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朝上果然起了弹劾户部尚书的风潮。
户部旻侍郎立于百官之中,义正言辞,声声俱泪,一字一句皆是对户部尚书这些年的控诉。
“臣以为,为官者,需心胸宽广,时常体察民情,知晓百姓的一切,方能真心实意的为民做事。然,自臣入户部以来,从未见尚书大人有何建树,反而时常刁难下属。”
“……臣不才,不敢妄议上司……有关赋税一事,提前征收并非一次,而是户部尚书一手提出,已经七八年之久。”
“……皇上时常所见户部功劳,却不知私下,尚书大人从来是不问不管,一应事件皆交由下属。”
“此次聊城县之难,臣认为,乃是尚书大人一手造成。”
“……敬王封王大典,户部银子虽不足,却也是拿的出来的。为何尚书大人还要执意提前征收,一切缘由皆在此册内!”
太监低着头下去接过了那册子,送至了皇上手中。
户部尚书听了他的指责,只觉得一腔怒火上心头,想他多年勤勉克己,一心为国为民,没想到也会有被人背后捅刀子这一日,还是自己一直视为左膀右臂的侍郎!
“你竟敢出言污蔑!”
旻侍郎轻蔑的看了他一眼:“非也!下官只是实话实话!尚书大人若是心中无惧,大可不必如此着急!”
皇上正翻阅那册子,越看脸色越发阴沉,到了最后,看都没看完,直接将那册子照着户部尚书扔了过去。册子轻薄,到了半截就掉在了地上,散乱一地。
“你竟敢私造别苑!好大的胆子!”
若只是普通的院子,皇上定然不会发这么大的火气,文武百官都纷纷探头想去看那地上的册子,看看户部尚书为造这个别苑究竟花了多少银子?
户部尚书跪了下来,急声道:“皇上,臣是在京外托人置地盖房,可,只是为了家母养身子用的。一切费用皆是臣多年俸禄所得,并未动用国库银子啊!请皇上明察!”
“明察?”皇上铁青着脸喊道:“你一小小尚书郎!俸禄竟有如此之高?能造的起这般宅院?朕竟不知,我朝官员俸禄何时飙涨至此!”
尚书郎听出了几分不对劲,忙膝行几步,趴在地上捡了那册子去看。这一看,才是真正的心惊胆战。
册子上,一栋大宅拔地而起,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精。更甚者,门口两个大石狮子口中,还衔着硕大的明珠!
再往后翻,地契,房契上皆是他的名字及盖印。
尚书郎立马知道,这是被人害了。地契确实是他当初买的,这个是没错的,可当时自己也给了图纸,绝不是今日呈上来这个,而是一个小小的三进院子。
“皇上!皇上!臣不是。这不是臣的宅子!臣当初买下地契,和工匠言明,只要一个小小的三进院子罢了!这个绝不是臣的房子!”
旻侍郎冷声道:“这上面还签着尚书大人的名字呢,难不成大人还打算抵赖吗?”
“尚书可真是打的好算盘,地买的不大,便是为了不引人注目吧,可,哼哼,小小一块地也能让大人装修的如此奢靡,下官听闻,那栋宅子里,还有许多上贡来的珍宝呢!更别说,小小一个楼阁的扶手都是用上好的紫檀木雕刻的!扶手尾部还镶嵌了东海明珠,大人真是财大气粗的让我等汗颜啊!”
此话一出,才是满堂震惊,众臣窃窃私语。有素来与他有嫌隙的立马嘲讽道。
“我说为何怎么不见尚书大人与我等来往,原是为着攒钱置办宅院啊!大家都是同朝为官,不如尚书大人也教教我等,如此节约多久能置办出这样的宅院!”
“够了!”皇上眼中满是怒火。“你还有何话可说!”
亏昨日他还在自己面前喊冤,说是因为要给敬王办典礼迫不得已才提前征收赋税!原来,竟是为了中饱私囊!还敢欺瞒自己!当自己这个皇帝是纸做的不成!
