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来到石殿西侧。方回见挨着墙边搭了个简陋草棚，遮着几口石凿的大缸。前面木案子上放着一摞摞粗瓷碗。
梁小妹掀开水缸盖子，拿起木瓢舀了满满四碗水。
梁柏端起一碗，一口气灌了下去。
“梁兄弟，再喝一碗吧。”秋怜见梁柏渴得厉害，把自己这碗也递了过去。
梁柏摆了摆手：“不用了，莲姐。傍晚才可再喝一碗……”
梁小妹帮着解释道：“但凡秋夕前后到山上守夜祭拜的人，须得心存诚敬，禁食烟火，只许早晚喝一碗圣水。”
原来还有这样规矩！秋怜便自己喝了两口。只觉入口清凉，透着甘甜。
“好清甜！果然是好水！”秋怜连声称赞，心中却又不解，“小妹。你方才说这是月姥娘娘从天上赐下的圣水，又是怎么回事？”
“真的是月姥娘娘从天上赐下的呢。”梁小妹指了指月庙前方的祭坛，一脸认真地道，“每当月夜，老师父便将一只小盆放在月坛上。次日早上，盆里便会接到一些圣水。老师父将圣水倒在缸里，兑了泉水来喝。”
秋怜恍然大悟：我还道这么多“圣水”，月姥娘娘是如何赐下的？原来一缸缸装的都是山泉，里面掺了“圣水”。
小妹说得那般神奇，莫非这“圣水”真有门道？方回与秋怜都慢慢喝下，收敛神识，细细辨察体内变化。方回发觉，腹内竟然有一丝灵气游走，汇入气海。
虽只一丝，也足让方回感到这月姥“圣水”果然非同寻常！要知道，这可是兑了几大缸清水之后！那没经掺兑过的“圣水”又该当如何呢……
方回和秋怜抬头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出了震惊！这所谓“圣水”，极有可能是精纯的元液！
元液，道门谓之“真水”，乃是天地元气凝结而成。小小一滴元液，足可抵得上一昼夜不停修炼所采纳的精纯元气！若得一碗精纯元液，可省下数年修炼之功啊！
因形成条件苛刻，天然的元液极为难得，可遇不可求。这月庙老师父的一盆“圣水”若真是元液的话，放在方外修真界，那可是争破头的好东西啊！
秋怜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径直向祭坛走去。梁柏三人也随后跟了过去。
这祭坛约有一人来高，石基多有破损之处。东西两侧设有登坛的台阶，石阶也磨蚀得厉害，没了棱角，愈显古旧沧桑。
秋怜沿西首台阶登上祭坛。
梁柏刚要跟着上去，却被小妹一把拉住，小声地劝道：“二少爷，别乱来……”
梁柏见小妹姐一脸的紧张，便只好作罢。心里却是不以为然：切！不过是个破破烂烂的石台子而已，有什么打紧的！往日里，我跟一帮小子们不知道上去玩过多少回啦！还在上面撒过尿呢！
——当然，那都是梁小妹不在身旁的时候。
秋怜登上祭坛，只见坛顶外方内圆，极为开阔，周遭围着一圈石栏。栏杆顶端雕着神兽，因年代久远，不少已残缺不全，或断了脑袋，或失了蹄爪……这些神兽雕像形貌各异，种类也绝无雷同，饶是秋怜见多识广，也辨认不全。
坛面也是石板铺就，上面镌刻着一幅巨大的圆形图案。石面久经磨蚀，透着沧桑，依稀可辨图案是由某种古老符文组成。
秋怜见这些符文形状怪异，跟自己熟习的道门符文迥然不同。这些符文的布列方式也透着古怪——乍一看好似暗合五行八卦方位，细看却又似是而非。
圆形图案中镶嵌着各色圆形卵石，细数正好七枚。不用说，这七枚彩石分别对应着天上的七枚月亮……
秋怜看得一头雾水，也想不出这古怪祭坛与“圣水”降临有何关联。她本来就是不爱多费思量的性子，遇到难题，赶忙朝师兄招了招手。
方回在台下已是围着祭坛察看了一番；上得台来，便又围着圆形图案缓缓踱了一遭。盯着这些奇形怪状的符文，双眉微簇，似在思索着。
秋怜小声问道：“哥，可有什么发现？识得这些符文么？”
方回摇了摇头：“这些应该只是些寻常的巫文，是民间巫师占卜、祭祀用的，没什么打紧。”
“那么，这月姥圣水究竟从何而来？难道真是月姥亲自从天上赐下？”
“我说妹妹，你该不会真的信了这月魄化月的故事了吧？”方回故作惊奇地瞪大眼睛。
秋怜不由地一笑——可不是嘛！自己好歹也是出身名门的修士，差点被民间传说带沟里去了！
二人就地盘坐下来。秋怜听方回一点点地细数推敲起来：
“首先可以肯定，这所谓‘圣水’不会是天然元液。那么，人为凝结元液的手段无外乎两种——聚元法阵和聚元法宝。”
