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和老师开始对我进行一项被心理学家称之为“操作性条件反射”的治疗过程,当时我还不知道这种治疗是什么,而且,我觉得他们也未必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是一种治疗,我怀疑他们甚至对这个心理学名词毫无概念。无论如何,这项治疗已经开始了。
操作性条件反射是基于爱德华·桑代克[8]提出的心理学概念“效果率”产生的,根据这一概念的论述,令人愉快的行为被重复的可能性会比令人讨厌的行为被重复的可能性高很多。也就是说,能产生令人愉快的后果的行为更有可能被重复,反之,产生令人不快的后果的那些行为被重复的可能性就很低。
这不是常识嘛?
如果有人利用上文提到过的那种自然法则来干预其他人或动物的行为,就是操作性条件反射在发挥作用,通过预设一种令人愉悦的结果来提倡和鼓励某些行为,通过预设一种令人不快的结果(例如一些惩罚性措施)来抑制某些行为。
第一位证实了操作性条件反射的有效性的心理医生名为伯尔赫斯·斯金纳[9],为证明操作性条件反射的有效性,斯金纳设置了一个实验装置:他将一只饥饿的白鼠放进一个箱子里,当它按压杠杆时,就会有一团食物作为奖励通过一根塑料管送进去。塑料管中就会掉落食物,作为对它的奖励。
一开始,这些白鼠的行为是完全的随机自然状态。但是它们还是会时不时地碰到杠杆,只要碰到杠杆就会获得食物作为奖励。很快,它们就发现它们按压杠杆的次数越多,获得的奖励就越多,于是它们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按压杠杆。
斯金纳利用操作性条件反射原理将一群老鼠变成了“压杠杆小能手”。
这种形式的操作性条件反射也被叫作“正强化”。
随后,斯金纳改进了他的实验。白鼠们开始遭到电击,根据同样的原理,它们很快又学会了通过按压杠杆来给箱子断电以阻断电流。
然后,斯金纳给实验里增加了一盏灯,在释放电击电流之前将灯打开。
逐渐地,白鼠们学会了在灯亮时按压杠杆,以此来避免电击。到最后,即使电击已经停止,白鼠们在看到亮灯时仍然会去按压杠杆。
这种形式的操作性条件反射也被叫做“负强化”。
这种奖惩共行、恩威并施的方式也被用于干预人类的行为,著名的“小艾伯特实验”就是这个原理作用于人类的典型代表。
在“小艾伯特实验”中,两位心理学家先给一位名叫艾伯特的小婴儿展示了一些面罩、一只猴子、一只兔子和一只白鼠。我不明白心理学家对白鼠有什么样的情结,但我想他们一定对这些小家伙很痴迷执着,当然这对我来说无所谓。言归正传,小艾伯特一开始对这些小动物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
然后,心理学家们用一把小锤子敲响一根钢管,小艾伯特听到这种刺耳的响声后吓哭了。
当艾伯特11个月大时,心理学家们又给他展示了一次白鼠,同时敲响了钢管。
小艾伯特又被吓哭了,因为那种刺耳的声音真是太可怕了。这个试验每周进行一次,连续进行了7周,每一次小艾伯特都会被吓得崩溃大哭。
在试验的最后,可怜的小艾伯特终于将敲钢管的噪音和白鼠联系了起来,因此,他开始害怕白鼠。只要一看到白鼠,他就吓得躲开,即使敲钢管的声音并没有响起来,他依然会逃开。不仅如此,他在看到宠物狗、一些棉毛织物或是装扮圣诞老人的假胡子时也会本能地躲避,因为这些东西都能让他联想到白鼠。
现在,我正在遭受小艾伯特曾经遭受的一切!
只要我哪里做得不合父母和老师的意,就会受到惩罚,他们利用这种方式来制止我的一切不当行为,这正是一种负强化。当然,如果我乖乖听话,我的父母也会给我一些奖励,鼓励我多做好事,这又是一种正强化了。
“要做个乖孩子哦,”妈妈经常说,“别做那些我不喜欢的事情!”
我照做了,但对父母言听计从却从没有让我感觉到快乐。说实话,我从来不想做个“乖宝宝”,我只是希望无论我做什么,都能得到奖励。那些我妈妈“不喜欢的事”,我也都想尝试。然而最后我还是没敢,因为我害怕受惩罚,是的,我开始变得守规矩。但是,就像实验中的白鼠和小艾伯特一样,我从来没有感受到真正的快乐。
我想说,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斯金纳成功地使这些白鼠做出他想看到的动作,他将它们变成了“按压杠杆小能手”。但是白鼠们感到快乐吗?真的,它们快乐吗?你真以为它们乐意被电击?说到底,谁会喜欢被电击呢?白鼠们一定更喜欢在下水道里自由自在地撒欢,做一只老鼠喜欢做的那些事:享受一块奶酪,没事儿就啃啃电缆。
小艾伯特呢?他就愿意被那些和白鼠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吓一辈子么?虽然他的反应的确印证了这些心理学家的预判,但我想他根本就不快乐。
我也一样,我也不开心。我怎么可能开心呢?我正生活在持续不断的恐慌中。
每当我想要调皮捣蛋,听从伊格特的话去搞一点恶作剧时,都会条件反射地想到自己会因此受惩罚。
我的生活完全被恐惧支配了……
每当我想脱光衣服在房间里裸奔(而这只是因为房间里太热了),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自己在学校里承受别人异样眼光,并被罚抄写那些没完没了的文字的画面,这时,我就会克制自己,只脱外套,不脱内衣。
有时候,我会很想把晚饭倒了,因为实在是太难吃了,可一旦想起我会因此被关小黑屋,无聊透顶,我就会默默地把这些恶心的食物吃完。
我还想把瞌睡虫辛普森的运动服藏起来,这样我就能看到她穿着内衣上体育课的狼狈样了。但我马上又能想到爸爸毫不留情“啪啪”打我屁股的画面。只要想象那个场景,我就觉得屁股隐隐作痛。想到这里,我乖乖把辛普森的运动服放回了原位。
我和小艾伯特一样,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恐惧控制了。
由于每次看到小白鼠时都能听到敲钢管的声音,小艾伯特在白鼠和那个刺耳的噪音之间建立了强关联,所以他开始害怕白鼠本身。
同理,每次捣蛋时都会受惩罚的我,也在“调皮捣蛋”和“遭受惩罚”之间建立了强关联,我也对正常孩子都有的淘气行为产生了恐惧心理。老实说,我还是个淘气的孩子,伊格特仍然经常怂恿我去搞搞小破坏,但它的怂恿不再奏效了。
我做的一些“好事”博得了别人的欢心,我正在变成老师和家长所希望的样子,但这些都没有给我带来丝毫快乐,我想,任何人在被强迫做出违背自己本性的事时,都不会感到开心的。
老子曾说过:“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10]
现在,我正在逐渐地忘记自己的本性,但这让我感到非常悲伤,因为我并不想做一个我“应该成为的人”,我只想做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