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天目不转睛盯着河水,又是几条黑影闪过,快得很,未等她定眼看清楚,它们一跃而上,跃出水面,霎时露出真容。
那是黑雾凝聚的鱼!没有鱼眼,只有鱼的形体,可它们都是活的。
在空中拼命摆动它们的尾巴,啪啦啪啦,甩她一脸水珠,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伴随几声入水声,那些“鱼”潜入水底,灵活地游着。
她狠狠抹掉脸上的水迹,那可是刚刚她洗过脚的水!
那些“鱼”不用猜也知道出自谁的手,好小子,好,真是太好了,是她平时太纵容他了吗?他竟敢这样耍她?!
呼吸开始加重,一团团怒火在袭天体内酝酿,她望向正欲转身逃离的墨冥渊,怒喊,“墨!冥!渊!”
一听她的声音,墨冥渊只管埋头闷跑,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做。
是她自己说河里没有鱼,所以他才哄她开心,放了几条“鱼”,他哪能预料到那些东西会甩她一脸水,真不关他的事。
袭天快步追上墨冥渊,伸手想抓住他,谁知,他像似提前知道她会从哪边抓住他,先她一步,避开了她的手。
“你还敢躲我?!”这下她气得更不清,待抓到他,一定要给他点厉害瞧瞧。
他们追逐着,每次袭天有机会碰到他,都会被他闪开,再这样下去,自己累个半死也抓不住他。
眼睛不经意瞥见他飞扬的斗篷,她早该想到,抓他衣服比直接抓他容易多了,让他跑这么快,这一次她非逮到他不可。
“墨冥渊!”袭天一喊他名字,不出意料,他跑得更快,迎面扑来的风扬起他宽大的斗篷。
“抓到你了!”她追出几步,快速拽住他的衣角,带有几分得意,这时,出乎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被她一扯,墨冥渊猛地倒下。
他身材欣长,速度还那么快,怎么着也是袭天被他给拽倒,怎么现在变成她粗鲁对待,柔弱的他不堪承受而跌倒。
最重要的是,墨冥渊摔倒就摔倒,可为何会这么巧地倒在她身上,他和她还有几步距离好不好!
随着斗篷一紧,墨冥渊意识到什么,眼神闪过一缕暗光,一个踉跄,翻身往后扑去,正得意的袭天猝不及防被他扑倒在地,他的手以惊人的速度垫在她头下。
他单膝跪倒在地,圈在怀中的袭天,隔着黑布都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出来,她的手挡在他胸膛上。
那是她下意识防备的动作,现如今掌心明显感觉他的心跳逐渐加快,砰砰,就快要跳出来。
对上墨冥渊波澜不惊的眼神,她不解,他的心脏和他的眼睛严重不配合,“你很紧张?”
如窥中心事一般,墨冥渊慌张离开她身上,一个人默不作声坐在草地上,察觉她看过来,目光立马就转移到别处,黑面巾下的唇瓣紧抿,手无处安放,便假装整理头上的帽子。
袭天坏笑盯着墨冥渊,他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她握拳,毫不客气捶了他一拳,捶在他肩膀上。
墨冥渊偷偷回眸看她一眼,好奇她叫他做什么。
“快背我,我累了。”袭天忍住不笑,严肃要求到。
墨冥渊点点头,动作微乎其微。修长的手指放在身前,解开那件大斗篷,把它很自然顺手地递到她手上,而后他半蹲在袭天面前,示意她上来。
袭天暗自偷笑,俯身趴上他宽厚的背,“好了。”
说话间,她一不小心碰到他的耳朵,她眼尖注意到,他嫩白耳朵立马通红起来。
墨冥渊身体僵了一下,这才起身,背着她慢慢朝宫殿走去。因为身上的重量,他脸上再次浮起浅浅的笑容。
“你说的话是不是很少人听得懂?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她突然问。
初见时,他沉默寡言,她误以为他是个哑巴,后来才发现他原来会说话。
“语言不同,我不会说别的,大陆上通用的语言,我只是大致听得懂。”那种古老的语言,是一道无形的枷锁,残忍断绝他与外界的联系。
八百年前,有不少巫山的人暗地里走出属于黑暗的领域,他们对外界十分好奇,见多了,听多了,说多了,就自然而然将外面的东西带进来,时间一长,他们都会说通用语言,唯独他一个仍在黑暗深处。
他是至高无上的殿主,所有人都畏他,没人敢说他什么,更没人敢去教他,渐渐的,没什么人明白他说的话,而他也不懂怎么去说,他与这个天下开始脱节。
为了听懂他的号令,巫山的人皆是重新拾起这种语言,不过还好,她还听得懂。
看出墨冥渊情绪有些低落,袭天大方一笑,“不怕,我教你!”
