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28宿,地侯大陆每年行驻一宿,恰好28年轮转一周,是为“大周天”。“妖姥噬月”发生在行驻“胃宿”之年。
在黎巫一派的认知里,“胃宿”主吞噬,中有八星相合,成天葬之墓,名曰“大陵”。“大陵”中可见“尸气”聚积之状。“尸气积而妖魔生”,故最醒目的那颗“大陵五”,素有“妖星”或“魔星”之称。“妖姥噬月”的发生与这颗妖星的蛊惑有极大干系……
……
大陵五紧挨紫胭左下方,却并未被皎皎明月掩去光华,而是愈显明亮,仿若一只妖魔的独目透着邪异的光芒。
大祭师杖指妖星,默诵咒语;更多祭司手持各式法器,按台上巫符所刻阵法,各守其位,静待号令,准备作法。
……
金风带露重,孤星伴月寒——万众瞩目之中,青娥小小的身影,似带着不甘,青辉瑟瑟地,做出最后一丝挣扎,终于完全没入了那个大过她许多倍的紫微微的光轮中……
霎时,天地间似乎暗了那么一瞬,复又恢复了光明。却见妖魂谷方向,原本还算平静的云海,蓦地无声翻涌起来,云雾盘旋升空,弥漫天际。云雾背后藏有一个巨大的黑影,其上隐约可见两轮暗红色光斑;远远望去,像极了一颗恶魔的头颅上,镶嵌着一双嗜血的眼睛……
落月峰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月魂苏醒了……”
当此时,在普通人眼中,大祭师看似未做出半分动作,但在有些人眼中——比如黎阳王身边的数人,却分明察觉到,其周身上下瞬间起了变化:
黑色巫袍无风自动,一股无形气机鼓荡其间;枯瘦如柴的手掌上青筋如虫蛇蠕动,紧握的权杖如幽蛰复苏,隐隐有了灵动,一道细细的无形利芒冲天而去,似欲刺破幽穹,直指星月;喉嗓间若有若无地发出一声低沉音咒“嗯尼库呐……”
“当——”司钟者再次运起钟杵,一声悠长钟鸣声震四方,让落月峰顶数千信众心头随之一颤……
“芒森九府,光叱十方,再祭——”
随着司礼的巫者高喝一声赞礼,祭坛上八名司祭巫师动了起来:一个个舞动手中法器,身影幢幢,袍袖猎猎,铃铎丁丁作响,如催似促;脚下举步有方,投足有位,举止间暗合天上“胃宿”之图,行的是“步宸踏宿”之法……
祭台下方,黎阳王长跪拜毡之上,双掌合什,对月长揖不动。稍后,缓缓伏身叩拜于地——
周围数千身影,随同黎阳王的的动作一起一伏,整齐划一,虔诚之意充斥峰顶,弥满山间……
……
同一时刻,与庄严肃穆的“祭月大典”不同,云雾弥天的“妖魂谷”中却是另一番“热闹”情形——
头戴斗笠、身着黑袍的廉大真人,领着一群修为低微的修士在卖力地“骚扰”着幻阵,时而四下游走飞行,时而向高空飞窜疾掠,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一刻也没消停。被传送回原地的,便一头扎进雾海中再继续折腾……
这一切落在结界内的少年们眼里,便似一群漫无目的的没头苍蝇,在莫名其妙地四处乱窜,很是有趣。
