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太阳慢慢从东方升起来,晨光四散而去,照亮了整片天地,宁静又紧张地气氛也随之在河边练武场上油然升起。
河边一束身影早在天还未亮的凌晨就已经矗立在那里,此时他衣着正面对东方,听着淙淙流动的河水。附近并无一个人,金黄色阳光落在他的整张脸上,明晃晃地看不清表情。
太阳攀上了树枝处,寂静的校场才开始有了一两句人的说话声,谈笑声。逐渐地人越聚越多,校场乌泱泱地围满了人,交头接耳毫无规矩,杂乱无章混乱犹如集市。
到了这个时候,河边那人才慢慢转过身来。
张汹负手而立,今日他贴身穿着一件麻布沙毂深衣,外套一身竹片编制鱼鳞甲,身下穿着一条肥大的被细绳绑住的袴裤,头戴平巾帻外罩武冠,腰身系有两条腰带,一条固定衣衫一条用作固定佩剑。
他特意翻出这一身戎装穿在身上,这一身当真不好穿着,若不是小瑶的悉心帮忙,他一个人倒要手忙脚乱。大费周章并非没有缘由,原因便是今天是部曲训练的日子。
这种事乃是关注身家性命的大事,容不得他半点疏忽,便全副武装参与此次训练。他倒要看看张彰所言的混乱究竟是和模样。
张汹环视一眼周遭情况。大多数人两手空空而来,他们身上穿着和日常劳作时一般无二,有些还挽着裤脚,光着身子前来。所站根本没有队形,嘴里互相攀谈不止,心思完全不在今日的训练之上。很显然他们大多数已经习惯往日的敷衍了事,根本没有把训练放在心上。
张汹万万没想到自己部曲已经溃烂到如此地步,若说一支部曲连基本的秩序都没有建立,何谈下一步的训练?又如何期待他们能够保家卫族,捍卫财富。他气急,可是张汹也不好发作什么,他知道自家部曲毕竟不是一个个职业军人,而是需要且战且耕的农民。
然而,这时候在这些散漫的人群里却有一个直直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人,他梳着简单的发髻,外系着帻,身穿普通的麻衣袴裤,右手上握着一把红缨长矛。整个人犹如青石立定,不为外界干扰。
卯时已到,张彰骑着快马从远处驰来,嘴里大喊道:“时辰已到,训练开始。”
这番话说完,校场之上的人才开始有所行动,可也是慢腾腾的,心不在焉的模样。
张汹强行按捺住内心的冲动,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些人,想要瞧瞧他们究竟要闹到何种程度。
一刻钟后,部曲们嚷嚷着排好了队伍,在张汹的方向看去,俨然歪歪斜斜好似纽住的麻绳。队伍内依旧有嗡嗡不大的声音传出,可相比原来已经是收敛许多。
张彰骑在马上看到队伍已经在一刻钟内整理完毕,心中大慰,低头对着张汹说道:“大哥,部曲便已到齐。”
张汹冷冷回道:“到齐了?你怎么知道?”
见兄长表情不悦,想是刚刚看到了部曲丑态,对此非常不满意。可兄长的问话张彰却一时间难以回答,如何知道到齐?张彰以往可从未关注过这个。
张汹深吸口气,见二弟毫不知情的样子,才知道原来自己部曲训练从来不曾点名,那岂不是谁来过,谁不来都完全不清楚。
“二弟,可有一份部曲人员的名册?”