“嗯,我会好好学。”墨冥渊颇为认真地回答,心里却想着,既然她选择教他,是不是就代表他一天学不会,她一天都会待在他身边,不会离开?
他有做学生的觉悟,她顿时涌上一种为人师表的使命感,清清嗓子,说道:“先从自己的名字开始,认识了自己名字,再学其他,你跟我念,墨,冥,渊。”
“墨……冥……渊……”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咬准发音。
袭天惊奇,“这不是挺好的嘛。”
得到她的赞许,墨冥渊不好意思低下头,用他自己饶舌的语言问道:“你的名字是怎么说?”
“我呀,袭天,叫袭天,姓神,神袭天。”怕他听不清楚,袭天重复了几遍,期待他能正确读出她的名字。
哪知,他一听到她后面的话,便停下脚步,整个人怔在原地,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他急切追问:“你说什么?你姓什么?你不是姓袭的吗?”
他的紧张令到袭天困惑,得知墨冥渊一直认为自己姓袭,她又不禁觉得好笑,边笑,边为他解释道:“不是姓袭,要是姓袭的话,我哥怎么办?他叫云鹤,他是我亲哥,总不能姓云,与我是异姓。”
“再怎么说,也不能姓神。”不知不觉中,语气已经染上怒意,墨冥渊再次抬步前行,脚下力度大了不少,存心踩死无辜的小草。
绿草在他摧残之下,畸形扭曲地躺在地上,死相尤为难看可怜,顽强的生命力轻易断送。
袭天没瞧出端倪,只觉得路上多了些许颠簸。
她搂紧手臂,“怎么就不能姓神?听说是因为我们家世代统领光明神殿,又积极供奉光明神,所以得以赐姓。”
说这么多,没一句是自己想听,墨冥渊郁闷,“我说不能姓神就不能姓神!”
“哎,你!”袭天升起一团无名火,正打算和他理论,眼神观察到他郁郁不乐的模样,她话一顿,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
袭天暗自苦恼,什么不好提,偏偏提光明神。
阿冥该不会是以为那个“神”字,对她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吧?
就像是……妻子跟随夫姓?!
所以阿冥这种表现不是怪责,而是代表……哈哈!!他想得也太多了吧,真可爱!
“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袭天试探地问道,眼睛眨也不眨,时刻注意他的小眼神。
“没有!”墨冥渊回答得很果断,可就是这样才泄露他内心的想法,这恶狠狠的语气满满都是怨气。
袭天暗暗发笑,一本正经地说,“这神字不好,大大的不好,不像墨字,墨,如同你眼睛那般墨色发亮,墨,墨水,一股书卷的气息,姓墨的人肯定是很有内涵、很有修养、很会爱护人、非常值得珍惜的人。”
她声音拔高,有意突出“非常值得珍惜”这几个字。
墨冥渊听完,他霎时昂首挺胸,心想,那是自然的。除此之外,他还轻咳两声,说明自己的存在。
袭天偷瞄他一眼后,做出一副十分向往的样子,“看来,我以后要随墨姓才好,对不对?阿冥?”