“我方才在这祭坛上下周遭细细察看和感应了一番，既未看出三奇八门的半点端倪，也未感应到丝毫法阵之力。至于这些古老符文图案，貌似以符结阵，实则并无通灵之势，确实只是民间巫师的把戏。”
“哥，你说会不会是……这巫文所结的法阵太过高深莫测，大大超出了你我的感应能力？”
秋怜目光游疑不定，用手抚摸着地上纹路，不知是不放心它的可怕，还是不甘心它的普通。
“若说此法阵强大到你我无法理解、无法应对，那是正常；但若说以你我的修为，身处其中却感应不到分毫阵势，那该强大到何等可怕的程度？你会信吗？”
“不信……也信……”说着，秋怜不由地一激凌，只觉得脖子后边凉飕飕的。
“你就自己吓唬自己吧。”方回有些无语，接着说道，“排除了法阵，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聚元法宝……”
“你是说，老庙祝的那个盆子……是聚元法宝？！”秋怜忽然若有所悟。
“也只有这种可能了……”方回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心中的惊诧。
“这样一个法宝……竟会流落在一个世俗凡人的手里？哥，你信吗？”
“不信……也信……”方回也觉得这种说法比秋怜的“强大法阵说”更不可思议，但这也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了。
方回有一种到庙里向庙祝讨要盆子看看究竟的冲动，但终是强行忍下。心道：既已决定还俗归隐，又何必多生是非呢！
秋怜摩娑着身边的一块镶嵌于石板中的暗红色卵石，突然脑海中“灵光一现”：
“对了！你说会不会是这七块‘月亮石’有什么古怪？”
“我的好妹妹！我都仔细看过了，这不过是七块好看一些的普通卵石而已！”
“哥！这里可是修真禁地啊！你想，会不会是这般情形——每当月夜，禁地中便会升起一种神秘之力。月光洒落在祭坛上，‘月亮石’沾染了神秘力量，吸收了月光精华，与天上的月亮遥相感应，月亮上的元液‘圣水’便如甘霖般洒落祭坛之上……”
“莲妹，你太聪明了！连这都能想到！你这绕着绕着，又回到月亮身上去了。看来真和‘月姥娘娘’脱不了干系了……”看着秋怜煞有介事、脑洞大开的样子，方回打趣道。
“嗐！瞎想这些干嘛！”秋怜自己也笑了。我师兄妹二人万里迢迢，逃离宗门，本是为了重归世俗、做一介凡人，可一遇到这修真上的事情便不免陷了进来……还是执着了！
“月亮石……”方回随手抚摸着一块石面，突然想到了什么：
“不对，师妹！这不是一般的元液！一般的元液不懂修炼之道的凡人是无法吸收的。既然这圣水对凡人身体有益，应该是那几种特殊元液的一种。梁小妹方才说圣水是在月夜中收集的，莫非是……”
“是‘帝流浆’！”没等方回说完，秋怜低声惊呼道。和月华密切关的元液，那只有号称“太阴真水”的“帝流浆”了！
“方大哥，莲姐。你们聊什么呢？”这时，梁柏因好半天不见方回二人下来，终是心痒难耐，不顾梁小妹阻拦，爬上祭坛来，跪坐到二人身旁。
秋怜打住刚才话头，笑嘻嘻道：“我们在聊月亮石呢！你看，月亮石旁边都刻着小字呢。梁兄弟，你认识这些字吗？”
“认识。”梁柏向前跪爬了两步，指着图案中心的紫色月亮石旁边的小字念道：“紫胭。”
又爬到另一枚青色月亮石旁，指着字念到“青娥。”
“这是‘白乌’……”
“琼瑶……”
“眉月……”
“玉双儿……另一个也是‘玉双儿’——这些刻的是每个月亮的名字。”
梁柏在石板地上跪爬了一圈，一一道出了七月的名号。
方回赞道：“梁兄弟，你真厉害！连这种古老文字都认识！”
“让方大哥见笑了。”梁柏谦虚地一笑，“这都是我娘的功劳。从我很小的时候，母亲便用沙箩教我识字写字。后来，又督促我读书背书。是以，无论古文今篆，我都识得一些。”
“不是一些，是很多！我家少爷读过好多书，识好多字呢！”不知何时，梁小妹也爬了上来，在入口处探头说道，语间颇多自豪。
秋莲招呼道：“小妹，坐到这边来。”
梁小妹摇了摇头，倚着栏杆，远远地坐在了祭坛边上。
秋怜不再多说，转向梁柏道：“对了，梁兄弟！明晚的‘祭月大典’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梁柏盘腿而坐，挺直了身子：“方大哥，莲姐。说到‘祭月大典’，还得从二十八年一次的‘妖姥噬月’说起……”
“妖姥噬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