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灵
没有固定的脸,从出生就不知自己确切的模样,我的速度即是云的速度。日月山说从我脸上可以看到他自己,巴燕峡、扎马隆峡、老鸦峡也这样说,金刚崖寺的塔尖倒在我脸上只不过一千年罢了。
昨日来过的藏女又到我脸颊边来照亮她自己了,她的祖母也是,她祖母的祖母也是。牦牛们也来啃我的脸了,我突然由一双它们的眼珠子看到自己的一点点影子,真的只有芝麻般一点点脸皮,不断闪动的一点点脸皮,我真的没有固定的脸吗?
我也想去藏民们口中的塔儿寺匐匍参拜,叩头十万次,虽然他比我年轻太多太多了,我,应该有几千还是几万年那么老了吧。但即使我把我自己撞得鼻青脸肿,从额头到脸颊到下巴拉长了几百公里那么远,甚至变形到不行,依然无法看见他的大小金顶。
匐匍去参拜了一年的老藏民回来了,蹲在我身边,用我的脸来洗他的脸,我跳跃着流过他的眼睛,终于也看到,他眼珠中还没熄灭的大小金顶。
我满足地放他离去,继续以云的速度向远方奔去,继续流动我的脸,成为一条在风中漂泊的哈达。
我没有固定的脸。我是湟水[1]。
《湖州晚报·散文诗月刊》2016年第5期
作者
白灵,本名庄祖煌,1951年生于台北万华,原籍福建惠安。现任台北科技大学副教授、台湾“年度诗选”编委。《诗的声光》创始人,曾任《草根》诗刊、《台湾诗学》季刊主编。作品曾获中国时报叙事诗首奖、中山文艺奖、2011新诗金典奖等十余种奖项。出版诗集《大黄河》《没有一朵云需要国界》《爱与死的间隙》等十种。
评鉴与感悟
白灵的《流动的脸》是优秀的散文诗作品,写得轻巧却给人以大震惊。诗人将一条河流的流动,同自我思想的流动——隐喻的“脸”的形象,紧密地融为一体,以一种旁观者、他者的身份,审视大千世界里的万象更迭与世事流变,在见证流俗世界里的人、事、情、理的同时,诗人对虔诚的生命信仰的敬畏与其向往净涤的心灵空间与精神世界和谐一体,生命本应似河流之清澈,涤荡世间万象的浑浊,一个人的最佳境界就是活出生命的本色,这首散文诗彰显出人生的大境界,这何尝不是诗人自身的修炼?(孙晓娅)
注释
[1]湟水,在青海省境内,黄河上游最大的一条支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