墨冥渊心里早就笑开了花,但要明言承认,他还是有些腼腆,墨冥渊只得胡乱点点头,不敢和她对视。
这边浓情蜜意,可另一边就惨多了。
话说墨冥渊向血河挥出黑雾,黑雾如巨龙一样狂傲霸道地扫荡而去,逼退靠近河边的黑衣小鬼,黑衣小鬼他们面面相觑,愕然地看着滚滚黑雾盘旋在血河。
好不容易等到黑雾散尽,他们却发现血河净化了!
自他们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血河已经存在,那种白骨森森,血腥扑鼻的感觉,对于他们来说,是多么美妙。每每靠近血河,他们都会觉得那是他们的极乐之土。
血河环绕着巫山,是一筑天然的屏障。
曾经,有很多人都死在这河中,他们听见哀嚎,他们听得见那仙乐那般的声音,他们没有去拉那些人一把,相反,他们还助血河一臂之力。
用钢叉无情刺穿那些人的身体,血喷涌而出,流入血河,如此,血河才得以流淌,从不枯竭。
可是今日,血河居然被净化了!清澈的水,在他们眼中是可怕,它不被黑暗所接纳,不能存在黑暗当中,血河变干净,这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浩劫!
黑衣小鬼眼珠子一动不动望着右手上的清水,突然爆发出尖叫声,只见他面露惊恐,左手死死握住右手手腕,仿佛右手手掌被烫伤,疼痛不已,他迅速站起来,拔腿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开了先例,其余的黑衣小鬼纷纷效仿,也跟着他惊叫一声,四处逃窜。
尔长老一来,便瞧见眼前的一团糟,他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没人理他。
尔长老心有不平,重重哼了一声,黑气卷起一个正跑着的黑衣小鬼,朝他飞来,黑气陡然撤走,被卷上空中的黑衣小鬼瞬间失去了依托,一下子摔到尔长老跟前。
“尔长老?”黑衣小鬼抬头看向他,不明白他出手为何这么重。
“发生何事?你们竟敢在宫殿前肆意喧哗!”尔长老怒喝。
黑衣小鬼哆嗦着身体,“我们不是故意的,是因为血河……”
“血河怎么了?”他不耐烦。
“方才黑雾袭来,血河立马变得干净透澈,与外头的河水没什么两样,可是……可是……”一想起上一个黑衣小鬼把手放入河水中,尖叫地跑走,他就浑身打哆嗦,“有个黑衣小鬼碰了河水,竟然受伤了,我们着实惊恐万分。”
尔长老对他话里的真实性产生质疑,“果真如此厉害?”
“尔长老不妨去瞧瞧,小的先行告退。”他匆匆行礼,立马跑没影,生怕尔长老再抓他回去。
尔长老重重呼出一口气,现在的黑衣小鬼愈发没规矩。
不过片刻,尔长老出现在河边,他定定站在岸边观察河水,血河变清是不假,但是这河水确实有小鬼说得这么厉害?
他毫不犹豫伸手验证,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发生,唯有水波荡漾开去。
接着,尔长老又试了几遍,依旧无碍。他忽然扯出一抹阴笑,只是普普通通的河水,有什么可怕,不过既然他们相信这水有问题,那么他为何不顺着编下去。
他早就说过,机会很快会再来。墨冥渊,这一次你别想活着离开!