飞行中,廉开眯眼望向上方——那里因七月合力牵引,外层幻阵已然出现不稳,巨峰的尖顶隐约暴露于云层之外。法阵本能地抗拒着月力牵引,形成两个急骤旋转的元力漩涡,散发着耀眼的红芒,似能吞噬一切……
廉开心中凛然,不时提醒大家,飞行时切莫过高,要远远避开峰巅处的元力漩涡,否则陷了进去渣也不剩……
而在云遮雾掩的某处,则是阵阵气机纵横,道道光华迸溅,洛川羽客徐照真人正指点众修士全力破阵。
习阵法者,必修一门法眼神通。在六识神通中,眼识神通算是法门最多的一类,但有助于法阵勘察的,却只寥寥数种。徐真人能从这疑似上古仙阵的法阵中看出些许端倪来,应该是修了一门较厉害的法眼神通在身。
按照徐照所指位置,众人祭起法宝轮番轰在结界壁障上。结界壁障如同结了冰的湖面,以被轰击之处为中心,向四周绽出了一道道裂纹;但始终裂而不碎,韧力极坚,并且自愈力极强,转瞬间便恢复如初。
而运起法眼神通的徐照,眼中则看到了更深一层的变化:结界壁障受损处,无数道阵纹明明灭灭,纵横交织,在虚无处织出一张“天罗地网”来。如流水一般的禁制之力,沿着阵纹源源不断地汇聚而来,似乎永无枯竭之时——
整座大阵浑然一体,如铁板一块,攻击的虽只是冰山一角,但对抗的却是整座法阵的浩瀚之力。
徐照一阵阵心中无力,但并未放弃。左眼之中,藏在眸子深处的一道竖瞳,闪着幽幽青光,在庞博繁复的阵纹中努力寻找着——他已经从中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禁制单元,只要寻到它的禁制之源,暂时切断它与法阵整体的联系,便有机会儿在结界壁障上抠出一个小洞来……
结界之内,几位道子看得惊心动魄,也看得忧心忡忡。
惊心动魄的是,修仙者们祭起法宝的气势足够惊人,尽管法力被结界隔绝在外,但施法时的强大气势仍是让道子们的六觉神识感受到了震撼。
忧心忡忡的是,修仙者看似强大的操作并未在结界上闹出太大动静来,只是比己方几人先前弄出的波动大上那么几分,仅此而已。
梁柏三个门外汉更是看得大失所望,深深怀疑这些仙师的本事,感觉这些仙师实在是……太过弱小了。
轩辕达对仙师们的敬畏之心消失殆尽,拍着结界壁障叫嚷着:“一群废物,就这么点儿三脚猫的本事,也来破阵!”
“喂,老头儿!!你倒是加把劲儿呀!”又与那名须发花白的修士较上了劲:“你看你,头也秃了,胡子也白了,年纪一大把,怎么就这么点修为?!岁数都活狗身上了!”
几位道子听得一阵苦笑:修道一途,有时还真的与年龄关系不大……
……
又过了一阵儿,却听得白袍徐真人叫道:“诸位道友,暂歇一歇。”
众修士停手,看向徐照。
徐真人道:“经诸位道友全力相助,在下总算看出了一点眉目出来。”众人精神为之一振。
“如果没看错的话,这处藏着一个小小的禁制,其阵源便在此前方百步之遥。”
结界内众少年不由回头看去——百步之遥,不正在那棵老松树底下吗?
禁制之源?古松?可以自由出入法阵的兔子?爱思考的好学生轩辕通和梁柏瞬间想到了很多……
却听结界外一名女修的声音说道:“这阵基在结界之内,就算知道位置又能如何?”
