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贝尔跟着那两个士兵走了将近八九百米,从一辆车窜到另一辆车。在那些路面车辆相对较少的地方,他或是爬进沿路的排水沟以护栏作掩护,或是钻进路边的小树丛,就此紧跟不放。
两名士兵似乎并未意识到被跟踪,也没有担心遭遇袭击的意思。兴许是因为他们以往的经验,又兴许是手中的武器——也可能各占一部分原因——壮了他们的胆。瘦个儿的那个走路的样子甚是奇怪,他会时不时停下脚步检查自己,要么就点根香烟;理着平头的那个士兵则步伐稳健,一直推着俘虏前进。
坎贝尔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一直跟着他们,或许只是出于绝望的一种尾随。他也不想加入这些士兵所属的什么武装团体,即使对方拉他入伙也不干。他太了解这群抱团者的德行了:先是阿诺夫那帮乌合之众,然后是在泰勒斯威尔,瑞秋和德文特把那个名叫斯蒂芬的男孩救离魔爪的那帮变态军人。坎贝尔确信,皮特的死肯定和这两拨人脱不掉干系。
但是,皮特死前说的那个“里程标291”却令坎贝尔耿耿于怀。据说那是位于蓝岭公路沿线的一座军事地堡。阿诺夫把那里描述成了乌托邦般的存在:可以洗热水澡,能喝上冰镇饮料,自助餐不重样,并且完全不会受到耀斑丧尸的骚扰。
坎贝尔并不相信这场突如其来、颠覆众生的太阳风暴会出自政府之手,他觉得那个所谓的军事掩体应该不会同核弹掩体有太大的差别。
他或许距离“里程标291”还有很长一段路,但自从沿着321号公路朝北走到现在,遇到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丧尸也鲜有目击,而且跟着那两个士兵至少让脑袋里皮特的声音安静了不少。
一个小时后,士兵停下休息。平头士兵爬上一辆白色的服务厢车,环视起周边的情况来。俘虏则面朝下摊在一辆车的车顶上,双手被捆在背后。瘦个儿兵打开一辆黄色轿车的车门,从驾驶座上拽出一具软绵绵的腐尸。从那身运动裙裤和上衣来看,应该是个年轻女性。
瘦个儿士兵喊叫着,好像跳舞一样搂着女尸打转。不过看样子有些吃力。女尸的金发搭在他的肩膀上,显得毫无生气。当女尸扭出一个滑稽的舞姿时,阳光照在她的发卡上,微微闪着亮光。
“嗨,妞儿,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瘦个儿士兵拖长调子,慢吞吞地说,“因为你废话少,也不拒绝我。”
坎贝尔从护栏看过去,再次纠结于是否该开枪射杀那两个士兵。平头士兵很好瞄准——因为他就站在灰蒙蒙的天空下,而他的战友完全无视危险,正摆动着屁股对女尸做着猥亵的勾当。
那个瘦个儿士兵又喊了起来,“我敢说,你应该好久都没和男人这么亲密了吧。”他撩起女尸的裙裤,露出斑驳的蓝色皮肤。
“嘿,琼斯,我说,快来看哪!”他朝平头士兵喊。
“要是那个丧尸溜了,老子就打烂你的屁股!”平头士兵应了一句。
“这可是难得一遇的好货色呢!”瘦兵拍着女尸说。坎贝尔见状,顿觉胃部拧作一团。然而恐惧的他到底没敢扭头。
俘虏为何不跑呢?
坎贝尔知道了其中的原因——因为那是个耀斑丧尸。
既然如此,那东西为何不攻击那两个士兵呢?
平头士兵从厢车上爬了下来。瘦兵玩腻了那位“舞伴”,在她身上捏了一把,接着丢到了一边。那女尸就像刚从洗衣机里掏出来的一坨湿衣服般,“啪”的一声瘫在了地上。
“我可从没让姑娘们失望呢,”瘦兵说。
平头士兵看都没往地上看一眼,一脚跨了过去。“准备开路了,情种。一会儿吃晚饭前别忘了洗手。”
“又不会传染,里恩说了。”
“他说啥你就信啥?睁大狗眼瞅瞅吧!”
坎贝尔赶紧压下身子以免暴露。要是他们发现了自己该怎么办:撒腿就跑?开枪射击?或者……加入他们?
一时间,以为自己暴露的坎贝尔觉得自己简直傻透了。血液涌动的轰响刺激着耳鼓,让他差点没听清那个瘦个儿兵的说话。
“又怎么了?不就是一堆破烂,外加一堆死人么?”
“你以为这一切都是一场意外?”
“要不然呢?这一切都是太阳闹的,弟兄们都知道。”
“知道个屁。你记住,明早你要还活着,那就谢天谢地了。”
平头士兵踏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开去。坎贝尔冒险瞄了一眼,只见平头士兵走到俘虏那里——那俘虏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挪过地方,推着它继续前进。瘦个儿士兵点了一根香烟,接着追了上去。坎贝尔待到他们走出四五十米后,才再一次偷偷跟了上去。
墨色已经染到了山脚,余晖笼罩着秋日的天空。此时两个士兵已经转下高速公路,朝着一条乡间小路走去。当坎贝尔跟到小路上,发现周边的车辆明显少了许多。幸运的是,这里一路树木甚多,松林间混生着槐树和海棠。这条小路看上去有种曾被前人开辟出来,而后又渐渐被自然回收的感觉。
小路旁有一栋移动屋,前门处立着一根杆子,上面插着两面破烂不堪的旗帜——联邦政府旗和星条旗。小院里停着一辆破旧的改装车,车顶已被拆走,引擎则用链子拴在一根木梁上。另外还有一个儿童泳池,不过里面满是深色的落叶。小院的地面散落着垃圾、塑料袋和快餐包装纸——这些包装曾一度用于延长保鲜时间,还让某些活着的人尝到了之前的美味。
士兵们在拖车附近停了下来,坎贝尔猜想这可能就是他们的营地。他本希望见到更多士兵的——就和夏洛特郊区遇到的那些差不多,不过住在这里的或许就是最后一批幸存者。但他不明白,较之普通百姓,何以当兵的存活率就要高些呢?
