“因为你们前面还有很久的路呀，但老人的前面就到头了。我们看的方向不一样，自然考虑的事情不一样。”
“阿香那你都会考虑什么呢？”
“我，我什么都不会考虑。世上很多事都是想不清楚的，也不用想清楚，如果你一定要花时间去想那些事，你就会活得很累，而且还不一定有收获。包括他们俩自己，很多事情都不要去多想，时候到了，该发生的自然会发生。”
炎海最喜欢听阿香讲道理，老人声音里天生带着一股沉稳的成分，会十分有信服力。从医院到“缝补”小店的这段路不远不近，她们就最喜欢散步的感觉。
“阿香，他们都知道你。”海轻轻用下巴点了一下阿香的头，她总是直白地告诉阿香她在海世界里的重要性，阿香一直都知道。
“她们是你的好朋友？但好像从没听你提起过。”
“你见我提过谁？我一般不跟你讲我朋友的。再说，也不能……算是好朋友吧。阿香，我好像没有好朋友。怎么说呢？我觉得和所有人的关系，当然除了你哦！我觉得和所有人的关系都应该保持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这样就不会有很多人际方面的烦恼。距离产生美嘛，离得太近不论依赖还是什么，久而久之都会有些问题，要想没有问题，也需要很大的精力去维护。你知道的，我最讨厌去维持一段关系了。人际这种东西，最费精力。”
不知道是不是和海是孤儿这件事有关，阿香没有再说下去，她怕会误伤到海。虽然海一向不觉得孤儿这件事给她带来了什么坏影响，但阿香总会主动保护海可能脆弱的地方。
“你说得也对，人是应该这样，不远不近的关系其实最安全。但你这个年纪也是需要多和同龄朋友待在一起的，我真怕哪一天你比我老得还快。”阿香说罢拍掉了海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掏出钥匙走向“缝补”小铺。
海则跑上前去把脑袋贴在阿香的脖子上，搂着她撒着娇说：“啊啊啊阿香，我也很怕啊……”
阿香被海逗得破了音，说了句“傻气”便把海推出店外。
“你去找同学玩玩吧，店里有我一个老人就行了，不能再多一个。”
海扒着门缝说道：“知道啦，我会早点回来的，你记得吃药。”
“哎呦真啰嗦，走走走。”
“爱你哦！”海就这样被阿香拒之门外，还满脸欢喜地站在门口朝着店里笑嘻嘻。
为什么和阿香在一起的时候永远这么快乐呢？快乐真是件简单的东西，只要有阿香在的地方就有了，就是这么简单。
海按着夏凌娅发来的地址，竟找到一家纹身店，但不像其他那些黑黑花花的纹身店，这家外表看起来是暖暖的浅咖色，上面写着“Eudemonic Tattoo”，幸福的纹身。海站在门外盯着这店忘了好久，迟迟没有推门进去，从没想到那个很少女心的朋友会去开家纹身店，这不长不短的思考时间倒是等来了店主主动开门迎接。
从店里推门出来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靠在门框上，“炎海，瞅什么呢？干嘛不进来？”
“我惊讶啊！夏凌娅，你现在是纹身师吗？”好像朋友一见面就会瞬间抹去了中间隔的时间距离，海真喜欢这种感觉。
“对啊，怎么？不可思议吧哈哈哈。”夏凌娅还是那副态度，明明知道会惊讶到别人还一副这有什么可惊讶的表情。这么多年，变得好像只有时间。
海三两步跑上台阶，站到她面前，举起她的胳膊左看右看，装出一副调教的样子，“那你为什么没有花臂？腿上也没有，你一点纹身师的样子都没有，你怎么做的你！”
“谁说纹身师一定要是那样，我还没有要纹身的理由呢。”
“纹身的理由？不就是喜欢纹身才纹的吗？”
“哎呀，带你进来看。”说罢夏凌娅边拽着海的胳膊进了店里。
