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按伊格特的观点来看是正确的:我决心按校长的要求写这些句子,但他却因此变得趾高气扬,他为此自信爆棚,而我却像只泄了气的球,来自他的惩罚变得接二连三。
每天吃完午饭,我就得坐在这里写这些句子。亲爱的读者,有些句子真的很奇怪。举几个例子:
“除非我呕吐、流血或着火了,不然我绝不扰乱班级秩序”。
“好孩子不啃食自己的鞋子,不用东西塞裤子,不将食物涂得满桌都是。”
“学生们不该乱吼大叫,他们应该惜言如金”。
也不是说写这些句子不好,但我真心讨厌牺牲自己的午休来写这些句子。我需要新鲜的空气,需要交际,可我却被困在这寂寥的,死气沉沉的接待室里,在这冷漠空洞的空间里,空气阴湿,连这里安静的气氛都仿佛自大无比。
伊格特鼓励我将内心的真实想法付诸行动。
有一天,它建议我把实验室的小白鼠放掉:
“他和你一样,也渴望自由,”它边鼓励我边将我的大脑顶叶弄得乱糟糟。“你可以让它在走廊里跑跑,或者索性让它跑掉。做你自己真正想做的吧。”
还有一次,我在密不透风的接待室里大汗淋漓,伊格特建议我逃去湖边,跳进去清凉一番。
第三次,它建议我舔舔墙壁。(我还真想知道墙的味道怎样呢)。
每次我被要求着写那些句子,伊格特就建议我坚持做自己,行动起来进行反抗。但每次我都对它置之不理。
当校长要我在早间休息里捡垃圾时,我无视伊格特的存在。说实话,我真心“喜欢”这种“惩罚”,至少,我终于可以出去走走,做点能让我集中精力做的事。
体育课上的惩罚是:沿足球场跑步,我对伊格特视而不见;班级郊游,我没有参与权,我继续忽略着伊格特;对于所有惩罚,我都抱着逆来顺受的态度。
但校方对我的惩罚却没完没了。
瞧,我的父母们都是公正的。他们更愿意做一对常理中被公认的好父母,而不是认真地对自己的孩子好一点儿。他们希望我正常些,尊师敬长,有责任心,但对于我的真正需求,他们不闻不问。
他们从不支持我的行为,他们要求我按社会期待去表现,他们从没想过要保护我免受老师们愤怒之魔的伤害,一次也没有!他们与老师们是一伙的!他们接受且支持学校对我的任何惩罚!他们自己也在惩罚我!
每天,我一回到家,他们就让我回自己的房间去,一连几周都如此。真是无聊至极,我的房间里没有电视或收音机,待在房里没有任何事可做。
连饭菜都是索然无味的几道,没有巧克力,也没有冰激凌吃。苟延残喘的伊尔!
只要我不听话,爸爸就打我。“嘣!嘣!嘣!”他双眼通红。我的屁股都患上了慢性疼痛症。
只要我骂人,妈妈就用肥皂块给我洗嘴。
她告诉我:“你要做个好孩子!别再干那些我们不准你干的事!”
我想那些惩罚其实也令妈妈难过。她惩罚我的时候,眼神里曾有过的平和与关爱都涣散了,好像那些时刻里,她自己也在经历着痛苦。可爸爸却显得很享受,他将下巴伸得长长的,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
被父母抛弃的感觉碾压着我,在我内心划开一条孤寂的裂缝。我感觉自身如一粒细沙,被全能的大海随意抛掷。感觉自身轻如羽毛,随风飘荡。我自觉一无是处,终于受到诱惑,继续听从伊格特。
它建议我:“离开房间吧,你父母到底想干吗?他们什么也做不了!若你能掌控自己,他们又能耐你何?”
但我始终未听从它的话。
伊格特的话听上去像被某些东西给污染了,那些话语强劲有力,而且真实无比。但它们只会加速我的堕落。只要伊格特开口,我就想到遵从它的话给我带来的那些痛苦的惩罚,我看到自己坐在令人窒息的接待室里抄写那些句子,看到自己在捡垃圾,或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这些惩罚给我造成的恐惧感超越了伊格特的鼓励。
我缩头缩脑地行走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毫无生气。那些日子里,我只做别人期待我做的事,即便自己不愿去做。我会对人们说:“请”、“谢谢”等礼貌用语。只有在有别人对我讲话时我才开口。
但我顺利度过了那段日子,我活下来了。而且,由于我的自我否定,人们开始接纳我。我越是自我背叛,别人越是友善待我。在这疯人院般的世界里,我的顺从倒真是值得庆祝一番。这也令我振奋不已,因为我也一心想使人快乐,我想让他们快乐!是这种无私的冲动支撑着我。
我知道自己能使人快乐,因为他们总是这样对我讲。我抄写那些句子写了整整三个月后,校长拍拍我的背说:
“我就知道,你以后肯定会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市民。”他的话音里充斥着我自满足的喜悦之情,“现在的世界不是比之前那个更好吗?”
真的没有之前的好,但我依然为校长所带来的正能量而感谢他。我的身体因内心涌进的暖流而通红,脚趾胀痛。
我也感激父母慈爱的话语:
“我们真为你感到骄傲,”继感谢校长三个月后他们对我说道。他们还带我去打保龄球,妈妈为我揉擦着大腿,爸爸在一边赞扬地点着头(他不喜欢身体上的接触)。
我很喜欢他们带我出去玩,我很喜欢做乖乖孩所受到的待遇:我可以吃冰激凌、芒果、巧克力,可以买足球靴,可以玩电脑游戏,看电影。
一整个月里,他们带我出去玩,我没有闯过祸。妈妈带我去水上公园玩,那里有漩涡,水上滑滑梯,还有按摩浴缸。
那时她对我说:“你真是个好孩子,好孩子才能出来开心地玩。”
在火车上被人打推搡,我也没还手,因此,奶奶还给我买了些口香糖。
考试得满分时,唐奈先生会奖励我一颗金星,是一颗真正的金星哦!与那些乖孩子们曾受到过的奖励一样。
这些乖孩子所受到的特别待遇让我的心情有所好转,我也表现得越来越令人满意。但你要知道,请理解,并不是因为我真的想乖乖表现。不是这样的,不是!只是因为想得到那些奖励我才做乖乖孩的,我喜欢那些奖励,我喜欢能带给别人快乐的自己。
对我而言,这如做一份工作,为了得到一份想要得到的报酬,我做着自己不想做的事。也可以说这是一份体力活,仅为物欲而工作着。
终于,我开始适应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