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工厂家属院出来，坐13路专线公交车，到终点站二〇五厂。白凌霄知道这条线路曾经是继父每天的必经之路，只是自己很少走过。
二〇五厂是继父工作的地方。
三年前，继父满50岁，厂子不景气，他选择了内退，然后租下门面开了个家电维修铺子。生意不算太好，听继父说，现在的年轻人电器坏了都买新的，很少选择维修。还好有些守旧的老顽固愿意敲敲补补，会上门照顾生意，才没让家里沦落至贫困线以下。
继父内退没半年，工厂就彻底倒闭了。有时小白很困惑，满街轰鸣的大机器，为什么却不需要工厂？树城的老厂接连倒闭了三家，现在都是新工业、新能源的天地。
相比起来，沈放的老爸要有远见得多，早早就辞去了工厂的“铁饭碗”出去打拼，现在已经做到了一家外资企业的技术骨干。
妈妈嫁给继父后，被安排进工厂子弟小学当生活老师。前几年子弟小学已经不招生了，妈妈就帮着继父打理生意。更多的时候，她是待在家里做家务，研究营养菜谱，希望白凌霄能考上好大学，摆脱这个虽不贫困但很底层的状态。
曾经都是工厂大院的人，后来的差别还真明显啊。
平时，小白并不愿去深想自己所处的环境。这让他感到无力，好像周围的一切都是泥淖，在拉着他不可避免地下沉。可现在再踏上这些旧街，所有物事无不在提醒着他自己的处境。
真是悲哀。再怎么逃避，这些就是自己长大的环境啊。
这样长大的话，成为一个胆小鬼倒霉蛋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所以……
当猎人能不能改变命运呢？
飞驰的出租车停在废弃工厂门外。叶乔付了钱，在司机古怪的目光中招呼小白和沈放下车。
思绪被打断。小白看着他们，两个人又帅又美的，突然有些心烦意乱。
同学们嘲讽得对。
哪怕他们不是真正在谈恋爱，自己也像个格格不入的白痴。
叶乔脱下校服外套，塞进书包，然后将书包扔到一边，指着迷宫般的厂区说：“你们先看我跑一次。”
说完，她一个助跑，矫捷地跳上一堵矮墙，如履平地般在墙垣上跑着，到拐弯处又跳到相邻的另一面墙上去。小白咂舌，这不是电影里才有的跑酷吗？没有加特效，没有镜头剪辑，真人跑起来竟然也能这么美。
哎，不说驱杀异兽、拯救地球什么的，真能练成这技能，拿去耍帅也比一直默默无闻强吧？
这时叶乔已经折返回这边，一个翻身跃下了墙。还没等她开口，白凌霄便问：“你想让我们也这样跑？”
叶乔点头：“对。”
“好，我跑！”
是时候做出改变了。这么想着，小白退后几步，学着叶乔的样子朝前冲刺，左脚蹬在墙上，想借力再用右脚向上攀，却没掌握好平衡，一屁股重重地摔了下来。
靠，好痛！小白觉得自己尾椎骨都要断了。
不远处传来沈放的声音，“喂，你没事吧？”他接着跟叶乔抱怨，“大姐头，这根本不可能嘛！”这段墙至少得这么踩四五步才上得去。
“那就一直训练到可能为止。”
“你从小训练，身手当然不必说了！可你能不能站在我们这些普通人的角度考虑一下……”
沈放还没说完，突然被一个坚定的声音打断，“沈放，别说了，不练当然不行！这次我一定要做到！”竟然是小白。
“你发什么神经……”沈放无辜地叫着。
小白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脸，较劲似的拼了命往墙上跳，一次又一次失败，却一次又一次地摸索着技巧。
好在之前的攀爬训练起了作用，过了半个多小时，虽然姿势不那么帅，他好歹站在墙上了。
白凌霄抬头朝四周看去，锈迹斑斑的铁门，长满苔藓的红砖墙，浸着水迹的水泥楼，无不体现着贫穷与破败。水泥楼上的红框窗户几乎找不出一扇有完整玻璃的了，风吹着它们，发出刺耳的嘎吱声。这个鬼地方！小白歪歪斜斜地跑着，要把这里踩在脚下，要摆脱它！他这么想着，逐渐加快了步子。然后——
他突然掉下墙来。
那就爬起来，再跳上去！
小白就这么赌气似的向前奔跑，一遍又一遍。
小白喘着粗气躺在地上，睁着眼直直看向夜空。
他知道，只是今天可不够。
什么时候才能像真正的猎人那么厉害呢？
沈放也躺在旁边，“你今天是怎么了？”
“不用你管。”
“嘁。”
两个人不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躺着。
该回家了吧。小白突然感觉很饿，想吃老妈做的夜宵了。这些日子一直都是上课时间出来特训的，老妈倒还没发现异常，只是抱怨他的衣服总是穿一天就脏得不行。
如果老妈知道自己要去当猎人，会怎么想呢？
起身环顾四周，才想起来这里荒无人烟。小白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队长，这里没车了啊，我们怎么回去？”
“跑啊。”果然，叶乔是有“方案B”的，“跑不动的话，走也行。”
“不会吧？”小白感觉有些腿软，虽然明知是这个结果。
“十几公里而已。你和沈放家住一个方向，一起吧。”
“那你呢？”
“我还有事。”说完，叶乔一个纵身闪进夜色，很快消失了。
小白和沈放互相看着对方狼狈的模样，想抱头痛哭。
但哭也没用啊。
他们已经被调教得放弃了反抗和诅咒，于是拍拍土，扯起包，默不作声地朝家的方向走。
四周没有行人也没有车，有的只是一身疲惫。这么走着，小白突然想起好几年前的一个场景。
也是这样拖着疲惫的身躯，也是这样和沈放并肩走着。
大概是初中二年级的暑假，两人一起骑着自行车去离家挺远的美术馆看高达玩具展。
看完展览往回走时，小白自行车的车胎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