海从没进过纹身店，不知道纹身店里也是可以展露着一股中学旁边奶茶店的气氛，满屋子的便利贴，墙上冲洗的纹身照片都是心型形状，不过这样好像也才符合夏凌娅在海心中的气质，永远的少女心。其中朝着门口的一面墙上写着一句话，很显眼，海念了出来。
“我们总把爱过分渲染，开心也哭，感动也哭，不舍也哭。我不想这样了，我不想让爱充满悲伤，我希望把它变成一件很温暖的事，希望即使永别，也会因为之前长留的痕迹而温暖剩下的日子。”海仿佛明白了这一张张纹身照片，也明白了夏凌娅话的含义，纹身是一件抹不去的记忆，如果注定要分离，那或许可以在自己身上留下这份记忆，长存。突然就又想起阿香了，如果以后注定要分离，海也想把她记在自己的身体里，长存。
“明白咯？所以我对那些只是喜好纹身的人都拒绝了，理由不充分的也拒绝了，只有那些当他们的故事能打动到我的，我才会纹。”
“不愧是我的朋友，有想法。那你呢？还没有要纹身的理由？”
“没啊，我还没什么真谛感受呢！你呢？你要纹吗？我送你一个，免费的哟。”
说真的，海原来从没想过自己会想纹身，一直觉得如果一个东西刻在自己身上洗不掉了是件很难办的事，海思想飞得那么快，是个很怕自己会后悔的人。但转变念头想想，如果想永远保存这份记忆，纹身不就是最好的一个办法吗？
“夏凌娅，我想纹身了。”
“哈哈？快说给我听听，要能打动我哦！”
海抬起自己的左手看了看，五指分开，举向夏凌娅，说道：“我的阿香，我想把她的名字纹在我的无名指上，连接心房的位置，手心是前半生爱我的人，手背是后半生爱我的人。”
夏凌娅听着鼓起了掌。
“很棒的创意。那你现在是和阿香在一起吗？”
海笑着点了点头，上学时候朋友们都知道海会和不在身边的阿香打电话，现在知道了阿香已经回到了她身边，肯定都会替她开心。
“真好。”
炎海用微笑回复了这两个字，她对于朋友间的不言而喻总感到满足，同时思想也跳得飞快。
“那你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有和莫帆在一起，还能这样保持联系？”
看吧，她总喜欢拿语言去突击别人。
“我自己也不知道。”
而作为夏凌娅，海的朋友，也都是会接招的人。她知道海会问，所以很快地回答了出来。
“你说人能知道的很清楚吗？不能吧。”
她转过身去准备纹身的东西，示意海坐到那边椅子上。
“你说人为什么总这么被动地活着呢？什么都不知道，光听命运的话走。”
“我发现你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总爱问哲学问题。炎海，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活着吗？”
“我若是老老实实地活着，就不会把自己的左手交给你啦！”海噘着嘴对她说，也是在结束自己不当的话题。是的，她总喜欢跟人探讨哲学问题，装作领悟生活真谛的模样，这样不好，真的不好，她一直都知道。
“放心，‘铭记’——我可是专家。”她晃着自己手中的纹身工具说道。
就这样不长不短的一个小时，阿香就从不仅活在了炎海的心里，变成了也活在炎海的身体里。那瞬间海想了很多，不只回顾了二十多年来的相处时光，也回味了昨晚阿香教她坚强的话，那些话，伴随着这个名字，也突然使炎海对未来充满了憧憬与力量。这份爱会长存，会长久陪伴，会使她勇敢，陪她面对，一同体味今后的生活，不论甜苦。
等莫帆下班过来，夏凌娅打烊了店铺，他们点了些炸鸡外卖，开始老同学的叙旧。
“直到现在，初中还是我人生中最灿烂的一笔。”
海真的最喜欢初中的校园生活，那时候的同学都十分幽默友好，学生记忆更多的不是学习，而是欢笑。
