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天跌跌撞撞走入城内，空洞的眼眶吓到来往的人，他们尖叫一声，迅速逃开，她脸上脏得发黑的鲜血腥臭难闻，还布满她整个脸，无人敢靠近她，更别说认出她是谁。
“光明神殿在哪里？快带我去……”她拉过一个买菜的妇人，妇人转头瞧见她模样，当场吓晕过去。
隔壁摊上卖猪肉的男人瞧见不妥，抄起菜刀就朝袭天走来，他赤着膀子，随着他走动，那一身肥肉都在颤抖，气势凌人，他大吼，“快走开！哪来的叫花子！”
袭天抬头看他一眼，男人吓了一跳，意识到自己居然被一个乞丐给唬住，他恼羞成怒，“叫花子敢瞪我？我叫你好看！”
袭天不过是一时惊讶望向他，哪里料到他这么大反应。
男人挥起杀猪刀就要砍她，说时迟那时快，光芒大闪，一道响雷响彻云霄，袭天定眼一看时，那男人已经全身焦黑，往后一仰便倒下。
不知不觉中，黑云压城，不时地传来响声，酝酿着下一次的雷电。
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令百姓目瞪口呆。
“魔……魔女！”
不知谁先喊出口，众人纷纷附和，“魔女！她就是魔女，我看到她使雷电降下，活生生劈死那卖猪肉的汉子！”
“魔女！”
“赶她走！”
几片破烂的菜叶扔到袭天脸上，是在右边，她右眼没了，右边是她的视线盲区，她直接被菜叶打中，偏了偏头。
另外的人跟风，试图用鸡蛋羞辱她，可惜他站错地方。
袭天完好的左眼瞄到鸡蛋飞来，突然，她身体凌空而起，利用柔力，一记回旋踢踢中那枚鸡蛋，它往回的速度是方才的两倍，那人来不及躲避，鸡蛋正中他额头。
“咔嚓！”
蛋壳碎了，黄黄的一坨缓慢流下，他又痛又惊，一口气喘不上就晕过去。
这一击，没人敢再多说一句话，百姓都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袭天抬步离开，不巧，天上正好劈下一道闪电，击在她身上。
“啊！”她身体蜷缩到一块，痛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报应！报应！”看见闪电张牙舞爪，恐怖地袭击下来，众人一哄而散，不敢停留片刻，唯恐霉运缠身。
“报你大爷的！”袭天大喝，咬牙一把站起来。
她从没有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哪来的报应！
“今天，我袭天就要与你！与天！斗到底！我倒要看看，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上天为何要如此对我！”她捡起石头，用锋利的棱角对准自己的手臂，狠狠一划。
手臂至掌心即刻多了道长长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袭天还是觉得不够，把另一条手臂也划伤，血液流至地面，一片猩红。
袭天单膝跪地，将手掌印在地面，一字一句地说：“以吾之血为契，启动阵法！”
言毕，所有的鲜血都成为灵力的祭品，它们一点点流逝，一点点抽干，终于，强烈的炽光自她身上迸发而出，铺天盖地，耀眼至极，与天上的乌云形成强烈的对比。
雷击再一次降下，炽光骤然汇聚在一起，成柱状轰天而上，冲上云霄，它的威力足以抵挡闪电的攻击。
一道闪电被击毁，立马有数道闪电齐发，与炽光碰撞在一起。
强大的气波冲她压下，一口腥甜涌上，袭天强行咽下，“天地任我行，袭天最嚣张！我死也要毁掉你！”
袭天大喊，双手重重击在地面，炽光再度爆发，比之前来的还要强烈。
雷电与之相撞击，毁天灭地！
震撼只在刹那间。
很快，一切都归于平静，炽光消失，黑云飘离，她的血尽了，她活不长……
袭天摇摇欲坠，她费力站起来继续往前走，那是光明神殿的方向，她的哥哥，她还没有找到她的哥哥，他说有问题就来找他，她记得很清楚。