张彰这个不曾忘记,连忙道:“名册?这名册在管事手里。”
“立即叫他带着名册过来。”
很快,这位新上任的李管事小跑着赶到了校场。他是张家的老人,完全清楚那日的刘管事是如何得罪大公子如何被卸下了管事的职位,因此听到张汹的传唤,根本不敢怠慢抱着几卷沉重的名册便一路小跑过来。
张汹接过名册,大致浏览了一下,发现这本名册根本就不是部曲的名册,乃是张家全部徒附的名册。
原来受限于生产力的不发达,东汉时期即便是军队都没有按照卯册点名的习惯。军中文书用竹简所写,士兵名字不可能一一刻划在竹简之上,每日早晨都要抱着竹简念着士兵名字,显然不太可能。故这种军中规矩大约到唐朝时才逐渐形成。
这时候点齐兵马的方式大抵是军官记住手下士兵姓名、数量,是否到齐,然后层层上报。
张汹知道名册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也就放弃了。随后他转过身来,看向面面相觑茫然不解的部曲,脸上的神情逐渐严厉起来,好似在炎炎酷暑中挂了一层寒霜。
“诸位,”张汹朗声开口,他并未把部曲当做仆人,而是以军人的身份相待,因而说话也没那么颐指气使,此时他们的关系并非主与仆而是将军与士兵。
“诸位,我乃张汹。”
此话一出,队伍中仰头张望似乎不敢置信,又似乎在交头接耳询问此人是谁。
张汹不管不顾地言道:“此时,你们劳累多日,尚且能站在此处便是我张汹手底下的一个士兵。等傍晚之后,你们每人便能领到百钱,权当做今日训练的奖赏。”
队伍里响起更大的一阵骚动,训练便能够领到钱,这是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的。这一百文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光是买肉便能够买上几十斤,足够他们吃上几个月。若是换作其他丝织物,也足够给妻子孩子做件体面的衣裳。他们都是依附张家的奴隶,这样的好事就像是天上掉下馅饼,他们十分庆幸自己今早来了。
张彰站在张汹旁边,此时在他耳边嘀咕道:“大哥,奖励训练并非不可,可这样是不是不太妥当,百钱实在太多了。”
张汹眯着眼小声说道:“你且听我说完。”随后话锋一转,继续道:“但这百钱并非那么好拿的,我也有几条规矩,要告于你们知晓。若不能做到便自行离去,赏钱照拿。”
“将上卒下,凡入我部曲,你我不再是主仆身份,而是将军士兵的身份。不管何时见到我,要以军中身份称呼。此一也。”
“闻鼓必进,闻金必止,旗举必起,旗按必伏;呼名必应,点时必到,约期必至,令行禁止。军中必要有军中规矩,最大一点便是令行禁止,若不听约束,更教难制,便逐出行伍。此其二也。”
“士兵不可手无寸铁,每日训练之时,必要穿戴整齐。若无武器盔甲,我自会替你们想办法。但你们必要清楚,你们所用兵器,必须弓弩上弦,箭插羽镞,剑戟锋利,旗帜鲜明。若弓弩绝弦,箭无羽镞,剑戟不利,旗帜凋弊,此谓欺军,没收武器,逐出行伍。此其三也。”
“军队非是家中,该有自己的纪律。若是扬声笑语,蔑视禁约,出越行伍,搀前越后,言语喧哗,不遵禁训,同样逐出行伍。此其四也。”
张汹一连将这些纪律性的东西说出来。这些东西都是他这几日夜里寻思的东西,大部分是照搬古代的军法。他是学习律法的,对此颇为熟悉。便在七禁令五十四斩的基础上做了删改,将一些不适用于自己部曲身上的条文暂时删去,同时也删除了一些比较重复的内容,精简了军法,以便大字不识的部曲能够听懂自己的话。
如今还不是战场,但是张汹依旧要严格要求他们。第一点强调的便是自己训练的并非家兵,而是军队。第二点强调服从命令。第三点强调保护自己武器。第四点强调维持纪律。
此四点,便是张汹要求的全部。看似不多,实际上这四点几乎难以做到。
部曲们听完,倒是没张汹想像中那么多人离场,零星几个也是年老体弱实在不能够进行过多训练的老汉。
张汹没有勉强,反而高兴看到这一幕,叫李管事记下他们名字去领赏钱。李管事早就叫人从账房中用马车拉来了一车的铜钱,此时在阳光曝晒下,铜钱熠熠闪着光亮,十分诱人。李管事亲自点好了铜钱,哗啦啦倒在了老汉的手里。
看到几名老汉手里捧着一把沉甸甸的铜钱,部曲行伍里面骚动起来,没想到主家果然兑现了承诺,说给赏钱便一分不少地给了。再看马车上堆积如山的铜钱,众人心里痒痒,恨不得太阳早点落山。
“很好,”张汹阴险地看着队伍一眼,“既然你们都不肯离去,那便是说你们能够接受这四条?大声回答我。”
“是。”众人齐声喝道。
“好,敢接受我这四条,便是肯上进的好男儿,若能坚持下去,傍晚再领百钱赏钱。”
“啊啊……”队伍里像是炸开了锅,嗡嗡嗡如同蜜蜂般交流起来,许多人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张汹看到这副模样,快步上前,指着一名嘴巴一张一合正在与旁人议论的老汉问道:“方才我所言第四条是什么?大声喊出来。”
这名老汉被主将这副模样吓到了,不知张汹为何如此,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口中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字。
张汹冷哼一声,“方才才讲,不过多时就忘记了。谁知道,站出来。”
这时三丈之外一人字正腔圆喊道:“军队非是家中,该有自己的纪律。若是扬声笑语,蔑视禁约,出越行伍,搀前越后,言语喧哗,不遵禁训,同样逐出行伍。此其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