“我也是的，初中三年，大概是我这24年不短不长人生里，颜色最精彩的了。”夏凌娅附和道。
莫帆没说什么，只是狠狠地点了下头。
海看着他俩，不会再提他们之间的事，只是海能强烈地感觉到什么，一些东西正如泉涌之水，无声却有力地连绵不绝，或许在快蓄满的时刻才会被人看到。
“我之前有次做梦被问如果有时机最想回到哪个时候，肯定是初中呀！十三岁的盛夏，蒸笼一样的操场，哈哈，那么热，怎么那么想念！”
“是啊，咱们学校因为是新建，所以树很少，连蝉鸣都没有，整个操场只有风声。”
“唉，现在我看到任何的学生小孩都不羡慕，但就是那些穿校服的中学生，扎马尾辫的那种，在校门口打闹说笑，我是真羡慕到想跟她一块进去上个课！”夏凌娅继续说，“但那时候的我们，好像又是最矫情的时候。有部青春剧的台词我很喜欢，‘青春之所以吃力，是因为有太多不懂的东西。’”
莫帆随即又接道：“但长大后因为太明白所以也并不轻松。”
看着曾经同窗的小伙伴们一起怀念初中，就觉得这份回忆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温暖的感觉会充盈全身，好像大家从未分开过。现在想想，不论以后身处何境，都有这么段回忆可以拿出来沉浸一番，那就算只是段过去的时光也值了。夏凌娅说的那部青春剧，海没看过。她对校园青春剧真的一点兴趣也没有，因为那些影视片段都是她们经历过的，现在想想，这份拥有真的值得感恩。
“我们一直在崇尚复古的事物，很多东西经历了时间才会变得有意义，但现在所经历的在以后也会成为过去啊。”
“过去了的东西因为有了时间而宝贵，永远都是在怀念过去，死了也会怀念活着，所以活着的每一天都好好爱它吧。”莫帆接着夏凌娅的话，说完便举起啤酒，像是在敬生命里的曾经，又像是在敬生命本身。
炎海心里想，跟与生命相关职业的人对话真好，可以毫不忌讳地谈论生死，于是便提出了自己对生命的理念，要知道，有些话，一定要说给懂的人听。
“活着……你们觉得，生命这个东西是长点好还是短点好？”
海知道自己又没问出中心句，使话题本身显得怪异无比。但好在，朋友，会懂。
“我认为的生命，短可以，但质量一定要高。”莫帆说道。
“对呀，活着，一定要开心，如果不开心了，还不如死去。就好像吃一道美食，一定要开心，倘若只是为了不浪费粮食，硬塞进胃里，吃得就很痛苦，没有幸福感，还造成胃的负担，吸收的也不是先前的营养而是脂肪，最后还得排出去，毫无意义，不如一开始就倒掉。就像生命一样，硬塞着过，会不幸福，活到老也是场痛苦的虚无，不如早点死掉。”
莫帆笑着看着夏凌娅说：“那你所谓的开心是怎样的？”
“丰富自己，帮助别人！”夏凌娅再次将手中的啤酒举向空中。
“奉献社会！”莫帆也举起自己的啤酒，然后看向炎海。
炎海自然接出了最伟大的结束语，“造福人类！”
听到了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答案，朋友的含义从眼角的笑意都能感觉得到，不需多说什么，彼此的世界观都是相似的。阿香说得真对，海总能交到很好的朋友。
“你看，我就说有你在的地方总能牵扯到哲学性的话题。”夏凌娅假装露出一股鄙夷的目光。谈哲学好像是文艺青年或油腻中年的通病，虽然知道被说成一种病不太好，但确实是不太入世的东西。但好在海知道听的人是懂的，别看他们整日装作一副社会中老油条的样子，海却很了解他们脱俗的内心。海总是说，自己交的朋友看起来类型种种，其实都是一种人，而之所以外人看不透，那是因为海向来是通过现象看本质。