徐照轻叹道:“霞露仙子说的是,若是能在法阵之内破了阵基,断了禁制之源,禁制自然也就废了。哪怕是在阵基与结界之间施法干扰,也能让阵基运转不灵,禁制之力大大减弱呀。”
“哈哈,这当然都是些废话了。难不成还会有人在法阵之内与我等里应外合么?”徐照苦笑一声道。
怎么是废话呢!我们一直在呢,就等着仙师您一声令下了。众道子有了期待,也是精神一振。
“不过,但凡布阵,一切大小小禁制之间的勾连,非借地脉之力不能成其势。适才我发现,这处禁制阵基处的地脉走向,竟是延伸到了结界之外,这便给了我等可乘之机。”徐真人接下来道出了自己的破解思路,“稍后,请诸位地脉之上轰出一片深坑来,我在其中布下一个小型法阵,当可泄掉一部分地脉之力,再行破除禁制便容易多了……”
看了看地形,徐真人指出了地脉所在,众修士依言在地面上轰出了一个大坑来。徐真人跃入坑底,取出数枚阵盘,精细布局了一番。
回到地面上,徐真人郑重道:“成与不成,在此一举了。还请诸位遵霞露仙子号令,作出全力一击。”
霞露飞裳点头,示意大家祭起法宝。众修士纷纷作法,数十法宝浮空待发。霞露仙子见状,并指一点,口中一声娇叱:“疾——”
一柄凌空待发的飞剑,迅即化作一道耀眼青芒,钻入云雾之中。
周围叱咤声顿起,众多法宝或是本体化作各色流光尾随剑芒而去,或是祭出雷光、火焰等诸般法术,齐齐轰向结界壁障……
“敕——”与此同时,结界内几名道子,也随着小郡主一声娇叱,十分肉疼地扔出了十数枚一直当作宝贝疙瘩珍藏的符箓,放了一波惊艳的烟花。
结界内外出奇一致地静默,忐忑着,期盼光华敛去、涟漪散尽后的奇迹发生——
喀喀——
数十修士的全力一击,也不过像是玩童一脚踏在了不算坚实的冰面上,密如蛛网般的裂纹瞬间向四周延伸开去,却又迅即向中心回缩,渐渐消弥于无形……
众人内心的希骥也跟着沉入谷底……
咔嚓——
众修士心神中恍若传来一声轻微的碎裂声——“冰面”上的裂纹在最后一刻停止了回复,正中间一小块“冰”终于碎裂,下沉,在“水面”上留下了一个黑幽幽的洞口……
成了!众修士看着结界壁障上破开的黑洞,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
看着眼前凭空出现的黑乎乎的破窟窿,结界内的众少年有些愣神。这个洞并没有像在一堵墙上打个洞那样,让隔着墙壁的人彼此看到对方,反而是挡住了视线,如明亮的镜面上锈蚀的斑点。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护阵与困阵之间……梁柏若有所思。
轩辕通想了想,说道:“看来,对方只是打开了护阵缺口,却无法影响到困阵,所以……”
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连梁柏与轩辕通也想得头痛,其他人更是摸不着头脑……
干扰幻阵的廉开等人被徐照传音唤回,看到这道被强行撕开的空间门户,有些支离破碎,毫无美感地挂在虚无处,个个大喜过望。
廉开道:“看情形,这道缺口还算稳定,传送进去应该不会有危险。诸位就不要犹豫了。据我所知,这里可不是什么凶险之地,而是一处仙家传承之地。据说,地侯老祖能够得道飞升,也是因在此获得了机缘。”
“是啊,据说里边封印了一座地下宝藏,法宝无数……”
“费尽周折到了这一步,怎么可能退却呢……”众修士纷纷道。
徐照与几位天元境真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向众修士一抱拳道:“机缘便在眼前,断没有放弃的道理。到了里边,还望众道友能齐心力,共进退,互为照应则个。”
说罢,徐照率先撑起法力护罩,向着云雾中那处漆黑的洞豁之处飞去……
结界内,众少年看着一道道身影飞起,在接近洞口时迅速变小,如宿鸟投林,又似水中游鱼般消失在黑乎乎的通道中……
果然,这些修士并没有穿过“墙洞”落在自己等人面前。
“郡主,这些仙师应该是落在了这座大山的某处,我们一路寻过去,定会相遇。”轩辕通看向小郡主道,“方才听仙师们所讲,这座山峰内埋着宝藏,这可是难得的机缘呀!我们也不妨去碰碰运气如何?”
不用他劝说,依小郡主的性子,这种事情怎肯错过呢!
一行少年循着被荒草掩埋的石径,小心地向巨峰深处走去……
他们没有发现,那颗古老的赤松树树上,一只小白兔趴在高高的枝头,两只红通通的眼睛正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一张人性化的脸上,似挂着一丝嘲弄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