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响起,孩子们涌出教室。蕾妮拖着步子走到挂着她包的走廊钩子那里,等着被接回家。
就是今天了,但她并不期待。她承诺吉普,会告诉警察她知道的一切。她低下了头,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蕾妮好奇姨妈有没有那种能把所有事情撤销的能力,这样就不必知道一切,但她对此很怀疑。
蕾妮在想这是不是就是被电击的感觉。嘴里的酸味、喉咙后部的疼痛和胸口的重量,仿佛刚刚被电击过。
通常,她走在阳光下时,都会享受光线温暖脸颊的感觉。但是今天,在她打开吱吱作响的校门,沿着路易街前行的时候,她希望时间过得快点。
警察局就在她回家的路上,莱恩路的路口。回家的路她早已烂熟于心,每天都会路过警察局的大楼。这个任务让她一天都倍感压力,每一个勉强的脚步都让她距离完成它更近了一点。
她已经能看到居高临下的笑容。大多数成年人都会用一种屈尊俯就的语气和她说话,就好像他们是在对一个乡巴佬说话。蕾妮了解这一点。无论她能凭直觉理解多少,她知道她“只是个孩子”。从小她就能察觉情感上的细微差别,别人的快乐和痛苦。然而,经验告诉她,在和成年人说话的时候,不要说出她能完全明白他们的困惑和内心矛盾的秘密,否则她会遭到承受粗鲁的嘲讽,或者被傲慢地摸头。他们渴望保守一些秘密,比如认为只有他们明白竞争以及轻微的嫉妒。如果一个小孩子明白并和他们想的完全一样,他们会变得很沮丧。
吉普西最好了,不止是因为她们相处得很好,还因为她是唯一一个把蕾妮当作成年人来交流的人。当然,吉普西的能力会在对话中显现,尤其是蕾妮在孩提时代技能就不断提升。姨妈把头靠近蕾妮金色的头发,向她倾诉衷肠,分享她的经验,讲述外婆(蕾妮的曾外婆)为数不多的故事,以及这对她来说有多艰难。蕾妮的眼睛里充满泪水,她迅速地把它们抹掉,想象着她的曾外婆在她和吉普西身边,引导着她们。不知为何,祖先塑造她们命运的想法着实安慰了她。
她不记得她们是什么时候达成共识,不把她们的小秘密告诉她妈妈;这是默认的。话又说回来,爸爸走后,妈妈把大部分时间花在了担心账单和钱上。疲惫让黑眼圈布在她眼睛下面。蕾妮听到她在深夜抽泣,哭声渗透穿过墙壁。她不想过多拖累母亲,而且最近,吉普成了她需要的共鸣板。
蕾妮在入口处突然停了下来,她的胃扭动得更厉害了。她从未真正留意当地的警局,但今天,她用呆滞的目光看着石阶上被照亮的蓝色警察标志和上面的白色文字,宣告着她的目的地。
蕾妮长叹一声,展开肩膀,向玻璃门走去。她推开门,进入安静的大厅。日光灯照亮着,蓝色的塑料椅子钉在等候室的油毯上,通知用绳子穿着刮在告示板上。她面前是一张桌子,配有单向镜子,这反而增加了她的恐惧,仿佛所有人都看着她。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头发,把夹克拉得更紧了。
她把书包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巨大的“砰”声。她等待着,脚轻敲着油毯。镜子墙右边的门开了,一名黑发浓密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他穿了一件淡蓝色的制服,站在那里看着她,问题在他问出口之前就已在脸上显现。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蕾妮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涨得通红。她祈祷自己不会晕倒。
“呃……警官,康纳·里尔登在吗?我想报案。”
“好的,什么性质的案件?”
“嗯,一个……袭击案……呃……”蕾妮开始说道。
“你爸爸妈妈知道这件事吗?”
她扯着校服的袖子,目光从警官身上移到她身后的出口上。她已经告诉过吉普她不会被认真对待,但她的姨妈已经做出决定了。这真是一个很愚蠢的主意。
“呃,听我说,这是……机密。”
警官低头看着她,嘴巴抿成一条线。
“机密?”