昏黄的火光下,水面清晰倒映他阴狠的样子。
两人走回寝殿,墨冥渊发觉袭天已经枕在他肩上睡着了,手还不忘拎住他黑色斗篷。
原来不知不觉中,又到了夜晚。
待在黑暗这么久,他早已适应暗无天日的日子,此时,他没有一丝倦意。
墨冥渊轻手轻脚将她放下卧榻,转身解开她身上的斗篷,让她舒服躺在榻上。
瞧见她的脸热到发红,他眼里多了几分歉意,这次是他考虑不够周全,这么厚的斗篷她都快闷出痱子。
他用衣角轻轻扬起阵阵凉风,直到她脸上的红晕褪去,他才停下手,用斗篷盖住她的肚子。
坐在侧边的墨冥渊静静看着她的睡颜,一笑,忽而掀开黑色面巾,吻在她额头。
袭天似乎感觉到自己头上有湿意,嘤咛一声,抬手往额头擦去,擦的地方正好是他触碰的位置,待擦了几下后放下手。
她的动作在墨冥渊看来,好似嫌弃他的触碰,擦个干净才肯罢手,这叫他哭笑不得。
陡然,他神情一变,痛苦地抽气一声,怕被袭天听到,特意看了几眼她紧闭的双眸,才安心地背过身去,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缓缓喘着气。
刚刚动用大量灵力,墨冥渊感觉到身上愈合的伤口又重新裂开。
他不敢让袭天知道,怕她自责,故而墨冥渊忍了一路。
“殿主,尔长老在大殿上求见。”寝殿门口,一灵护者站得笔直,恭敬地向墨冥渊通报,黑色面具光滑的表面映出烛光。
以往都是进入殿内通报,现在可不行,殿主非打死他们不可。
黑纱落下,里面人影模模糊糊,不真切。
墨冥渊握了握袭天的手,尽管她没听见他说什么,他还是和她说一声,“我去去就回。”
转身之际,他神色自若,叫人瞧不出异样,他走至灵护者身侧,吩咐道:“你守在殿外,不要放人进来,密切关注寝殿里的状况,有任何异样立马派人来禀报。”
“领命。”灵护者低着头,等墨冥渊走远后,他姿势端正站在门外,目不斜视,恪尽职守。
黑色的大殿一片沉寂,自上空照射下来一道诡谲的蓝光,殿内不再需要明亮的烛火,通过蓝色亮光的照耀下,清楚可见,一张黑长毯从门外直直铺进大殿,长毯的尽头是一张气势威严的大椅。
那是一条巨龙,它雕镂精美,巨龙张牙舞爪,气势磅礴,只可惜巨龙没有睁开眼睛,不知是没有刻上眼珠子,还是在紧闭双目,扶手处是它其中的龙爪,爪子大且锋利,似乎正因为如此,龙爪向下收起来,避免划伤座上人。
墨冥渊坐在大椅上,五指藏入袖中,搁在龙爪爪背,此时的他全然没有呆在袭天身边时的呆萌,微微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人战栗,犹如身处腊月的寒冬。
“有何事?”目光往尔长老看去。
他站在殿中央,过分消瘦的模样带出几分恐怖,“殿主,血河莫名其妙被净化,不知殿主可知此事?”
“是我做的。”墨冥渊不怕承认。上次创伤药出现问题,令他不得不对尔长老生疑,尔长老这次前来,安的又是什么心。
“什么?!”尔长老惊讶,实际上,他早就猜到是墨冥渊做的,试问这巫山当中谁最厉害,无非就是墨冥渊,而且,除了他,没人敢对血河动手。
尔长老惶恐走前两步,“这万万不可,血河历史悠久,在众人心里占据很重要的地位,不能说没就没,我请求殿主恢复血河。”
“不过是一条河罢了,需要什么地位?当年我想过要摧毁,后来仔细想了想,动起手来挺费劲,这才没有付诸行动,于是这条河就留了下来,现在净化它,不过是回归本意。”
墨冥渊自然不会说是为了袭天,所以将血河净化,这无疑会推她上风口浪尖。
况且,那条河千年前已经有了,或许是上万年,在那个时候,天地之初,一片混沌,尸骸横行,腥血汇聚成河,它的戾气太过厚重,又是病疫的开端,本就不应该存于世上。
他的轻描淡写,使得尔长老不悦地皱起眉,费劲?动动手就可以搞定的事情,那得有多费劲?
见状,墨冥渊语气一冷,“怎么,你很有意见?”
“不敢,只是黑衣小鬼都接受不了这变化,我替他们呈上建议。”尔长老伏低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