她脚步一深一浅，眼前的事物是朦胧的，是模糊不清的，忽而明亮，忽而黑暗。
街头，她瞧见一道白色的身影跑来，袭天抬手抹抹眼睛，试图看清楚一点。
辨认出大致轮廓。
她笑了，嘴角上扬，那是她的哥哥，泪水涌出，她哽咽，“哥哥……哥哥……”
闻讯赶来的云鹤亦看到她，袭天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中央，十分显眼，这么多年来，她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狼狈。
“袭天！”云鹤大喊一声，朝她跑去。
“哥哥……哥哥……救我……”话音未落，一道闪电从穹顶劈下，袭天眼睛一瞪，眼底尽是悲凉，哥哥，她的阿冥，她还没来得及和他道别。
不过瞬间，她眼睛中间的瞳孔涣散，一下子失去所有的神奕，没有生命的躯体缓缓倒下。
“不！袭天！！”
这短短几步的路程就像要跑尽他的一生，他伸手想要去扶住她，她却如烟如雾般渐渐消散，他根本摸不到她，“妹妹！妹妹！”
云鹤右手伸出两指置在身前，快速默念咒语，白光一闪，他直指袭天，白光不断填充她消失的部分，阻止她进一步消失。
可他敌不过天意，纵然再多的灵力耗进去，袭天还是没有恢复，隐约有消退的迹象。
他正焦急万分，忽然一道红光闪过，射向袭天。
麒麟出现在他们身后，想也不想就加入云鹤，他有想过事情的重大，但他完全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局面。
她死了，他不知道以前的她是因何而死，可这次，她死在他面前。
有麒麟的相助，云鹤不那么吃力，而且，她的躯体也开始恢复实体。
云鹤扶起袭天，脸贴到她冰冷的额头，泪如泉涌，“是哥哥的错，哥哥没有保护好你，哥哥没用，哥哥就知道会有今天的局面，我应该阻止你，无论如何都阻止你和他在一起，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都毫无怨言。
你现在……你现在静静躺在哥哥怀里，哥哥我有多痛心！”
麒麟默默站在旁边，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红眸黯淡无光。
“小天，我口渴。”墨冥渊嗓子干得连声音都沙哑，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他感觉周身无力疲惫。
眼睑重得厉害，迷迷糊糊的他习惯性往身边摸去，袭天一般都会呆在他身边，以往他伸手就能触碰到，这次却摸了一个空。
“小天？小天？”他连连唤了几声，无人回应，顿时感到诧异与惊慌，墨冥渊瞬间睁开眼睛，眼前狼藉一片，地上的鲜血更是吸引他的注意。
他立马从地上站起来，欲上前查看，一阵晕厥忽然袭上头，眼前一顿黑暗，地面仿佛在晃动，他后退几步站稳身形，手扶着额头，缓冲这突如其来的症状。
无意间，他发现自己的右眼没有用细布包扎，地上的布条应该就是他的。
眼眶不再空洞，那里有一只眼睛，他摸得出来，感觉不一样。
墨冥渊往前看去，略有些模糊，待他眨了眨眼睛后，逐渐清晰，青山绿水一一映入眼帘。
他没有半点开心，甚至心中出现慌乱。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害怕，又或许他知道，只不过不敢去承认。
他急忙来到水边，往水里一看，一只银眸赫然替代了原本是黑眸的位置，一银一黑相互辉映。
银色！那是小天的眼睛！
除了她，谁会愿意把自己的眼睛给他！
墨冥渊跌倒在地，一时之间，他脆弱无比，手紧紧捂住双眼，日光之下，指间隐隐有晶莹的光辉，“不可能……不可能……我不要她的眼睛，我不能要她的眼睛……我要换回来，她的眼睛好丑，我一点都不喜欢，谁准她这么做……”
“我要换回来，换回来。”他独自一人喃喃自语，边说，边爬起来，摇晃不稳地往远处走去，经过那些血迹，他惊慌避开，加快脚步逃离。
他不愿意接受这个令他心情变得沉重的现实。