“我宁愿暂时不把这件事告诉妈妈。”
警察依然抿着嘴。“我知道了。请稍等,我得了解更多的信息。不会很久。”他从他进来的那扇门离开了,进到了另外一边的神秘办公室。
什么?
蕾妮想知道他是怎么看待她的。最终,滑动门打开,她身后排队的男人进去了。他看起来像是在这里工作。
这真是个糟糕的主意。我本不该来的。吉普到底在想什么?
吉普西和一个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无助地躺着或是死了的陌生女人。这真的值得么?
蕾妮长叹一声,捡起她的书包,准备冲回街上。这时,另一个男人走出神秘的办公室,坐在前台。
他似乎不那么吓人,甚至很友好,也许是因为他的金发和宽厚的肩膀。他眯着的眼睛因内在的光而点亮,他有着试探性的微笑,笑起来时眼周有笑纹。当他的笔掉落的时候,他说着“喔唷”。就这么决定了,她准备冒险告诉他一切。蕾妮只希望吉普西是正确的,而且他能够证明自己值得信赖。
“听说你需要报告一些机密,对么?警官说你指名道姓地要找我。”他身体前倾,笑着说道。
“是的,没错。”
“我们去那边的房间里聊怎么样?”他瞥了一眼耐心等在她身后、看起来像警察的人,用手指指了指背后,示意另外一个警察马上会出来。
“嗯,好的,没问题。”
蕾妮读着别在他衬衫上的名牌——里尔登警探,然后跟着他穿过了左边的门。门后是更昏暗的房间,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门槛上。灯全打开了,但是破损挡板、简陋的椅子和摇晃的桌子让这间蓝色的无窗房间有一种荒凉感。蕾妮想象着她妈妈在家里的走廊里听着电话,得知她的女儿在警察局后,脸色越来越白。她想象着这样的对话:她协助他们调查一宗绑架案甚至有可能是一个谋杀案。爸爸离开后,莉亚就变得很脆弱,这有可能把本在悬崖边游荡莉亚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好意思?没什么事吧?”康纳抬起头问道。
“啊……没事,抱歉。”蕾妮的思绪回到现实,拖着脚走向摇摇晃晃的桌子边上的塑料椅。
里尔登警探在把纸笔放在桌上,靠在他的椅子上。
“你找我了吗?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他用友善的声音问道。蕾妮点了点头。
“是的,我找你了。我的姨妈吉普西让我来找你。她上周六晚餐时见过你。她生病了,受伤了,现在在医院里。”
他睁大眼睛,一眨不眨。
“吉普西·希尔兹?我记得她,发生了什么?”
“她脑出血住院了。那晚从餐馆回家的路上,有人开车撞了她后逃逸了。”
“哦,我知道了。”他摸着自己的下巴,靠回了椅子上。“她伤得有多重?”