“皇上!这宅院绝不是臣出资建造的,臣是被冤枉的!还请皇上明察!”
“这还需要查什么,证据确凿!尚书大人还是认了吧。”
“是啊,如此奢靡的宅院也不知是拿了多少人命换来的。”
你一言我一句的竟全是指责他的。这时,人群里忽走出一位。
“皇上,可否听老臣一言。”
出来这位是皇后的父亲,当朝大学士,他的话,一直很有分量。
皇上脸色也缓和了一些:“你说吧。”
“是。”
大学士慢慢走了出来,看了一眼地上的尚书郎,叹了口气“其实单凭着这一份册子,实在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不如将那负责建造的工匠传来,问过便知。”
这仿佛给了尚书郎希望,连忙道:“是,这件事臣一直是交给管家去办的。皇上也可传他来,一问便知!”
皇上揉了揉额角:“去,将他们给朕带来!”
他内心也是不愿意相信,尚书郎是这般一个中饱私囊的人,可物证摆在眼前,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趁着去带证人的功夫,大学士又接着说道:“皇上,这时候与其追责这件事是谁的过错,不如商讨一下,如何解决聊城县的事。眼瞧着快要到年底下了。那陈县令是死有余辜,可百姓何辜!深山野林的,也不知他们能撑多久?臣提议,尽快选一合适的人选,去往聊城安抚民心,找回受难的百姓!”
这,百官面面相觑,又看了一眼从上朝沉默到如今的敬王,心中大致有了数,出了这么大的事要安抚民心,非皇亲不可,如此满朝看过去,也只有敬王最合适了。
“臣等附议!”
皇上自然也知道如今安抚聊城的百姓是最重要的,可派谁去呢?
大学士给敬王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儿臣愿前往,安抚百姓!还请父皇准许!”
“你?”皇上看了一眼儿子,有些犹豫。他这一代,皇子可是格外金贵了些。若是出了什么差错……
“是,儿臣身为皇子,得父皇多年养育教导。一直不能为父皇做些什么,心中很是愧疚不安。此次,便让儿臣前往,也算替父皇分忧了!”
“臣以为,敬王去乃是最合适不过了!”定国公也站了出来。恭声道。
“是,臣也是这样以为!”
看着百官纷纷附和的声音,皇上也就答应了下来,也罢,就让这个儿子出去试炼一番。
“也好,那就你去吧。”
“谢父皇!只是,”敬王微微皱了眉头:“儿臣到底是头回办事,恐有些不熟悉之处,此次事件既然和户部有关,还请父皇准许,指两个人陪儿臣一同前往。”
这倒也对,皇上点了点头,可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谁来,看着地上跪着的户部尚书还在来气,再看看一旁的旻侍郎。
“旻侍郎。便由你挑两个老成可靠的陪敬王一同出京吧。”
旻侍郎心中大喜,皇上肯将此事交给他,便是对他的认可。
“是,臣一定将此事办妥,不辜负皇上的期望!”
从头到尾,户部尚书都是低着头,跪在地上。不敢发一言,心中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等着有人来为自己作证!
人,很快就让带了回来,只是,只见工匠的负责人,却不见尚书府的管家。
侍卫将人带至大殿,如实回禀:“回皇上,此人乃是负责监造的工匠。一直都是他和尚书府的管家往来,至于管家,属下无能,找到他时,他已上吊自尽,只留下一封信。被属下取来了。”
百官中有明眼人就知道了,尚书郎这是被设计了。只是看皇上如何选择了。
管家书信被呈了上去,信并不算长,意思也简单,大约就是管家知道了聊城的事,觉得对不住百姓,心中愧疚万分,对于自己助纣为虐这件事悔不当初,活着也没啥意思了,畏罪自尽了。
“把这封信给他看看!”皇上脸色铁青的说道。
尚书郎接过信,大致看了一遍,的确是管家的笔记,可,为何他会这般说!管家是跟了自己十几年的老人,竟也要出卖自己吗?