袭天还在附近，墨冥渊坚信。他顺着水流上行，峡谷回荡着他一声又一声的呼喊，“小天！小天！！”
从白天走到黑夜，他丝毫没有疲倦，看着四周望不见底的黑暗，看着头上那不带月色的夜空，以往的习惯都压抑不了他内心的孤独。
他不喜欢黑暗，他一点都不。
但是人们都不喜欢他，说他是魔，他们都害怕他，想要灭掉他，他只能像个胆小鬼一样躲进黑暗，黑暗中，没人认出他，黑暗给他很好的保护色。
他一身黑色衣袍盖住全身，就是为了不让别人认出。
不知何时，天空落下磅礴大雨，雨水模糊他的双眼，墨冥渊捂着银眸，不让雨水靠近，那是小天的东西，他得好好保护。
脚踏入水中，湿了鞋袜，他才惊觉自己没在意脚下的路，一步步走进溪水。
他拖着湿漉漉的靴子上了岸，摇了摇还能晃出水来，他就近找个山洞避雨，不过他不敢走进去，怕袭天来找他，看不见他，所以他就在洞口站着，脚踩入水的长靴遥望远方。
“为什么你还不来找我？为什么？你是不要我了吗？我做错什么惹你生气，你来告诉我啊，是不是因为眼睛？”他轻轻抚上银眸，“我不要求换了，好不好？你别一声不吭离开我。”
墨冥渊渴望地环视周围，期盼能够看见她的身影，可惜没有，他失望了，耳边是雨水的滴答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你真的不要我吗？是真的吗？”双眸流露出失落，无边的黑暗没有给他答复。
雨水落下大地而发出来的吵杂，使他异常烦躁，墨冥渊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挥出的黑雾肆意破坏他眼前的一切。
岩石轰然破碎，水面爆发出几丈高的水花，底下的石子被击飞出去，散落周围，他仍不解气，把目光移至远处的大山。
“小天怎么可能弃我于不顾！这不可能！”墨冥渊怒吼，发泄似的击出一掌，小小的黑雾包含强大的灵力，一招出去，那山的一角，他看着它碎，石块伴随灰尘的缠绕，坠落水中。
他的伤好了，为何她就不在了呢？
他变化无常，忽而又难受得要死，不停触摸银眸，隔着眼睑感受它的存在，就像是袭天在他身边，“我是特别的，对不对？可你为何还不出现？我等你这么久，你不应该不出现啊，是谁阻止你来找我？是谁！！”
墨冥渊仰天大喝，他黑发翻飞，妖异的光芒在他银黑异瞳中一闪而逝，与此同时，一股强劲的黑雾自他体内迸发而出，黑雾所过之处无不化为乌有，它能吞噬世间万物，毁灭一切！
某处蓝光倾洒，木雕的巨龙陡然睁开双眼，犀利骇人。
全身皆被黑甲取代，龙爪踏下地面，坚硬如铁的利爪直接在上面留下几个窟窿，一声龙啸震耳欲聋，无形的声波向外扩散，它长尾一甩，一飞冲天。
屋顶上的天洞仿佛就是为它准备，它身姿矫健窜出，在空中盘旋几下，莫名消失于天际，黑衣小鬼俱惊。
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巫山就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去而复返的黑龙带回来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他还是那身一成不变的黑袍，外面裹上厚重的斗篷，以往不离身的黑色面巾不见了影，宽大的帽子只遮住他半张脸，露出鼻子以下的地方。
黑色符咒消失不见，他肌肤白皙得过分，殷红似血的薄唇在其的衬托下显得嗜血。
唇角弯了弯，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好久不见。”
“墨……墨……殿主！殿主！”见鬼的压力朝俕长老袭来，他腿一曲，被迫跪在地上，他睁大眼睛看着墨冥渊，神色一样如同见了鬼似的，汗水滴落眼内，带来刺痛感，但是他眼睛不敢眨一下。
“我还未开始，你就怕成这样？”
黑龙降落地面，仅仅一个龙头就比俕长老整个身体要大，它长啸震慑，啸声穿云裂石。