“哈哈，我看你也说得不亦乐乎呀！这样的对话太开心了，真喜欢跟你们一起聊哲学，没想到十年过去了啊，我们的话题融合度还是那么高哈哈……”
“哎我们好像当年毕业的时候还聊过十年后的生活，我都忘了当时憧憬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了。”莫帆说。
“现在也可以聊聊下一个十年啊！”炎海饶有兴趣地说，等着听他们的希冀。
“哎我先说我先说，我希望十年后我这种纹身主题能更深入人心，也会有更多人接受这个东西。”
“我希望十年后我可以在医疗方面更有建树，可以做到更多现在能力还做不到的治疗！”
“我希望十年后阿香还能好好地活着，陪我出嫁！哦不，是看我出嫁啊哈……”
夏凌娅忙抓住海的手坏坏地问：“你准备十年后才结婚啊？”
“夏凌娅你别逼我跟你谈感情哦。”炎海也坏坏地笑着对她说，立刻封住了她不安分的内心。
“好了好了不跑偏。”莫帆立刻帮她救场，也是在帮自己，“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十年后，我们应该还会像今晚这样坐在一起聊人生吧。”
“啊！真喜欢跟你们一起聊过去，喜欢跟你们一起说现在，喜欢跟你们一起谈未来！”海说道，“不管十年后还会不会坐在一起，起码我们现在一起聊过我们各自的十年后。这在我们的记忆中就又添加了丰富的一笔！”
“对啊！能这样下了班和朋友在一起吃饭，已经很幸福了！我们在各自的领域里各自努力，见了面一起吃好吃的，就这种关系最舒服！干杯！”
夏凌娅一次又一次地举起啤酒，高呼干杯，扎着双马尾的她真是一点没变，永远有这种力量，带动所有气氛。或许这也是吸引莫帆的其中一点吧，在他们之中，海就显得弱了很多。但海很喜欢这种关系，三人之中，海属于配角。说来好笑，谁会愿意或甘于当配角？但海就是很喜欢。在她看来，当主角是件很累的事，所有人都会把目光放在主角身上，她的故事好像也理应被拿来讨论。而且人际中的主角还要考虑配角关系的问题，自己作为话题的中心要不断地去照顾每个配角，担心那个被冷落，又要担心这个和那个的关系，会不会说错话等等，是很累人的角色。配角就好太多了，只要自己不是玻璃心，便不会在这场关系中考虑太多，不会在乎自己有没有被忽略，不会在意自己是不是话题中心，更不用当心自己会不会说出不合适的话，因为不论自己说什么，总有两个人在互帮着圆场，只要不用自己去费心经营一段关系，海都觉得十分舒服自在。
莫帆先后开车把海和夏凌娅送回家，到家已是深夜，阿香已经睡下了，海却还沉浸在配角的喜悦中，这种感觉不跟别人分享一番实在难以入眠，想来想去，海翻开了手机。
“你喜欢做配角吗？”
海第一次主动给“小王子”发信息，有点紧张，也很激动，她很期待他的回复会不会与自己的想法相撞，他说话很有趣，海知道。
“第一次被人问这样的问题，我应该是喜欢的。配不配角不重要，但这个角色要是丰满的。换句话来说就是，只有当这个角色的内心是充实的，他才会不在乎自己是否是配角。”
真的很有道理，虽然他没明白自己是在说人际关系中配角的一种无压力感，但单从他这样的解释中也可以理解出，海内心的充实致使自己不在乎是否成为人群的中心，是对的，他理解炎海，海这样想着。海就知道他也是这样！海就知道他会和自己有同样的灵魂！因为他是“小王子”啊！
“我也喜欢，晚安！”
“好梦！”
做好梦，梦好人——每晚睡前，海都会这样祈祷。她始终相信，其实是我们主宰着梦，并非梦主宰我们。即使有些梦中画面不现实地发生在真实生活中，那也是因为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