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馆不在闹市区,周围根本没有修自行车的小摊儿。小白不能把自行车扔下不管,沈放骑的是变速赛车,也没办法载着小白再拖一辆坏掉的自行车前行。两人只好推车步行。
三伏天的太阳挂在正前方,又热又刺眼,汗流浃背的两人朝远得没边的家走着,却连个卖冰棍的小店也找不到。
沈放并没有骑车先走。虽然自行车是好的,但他还是陪白凌霄一直走了回去。
想到这里,白凌霄有些感慨,扭头看了看沈放。
他低着头,天知道他正在想什么。于是小白呼了口气,“沈放,我们会一起当上猎人,成为武功盖世的英雄吧?”
听到小白如此抒情、如此难得的真情吐露,沈放转过头牛头不对马嘴地答了一句:“是啊,等我成为薛老大那么牛X的猎人,宋禾姐姐就一定会知道我了。”
“你在想宋禾?”白凌霄倍感无语,“你知道总共有多少猎人吗?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
小白没有说出来的是……你甚至连她是不是已经恋爱结婚了都不知道。
“我会成为很厉害的猎人,让她知道我的!”沈放握拳,对着小白一笑。
“不至于吧你?”小白满脸“我靠”的表情。
“这种感受啊,你是不会理解的。”
说着,沈放竟然开始慢慢地跑了起来。
小白看着他的背影,终于也跑着追了上去。
沈放并没有对任何人讲过这些故事细节。
虽然自己平时没个正经,常常被最好的哥们儿白凌霄吐槽,有时也会从那家伙看自己的眼神里读出满满的羡慕——但,他真正过着什么滋味的日子,却只有自己知道。
10岁那年,父亲辞掉了爷爷希望他干一辈子的“铁饭碗”工作,从国营工厂跳槽到一家外资企业,自己也从此跟着过上了同龄人羡慕的生活。
但噩梦正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家里用的东西越来越好,还换了大房子。母亲是个女强人,看到父亲挣这么多钱也不甘落后,一年后也从厂卫生院辞了职,去了家私立医院。
他所了解的就是这些。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父母从此变成了没日没夜加班的工作狂。
真的需要加那么多班吗?还是仅仅因为不想回家?
大概是后者吧。
虽然父母从未正面跟他沟通过,但从他们当时吵架的内容,沈放也能大致猜出一些故事的轮廓。父亲和公司里一个法国女人好上了。那个法国女人三十多岁,据说是不婚族,所以只是跟父亲谈恋爱,也没有要求父亲离婚娶她什么的。母亲对此嗤之以鼻,冷嘲热讽,一吵架就砸东西,家里能砸的都砸了。
反正还能再买。
沈放还记得当时自己用零花钱买了一台掌机,有一次出门忘了带,就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回家后发现父母的大战已经将它摧毁了。水杯躺着,满满一杯子水泼在掌机上,不知已经泡了多久了。沈放倒不是心疼买掌机的钱,而是拿去维修后,虽然掌机可以再用,可是游戏存档都没了。这种感觉就好像经历了一半的人生戛然而止。
还有一次,自己花了整整一周完成了一个高达模型,本来好好地摆在书房,早上走时还恋恋不舍地摸了它好几下,可上了一天的学急忙赶回家去看,却发现书房已经完全变了样:书本散落一地,而那个高达模型正像尸体般躺在书堆里,胳膊和腿都断了。
这两个人到底在搞什么啊?这么生气,离婚不就好了?
可他们最后也没有离婚,还是打着为了他好的旗号。半年后,母亲不再吵闹了。她自己也找了个男朋友谈起了恋爱,好像比她小七八岁。
现在他们都是大概一个月回家一两次,故作关心地对沈放嘘寒问暖。
“小放,最近成绩怎么样,高考没压力吧?”
关你屁事。
“小放,这是这个月的零花钱,下周是你生日,老爸多给你一千,自己请朋友们吃个饭吧。”
反正你连在家陪我吃顿饭也做不到。
“小放,冰箱里的东西都够吃吧?妈妈看超市里推出了新的半熟海鲜,蒸一蒸就可以吃。你不是最爱吃海鲜吗?给你买了很多,都放在最下层的冷冻室了。”
你又不会去海鲜市场买新鲜的给我做。而且,我现在已经不爱吃了。
“小放……”
这一次,沈放大声反抗出来,“别老叫我小放,烦不烦啊!”
我已经是大人了。而且这种温柔的昵称,只有真正关心我的人才可以叫吧?只有、只有……
只有宋禾姐姐可以这么叫。
宋禾姐姐来家里的那段时间,正是父母吵得天翻地覆的日子。她的出现像是沈放黑色生命里唯一阳光的定格,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遇到多少同龄的女孩,都是无法被取代和遗忘的。
夜风里渐渐有了汽车尾气的味道。不知不觉,两人已快跑回市区了。
竟然真的能跑回来!
沈放看着白凌霄,突然心中一热——不管怎样,也要感谢这个白痴陪着自己这么多年。
“小白,你不会再说要退出之类的话了吧?”
白凌霄被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心里有些火大,“你什么意思啊?能不能别这么看不起本大爷?”
“那我们可不能光等着叶乔带我们训练。要成为厉害的猎人,必须要能吃苦才行!”
“是哦。”小白也思考起来,“那你打算怎样?”
“以后下了晚自习,一起去训练吧!”
“好啊,谁怕谁!”白凌霄难得没有叫苦,还嚣张地对他挥了挥拳头。
沈放笑着跟他轻轻对了一下拳。
此刻,小白的心里却被一种不甘填满了。要不是误打误撞成了猎人,凭自己没有存在感的长相、不上不下的成绩,要怎样才有摆脱深陷在尘埃里那种平凡而沉重的生活?
不约而同地,两人在这个夜晚下定了相同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