难道就像平头士兵说的那样,眼前所看到的并非是全部事实?
坎贝尔蹲在林子里,等待着他们下一步行动。突然俘虏僵直了身子,猛地抽搐起来,险些挣脱平头士兵的掌握。瘦个儿兵迅速给俘虏的后背来了一枪托。
“安生点儿,怪物!”他吼道。可俘虏仍旧狂躁地扭动着身体,用力挣脱着手上的绳索。
“你听见什么没?”平头士兵问。
瘦个儿士兵默不作声地站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没。”
“感觉不对头。”
“大晚上能有什么声音?”
坎贝尔竖起耳朵,一边猜测着那平头士兵可能听到的声音。那可能是一声狗叫,可能是什么人在喊救命,也可能是远处的尖叫。
“不是那种声音,你仔细听,”平头士兵又说。
“你怎么了,突然搞起禅意了?”话音刚落,瘦个儿士兵就收住了话。这一次,坎贝尔也听到了。
他一度以为那是虫子们发出的声响。像蟋蟀啦,夜间活动的鸟儿啦,还有其他会扑腾翅膀的东西,它们都会发出声响。可现在听到的声响不是那样——听着很是怪异,但感觉却又是如此熟悉。突然,之前从那辆厢车里跃出袭击自己和皮特的女丧尸的形象浮上心头。那只丧尸长得有些像坎贝尔的母亲,被吓得不轻的他最后不得不击碎了它的脑袋。
现在他听到的这声响和当时很像,但这次的声响并不是一个喉咙里发出来的,而像是十多个——或者更多。
两个士兵将枪举到面前,在原地缓慢打转,试图找出声源。但那声响似乎在渐渐将他们包围。
“那是什么?”瘦个儿士兵哑声问道,无法掩饰内心的紧张。
“我哪知道。”平头士兵的声音很镇静,手中的枪却发出一声脆响。现在俘虏安静了下来,只是站在原地,似在侧耳倾听。
坎贝尔的左侧有枝丫折断的声音传来。他希望士兵不会因此惊吓而开枪。它压低身子藏进草丛,从背包掏出了手枪。
低鸣声陡然拔高,在林子里此起彼伏。这一前一后的极大反差令坎贝尔想起了浩劫之前的生活。他已经适应了没有汽车引擎,没有无线电广播,没有链锯的噪音,也没有警笛尖啸的世界。如今这突然打破宁静的声响甚至令他有些害怕。平头士兵的那句话在他脑海里回荡着:“我哪知道。”
从太阳耀斑爆发到现在,他对这场变故——被那个叫瑞秋的女孩称为“劫后”——的情况知之甚少。这些劫后现身的耀斑丧尸在他看来,是一种嗜血的冷酷的杀人狂。那些幸存者则是潜在的相互残杀的凶手。还有数之不尽的腐尸以及毫无用途的人类科技,它们构成了这个世界的一切。
可要是变化发生在更深层的地方呢?那些军队会是如今最强悍的力量吗?他们坚挺的指挥系统若是能在这乱世下有所表现,那些指挥官岂不就是最熟知现状的人吗?
这不就是我跟随两个士兵的原因吗?为了找寻答案?
“不管你是谁,最好现在就现身,”瘦个儿士兵朝树林里喊道,“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
平头士兵不屑,“即便能听见,也不会乖乖照办的。”
此刻,那合奏变得流畅起来,好像测试轮胎漏气时压在水里发出的咕噜声。只见士兵二人慢慢退回到移动房车的前廊,可能是出于本能的自保,或是外行不懂的某种战略。
他们把俘虏留在路边,俘虏在原地缓慢打着转,头左右摆动着。俘虏张开嘴好像要说什么,喉咙里却喷出了血。
坎贝尔身后又传来了树枝的声响,本无生命的落叶也发出了被扫动的声响。坎贝尔把后背紧贴在这棵橡树上,橡树粗糙的树皮蹭在他后背上,让他不寒而栗。
他张口喘气,这样耳朵就能发挥更大功能。透过那些树,即将被夜幕笼罩的灰色天空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连接地表的部分渐渐同树干融成了黑色。夜晚降临的速度总是出乎意料,它一点一点吞噬着斑驳大地。
那黑暗中要是真有什么东西在动的话,坎贝尔真不敢上前探究竟。
空地传来一声金属撞击声,接着又是一声。平头士兵的语调仍旧那么平静,“别敲了,傻瓜,里面没人。”
瘦个儿士兵又往门上敲了两下,然后用枪托狠狠砸了砸门把手,“要不咱们先跑吧!”
“你我有命令在身。”
“可咱们不能为此丧命啊!”
虽然这乌漆麻黑的林子里什么都看不见,坎贝尔却能感到身边传来的动静。房车的院子不大,却抓住了落日的残影。平头士兵站在前廊,手举武器。
嘶嘶声变得更强烈了,好像围住了坎贝尔。
突然,不连贯的三声枪响划破了夜幕。
俘虏的胸前溢出一摊鲜红,颤颤巍巍地朝前走了两步,然后轰然倒地。
嘶嘶声突然停下,取而代之的,是那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