皇上看着那工匠,许是头回见到这么多贵人,工匠被吓得满头大汗,外面雪花四扬,大殿中却是让人出了一身的汗。
“草,草民见过皇上。皇,皇上万岁!”
“你不必害怕,一切照实说就是。”皇上依旧阴沉着脸。
“是是是,草民一定如实说!”
“朕来问你,你可是负责监造户部尚书在京外宅子的工匠!”
“是。”那工匠不安的四下看了一眼,恰好看见跪在他前面的尚书郎,指着道:“草民曾在开工前在于管家的带领下见过尚书大人,就是眼前的这位大人!”
尚书大人满心绝望,他们,确实是见过。如今管家自尽,这个工匠怕也是早被人收买了。
“朕再来问你,他让你建造的宅子是什么样子的!”
“这,草民不敢撒谎,其实当初于管家找到草民时,并没有提什么要求,只是让草民先沿着那地契走一圈院墙出来。后来慢慢的,才提出要建楼阁,花园并数间屋子。还给了草民不少银子。”
“后来,于管家又陆陆续续拿了许多珍宝出来,要求将那楼阁亭台之上都镶嵌珠宝。说实话,草民盖了这么多宅子,还是头一次见出手如此大方的。连那宅子的屋顶,都是拿金粉涂上的,日头下,好不漂亮。”
“还有花园之中的,于管家特意吩咐小人建造一温室出来,耗资不菲,听闻是要做冬日里赏花用的。”
待那工匠陆陆续续的说罢,皇上的脸色已经黑的不能看了。
“把那图纸给他看看。”
太监连忙小跑下去,捡了那图纸给了工匠,工匠只看了一眼,便道:“草民这也有一份一样的。”
说着,从怀里掏出了厚厚一叠图纸递过去。
“这是于管家给草民的。说一切皆按照上面的来,不可差了分毫。”
皇上拿到那图纸,果然,与刚刚看的一模一样,只是,更细致了些。每一间屋子里该怎么摆放都标注的一清二楚。如此奢靡的宅院,都赶得上给敬王盖得王府了!
不,比之还甚!
皇上盛怒之下,也不肯在听户部尚书说什么,直接道:“来人!将此人给朕革去官职,重打三十大板!关进天牢,择日处斩!”
“是!”左右侍卫上前,提着他便走,尚书大人绝望大喊“皇上!臣,冤枉啊!”
却已是无济于事。没有人会在听他说什么。
旻侍郎微微低了头,笑了。
是夜,皇宫内急旨,户部尚书赵天于三日后午门处斩,家产一概充公,家中男眷成年者一律处斩,女眷罚没官奴。未成人者流放边疆,终生不得回京!
随着旨意一道去尚书府的还有一大群官兵。抄家,下狱,他们已做的十分熟练。到处都是孩子和女人的哭喊。赵老夫人被儿媳妇搀扶着,上吊自尽。
随后,儿媳妇也自缢于婆婆旁边。身骄肉贵的贵夫人,骨子里带着家族的骄傲,宁可自我了结,也不肯为人奴婢。此刻了结,还能保住一身清白。好过被人糟蹋。
但赵府的小妾们就没那么大的志气了。正是如花似玉的大好年华,如何舍得死,哪怕被罚没为官奴也好,万一被哪个贵人看中了,还能再过上好日子,忍忍就过去了。
抄家整整抄了一整夜,第二天,已经被封的赵府门前出现一个妇人,满身素裹,形容楚楚。手中紧紧的握着一张纸,哭喊了几声,便一头撞死在了门前。
后来有人认出,这是赵府早出嫁的大女儿。应该是婆家听说了她娘家的事,怕被连累,将她休弃了回来。哎,也是造孽,听说这女子还生了两个孩子,婆家人竟一点也不念旧情!虽说娘家犯了事,可祸不及出嫁女。好好一个女子,就这么没了。当真是可惜了。
楚清远听说了这两日发生的事,沉默了良久。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直到,下人传来消息,旻侍郎指派了他陪敬王一同去往聊城。
楚清远心里,更发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