蕾妮摆弄着她校服的下摆,希望自己回到安静教室的庇护下。她不愿想到她姨妈做完手术后躺在医院里的样子,这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她现在不能说话,只有身体的一侧能移动。护士说她是脑出血。她身上还有着难看的黑紫色淤青。她回家时从一个黑巷子里听到了声音。刚开始,她以为是一对猫在打架,走近后,她想也许是一男一女在……”蕾妮脸红了,“……你懂的。然后她意识到是一个男人站在一个女人上面,那女人正试图尖叫,但她被捆起来了,嘴巴被堵住。吉普太害怕了,挪不动脚步。但是后来,在她试图阻止他的时候,他开货车撞倒了她。”
里尔登警探紧紧地抓住钢笔,脚在地板上踢来踢去。他的目光向窗户投去。
“我明白了。那你知道她的能力了?她和你分享了这些?”里尔登警探问道,眉毛挑了起来。
该来的还是来了,她想着;无论迎接她的将是笑声或是尴尬、紧张的沉默,甚至是对地板粒子突然产生强烈的兴趣。
“嗯……是的,我想是这样的。”她微微抬起头,刘海遮住了眼睛。
当他们目光相遇时,皱起的眉头依然深刻在他的前额上。也许,只是也许,他是朋友,一个知道该怎么做的盟友。
“没事,真的。”他的语气很温和。“我们需要找出这是谁干的。谢谢你找到了我。我和你姨妈都很感谢你。”
蕾妮的眼睛里感受到了刺痛的眼泪。为了把眼泪逼回去,她把注意力集中在桌子上,深呼了几口气。“是的,吉普西和我有一种共识。”她说。这句话飘在空中,仿佛气球慢慢飘向闪烁的光。
他把指尖对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尖顶。“你的意思是心灵感应吗?没关系的,吉普西向我解释过她会做什么。我不会嘲笑你或者她,绝对不会。”
“嗯,她讨厌这个词。她说有太多的疯子。她所做的是为了帮助别人,不是为了钱。尽管这听起来很滑稽,但她可以很好地融入群体。”
在那一瞬间,她清楚知道了和他对话的安全感。他不会通过嘲笑来质疑,不会因为她施加给他的东西很荒唐而嚎叫,用手指她。他又摸起了他的下巴,专心地看着她。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事件。我会记下你和你姨妈描述的细节然后马上行动起来。目前,我们收到了很多打给‘制止犯罪热线’的电话。有一些非常紧急,我们需要立刻解决的。”
蕾妮慢慢地笑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会帮助她们,就像吉普西讲的那样。难怪她喜欢他。当然,蕾妮是个孩子,不应该了解成人的世界,但她觉得就是这样。他亲切的关心可能是因为他对她姨妈的兴趣。
“那么,我可以告诉吉普西你会来看她么?她坚持让我告诉你这点。”
“当然可以。她在哪个医院?”
蕾妮背出了医院的名字以及床号,自己家的地址和电话号码。蕾妮希望他在她妈妈在医院的时候和姨妈面谈,这样她可以在一个较为公开的场合解释事情,而不是让妈妈担心到崩溃。她仍然想知道他是否只是先迁就她,结果却言而无信,但她希望不会如此。
任务完成,她松了口气后,感觉到血液涌回了胸部。椅子被推回桌下,发出了“嘎吱”的声音。
“谢谢你听我说话,里尔登警探。”她把书包上最后的包带套到了肩膀上。“我要走了,因为我真的不想妈妈太担心。”
他点点头以示感谢,把她送回了滑动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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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纳·里尔登输入安全码回到小隔间,把文书摔在桌子上,跌回椅子里。这个案子变成了一个该死的雷区。很多调查都不明智,当警察十二年,他已经会制定自己的路线。然而,他知道由于那个叫乔安妮·塞耶斯的行政人员在失踪那晚偷走的机密文件,该死的政治风暴正在酝酿之中。媒体的闪电战肯定会因为一名年轻美丽、一头金发的维多利亚警局雇员突然失踪而引爆,权利机构正为此做好准备。
他已经开始怀疑这件事会如何发展。一名女性失踪,警察的跟进没有结果,整体上看也没有找到凶手的可能,这一切都给记者提供了大量的素材。高级官员都会感到紧张,尤其是报告里的信息涉及高级警探转移赃款赃物、现金、毒品和武器。领导肯定现在心情很糟,大部分员工都对他敬而远之,康纳也是。
所有嫌疑活动的电话,无论多么的微不足道,要被报告到“制止犯罪热线”,团队已经筛选出了奇怪的和值得调查的。这个孩子刚才在这里郑重地告诉康纳的东西,可能会在一条漫长曲折的道路上真正为他带路。他得尽快去趟医院。他想再次见到吉普西。他记得他说话时,她看他的方式,听得如此专心,就好像他是世界上唯一的人。他已不记得上一次有人让他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了,让他觉得自己重要、有趣、甚至有吸引力。
他决定今晚八点左右轮班结束后去看她。这不会有什么损失,他也真的很想再见到她。此外,他想和她面谈。他想找到那个伤害她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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