俕长老不敢动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这么多年的软弱全是他装出来，可是今天，是真正的怯懦。
“俕长老真让我大开眼界，我竟不知你有如此大本事，想必尔长老是死在你手中。”殿中只有俕长老，不见尔长老，稍微想想也能猜出一二。
目光触及俕长老强壮的体格，相比较之前的佝偻，有过之而无不及。
斗篷下的墨冥渊邪邪一笑，挥手挥退黑龙。
黑龙重重呼出一口气，甩甩脑袋，后退两步。
“殿主！小的知道错了，望殿主饶小的一命，往后，小的誓死效忠殿主！”俕长老拼命磕头，黑色的大砖很快染上血迹。
自己小瞧墨冥渊本身的力量，还妄图打败他，不料，他人一出场就要了所有黑衣小鬼的命，那般果断狠辣。
他周身黑雾缠绕，远胜以前，想不到，不过几天的时间，他的灵力竟然上升到另外一个恐怖的高度，他究竟是怎样做到。
墨冥渊不顾俕长老的反应，缓缓伸出手，“把我的小天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神女？她不在小的手上。”俕长老愕然，不禁猜测，莫非墨冥渊不是来报仇，而是来找光明神殿的神女，若真如此，这事情岂不好办了些。
他并没有抓走神女，料想墨冥渊也不会降罪于他。
不等俕长老暗自高兴，无形的威压使他趴下地面，任他反抗，他还是直不起身体，墨冥渊面无表情地重复，“把我的小天交出来。”
“饶命，殿主！神女真不在小的手上！”他五官扭曲，就像是被人狠狠按下头部。
“我叫你交出来！”墨冥渊咬牙切齿。
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莫冥渊很是郁怒，手掌一翻，向下一压，俕长老瞬间化成一团黑雾，黑龙啸声吼出，张嘴将黑雾吞入腹中。
“你去找，找到她，切记勿伤她分毫！”墨冥渊冷声吩咐。
黑龙腾飞半空，雄浑的声音清晰吐出两个字，“领命。”
大殿上，仅剩下墨冥渊一个人。
他本以为回到巫山就能找到小天，可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眼前的事实不得不令他承认，小天再一次离他而去。
他痛苦地捂住银眸，呢喃着，“我一定会找到你，相信我。”
——
神山有一个隐蔽的地下洞穴，洞内四面皆是呈蓝色的坚冰，丝丝冷气冒出，凝成有形的雾，人若身在此处，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洞穴深处置放一副冰棺，它孤零零在冰面之上，显得孤独寂寥。
洞口传来一阵阵脚步声，回响整个空荡的洞穴，脚踩在冰面，还有沙沙的摩擦声。
景玉轩不畏寒冷，从容走近冰棺，他用袖子认真擦拭棺面，透过厚厚的寒冰，隐约可见女子美丽的脸庞，她双眼紧闭，安静地躺在冰棺中，丝毫不见起伏的腹部说明她身亡命殒，不会有任何生命迹象。
他隔着冰棺，贪婪地一次又一次抚摸她的脸颊，独自自言自语，“一千年，每一次轮回要一千年，我要等一千年才能重新看到你，一个活的你，你知道我有多难受？你知道吗！”
“不，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你心里只挂念那只魔！为何他还不死？为何他还不死！”眼里划过一抹狠毒，复而回归沉痛，景玉轩悲恸欲绝看着冰棺中人，“为何死的是你？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得好好的，比谁都要好。”
“明儿……明儿……我的明儿……都怪我……”他一声声呼唤她，她却始终没睁开眼，他落下的泪水打湿冰棺，滴滴答答的，在空旷的洞穴里是多么清晰。
“我会找到办法，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你不会长眠在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