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从那少了木栅的窗口蜿蜒而入,将囚室内的黑暗融化成近乎透明的橙黄,让那两名门神的五官清晰地显露出来,四只熬黑了的眼圈分外通透地彰显于方可可的眼前,让方可可打了一半的哈欠戛然而止。
“哦……早啊!”方可可支吾着,悄悄收起了举得高高的双臂,虽然这伸了一半的懒腰
让她不大舒服,好在不至于拉仇恨。
但对面两个门神眸光中明显的蔑视又加深了一层,看守的半宿未睡,即将被行刑的倒睡得自在,这实在不太像话。
方可可似乎也知道自己过分了些,不过倒不能怪她,昨天的穿越加越狱太过惊心魂魄,耗损了她大半精力,后半夜补眠,自然也是为了今天能够继续……逃命。
距行刑的时间,大约不过一个时辰了。方可可将收回来的手放在后颈上,摸了摸,这光滑细腻的皮肤,若真挨上一刀,着实可惜,她又摸摸后腰,这曲线深处,若被揍上三五十板子,鲜血淋漓,也着实不大好看。
想到自己在犯了宫规的宫女死法上画得并不明晰,她想还是问个清楚的好。
“那个,你们这儿……一般我这种罪,会是怎个死法?”
门神大姐憋气地瞧她一眼,恨道:“损坏艺术品,轻则打十板子,重则打五十板子。”
门神二姐翻个白眼,“不过你这种损坏了贵妃娘娘的艺术品,怕是直接拍在脑袋上了。”
方可可抽了口气,哪种死法都不讨喜,还是不死的好。
她站了起来,随着她的动作,那门也开了。
果然她塑造的彩曜国,人人都是敬业的,宫令女官守时守点地出现在了牢狱门口,眸色不算清亮,估计昨夜被她折腾得也没有好睡。
宫令女官作为皇后身边辅理后宫的一品女官,身形高挑,面色端肃,似乎从不知微笑为何物,一尊神一般伫立在牢狱门口,屋中登时暗了暗。
“来人,将她拖去御苑,乱棍打死。”
宫令女官面色平静,语气冷硬,宛似吩咐人碾死一只蚂蚁。话音一落,紧跟她身后的两名宫女便进去要拎方可可出去,而方可可分明看到身边那两名门神明显长出了口气,大约使命完成,该早早去补眠了。
方可可一惊,“等等!”
两名走到眼前的宫女身子一怔,脚步就慢了下来。
“这罚是皇后娘娘亲自吩咐的?”
“你一从六品女官受死,还想由皇后娘娘过堂不成?若不是你损毁的是容贵妃娘娘的东西须听唐姑娘一句吩咐,昨儿就直接上板子了。刚已请了唐姑娘示下,吩咐将你杖毙,留一个全尸,念你往昔做得不错,还有一具薄皮棺材。”
唐姑娘?方可可吐出一口气来,唐梦真,自己画笔下的女主,皇后的远方侄女,自幼被皇后养在宫中,如今协理皇后管理后宫六局的。最近一直在服侍着皇后娘娘行斋戒之事,这是得了空了?
不想,自己是被自己画出来的女主处死的,真真是没天理了。
不过,想让我死,也没那么容易。方可可暗里算了算时辰,吞了一口气,展出一副笑颜道:“女官大人,死倒不怕,只是,为时尚早。”
宫令女官还从没遇到过如此泰然自若的死刑囚犯,再是冷肃的脸也有一隙惊愕浮出,“你待怎样?”
“彩曜国处死犯人都要在辰时之后才可,现下还有一个时辰呢。”
“这宫规你倒是记得清楚,不过,一会儿三皇子要入宫觐见皇后娘娘,哪容你鬼哭狼嚎,所以,唐姑娘命提前半个时辰行刑了。”
方可可心头一跳,自己果然算的不差,三皇子确乎是今天要来。
“不然,按照宫规,女官行刑前要叩别皇后娘娘的,我沐皇恩多年,这规矩怎么能忘!”
宫令女官又要刮目相看了。这规矩是有的,需要一路三拜九叩,直到皇后娘娘所居的安泰殿。可是从来判了死刑的犯人都是精神懈怠身子绵软被拖出去的,哪有精神头死前摆姿势,所以这宫规从来就没真正施行过。
今天方可可提出来,倒让宫令女官突然想了起来。
“你要三拜九叩?这一路上,观者无数,路程又长,你舍得你的膝盖和面子?”
“一个将死之人,要什么面子?”
方可可咬咬唇,将零乱的长发挽成一个髻,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调皮地一笑,“开始吧。”
方可可在赌,赌一个能救自己命的局面。
只要将时间拖到辰时,只要那个人出现。
内廷牢狱在天泰殿之后的偏僻院落,由这院落起始,要经过至少八百步的行程,才可抵达安泰殿。一路之上,观者众多,过往的宫女,洒扫的内侍,皆被方可可骇得忘了要做什么。
方可可三步一揖,五步一拜,姿势拿得极是端庄准确,每一个动作都做得分毫不差,宫令女官率着宫女,在身后不疾不徐地跟着,也不得不叹息一声,“为晚死一会儿,这娴女官真是豁出一张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