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天刚亮,方可可就醒了,人一醒,脑筋就清楚,脑筋清楚,想的事情就多了。
方可可坐了起来,先端详这间屋子。这娴女官的所有戏份,其实都是洛洛独个打造的。洛洛这姑娘真的是很心细,整个房间布置得简洁有序又不失典雅。中间一个屏风将房间隔成里外间,里间是床与梳妆台,外间有一张桌子和一些箱柜。
方可可拽过身边的衣裳,起身下床,衣裳一套上身,就发觉不舒服,原来纵然自己画出一件又一件霓裳,终究没有试穿过一次,今天乍一穿来,别提有多别扭。她半披着衣裳,踩着绣鞋,敞着怀,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一副慵懒之相。站起身踱到梳妆台前,坐下,左看一眼,又看一眼,这里摸摸那里瞧瞧,似乎每一件器皿都让她无比新鲜。
她用彩笔照着镜子给自己绘了两道斜红,又用胭脂涂了涂红唇。
照着镜子端详了一阵,发觉甚是难看,赶紧又擦掉。突然,她重新照了照镜子,这镜子映出来的人影,虽然发髻蓬乱,到底一张小脸肤美如花,很有几分惹人垂怜之相。原来我还是个美女。方可可对这个领悟特别满意,登时心花怒放。
这样想来,洛洛绘出的人物,果然是用了几分心血的,而且是洛洛比照着自己这个作者的模样画出来的,就仿佛自己比照着心仪男神米乐画出男主一样,我方可可的脸,便是娴女官的脸,只是我方可可不是娴女官的性格。想到娴女官的性格,方可可就皱起了眉,她最讨厌娴女官这样婆婆妈妈优柔寡断的,偏生自己穿过来就用了娴女官的身体,果然是报应不爽,骂谁成谁。
门声一响,有宫女送进来盥洗之物,方可可抓到救星了一般,将那宫女叫过来。在宫女的帮助下,她才算把衣服穿完整。
穿完衣服,她的目光落在了宫女身上。
看见宫女正诧异地盯着自己,方可可蓦地就想起昨天桂女官极不友好的目光,方可可嗔道:“看什么看?没看过是吧?”
方可可一句呵斥,让宫女脸上变颜变色,这宫女的模样有几分洛洛的风姿,天生就容易让方可可发怒,不过瞧她的目光躲闪,方可可心又有点软。方可可目光瞥到了她怀里捧着的铜盆,突然一把抓过来,“这是什么?”
“铜……铜盆呀!”宫女小声道。
方可可看到铜盆闪出的光若水浮荡,透出了自己的影儿,发觉自己原是眉畔斜红擦得不利落,还剩些残迹,随手抹了抹,把铜盆塞回宫女怀里,正要转身出去,宫女又叫了声,“尚工……”
“有事?”方可可回头。
宫女又递过来一个卷轴。方可可似觉眼熟,打开一看,明白了。
宫女倒似怕方可可不明白,赶紧解释道:“宫令女官大人早晨派人送过来的。”
她不说,方可可也已明白,这幅图,正是容贵妃娘娘亲手所绘的《百鸟朝凤图》草样,不久之后的艺术大典,容贵妃娘娘要凭此与唐梦真一决高下。那一日是此画送入了唐梦真所管理的藏珍阁,由唐梦真处申领金粉以装饰金凤,之后唐梦真又遣宫令女官将画送回,不巧路上就撞上了刚刚穿越过来正在发疯的方可可。
只是现下这图,因为在湖里泡过了,笔迹氲氤,说不出的难看。
方可可只看一眼便不屑再看,其实真没什么可看,自己画出来的东西,瞧来瞧去也没甚意思。
方可可将画甩到一边,抬脚出了门,正看到桂女官抱着臂,身后跟着几名宫女,冷眼瞧着她。
方可可翻翻眼睛,自然知道她要做什么了。这桂女官怕是半宿没睡好觉,一直在等着她来交接吧。
方可可当先,桂女官跟后,二人气势上谁也不服输,昂然走进了正厅。
方可可把大印往桂女官眼前一推,桂女官眼睛放光,伸手刚要拿过来,方可可立时又把大印拽了回去。
“你……”桂女官眼睛瞪得圆圆,方可可倒是被她气乐了。
“桂女官,我这东西先寄在你这,十日后,若是少了边边角角,我可不依。”
桂女官哼一声:“放心,十日后你就被打扁了埋地里做花肥了,我这大印少了边边角角,都跟你没关系。”
方可可继续用手摩挲着这大印,倒是一点没有交过去的意思,桂女官碍着面子也不好明抢。
此刻门外已经有早起的女官与宫女们围着看好戏了。
方可可突然笑道:“我彩曜宫规,这大印若一刻不到新任女官手里,你便一刻不是尚工。是也不是?”
桂女官一滞,宫规是宫规,倒是长年没人执行,例来新官上任便把大印揽在了怀里,像方可可这么生事还要交接的,却也是这些年里头一遭了。只是宫规摆在那儿,较起真来还真没法让她桂女官捡到便宜。
桂女官没吭声,方可可笑嘻嘻又道:
“那么,我现下所说的还都是尚工的命令,是也不是?”
桂女官没好气道:“要说什么快说。”
“桂女官,这可是你的不对了。你在容贵妃娘娘那里是从六品,我阿娴也是从六品,你我官职相当,你不可以这么与我说话的。”
桂女官扁了扁嘴,一时半会儿没找到理来说。
方可可又道:“而且,我尊皇后、唐姑娘与容贵妃娘娘三人之命来修复容贵妃娘娘的画作,必须要保证顺利实行,你身为继任女官,自当要为皇后娘娘、唐姑娘与容贵妃娘娘尽心,是也不是?”
桂女官想也没想:“那是自然。”
“好,所以,我修复画作,要思考,必须有独立的房间,我的住宿地点不能变;我要保证有足够营养体力,我的伙食不能变;我还要出去写生,只要不违犯宫规,白天我去任何地方你都不能阻拦。”
桂女官吼了一声,“我是尚工还是你是尚工?”
“尚工我没跟你抢,可是修复画作的事,若是有一丝一毫差池我赖在你的身上,我便做了鬼,黄泉路上也能拉你做个伴儿。”
桂女官抽了一口气,翻翻眼睛,哼了一声,“行,依你。”
“还有……”
“你没完了!”
“你想不想要大印?”
桂女官怔了下。
“那就听我说。你对尚工局内的所有指令,均自我交出大印时始,是不是?”
桂女官目光一滞,有些惶惑,感到惶惑下去容易被人笑话,遂点了点头。
“明白就好。”方可可淡淡道。
桂女官要想了一刻才明白,可是门外的女官与宫女们却是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原来方可可是告诉她,昨天她对尚工局内所有人的惩罚,其实都不作数。她等到方可可啰里啰嗦讲完了规矩,把大印揽在自己手里,才算真正松了一口气。
此刻的方可可,正闲闲地绕过桂女官,向门外走去。
桂女官饶是知道方可可难对付,仍旧回头恶狠狠吐了一句,“你干什么去?”
“我为娘娘们做事,也要报禀你吗?”
方可可头也不回,走了。
身后留下了一串或惶惑或崇敬或憎恶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