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初的童年记忆大概是在三四岁的时候，我还记得那时候妈妈冲着我大喊大叫，因为我把牛奶从冰箱里拿出来，洒得满地都是。我闯的祸肯定挺讨人厌的，可是她骂我骂得那么大声，我真的吓坏了。之后妈妈抱住我，可我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即使那时候我还小，我也仍然能觉察到身边发生的事情。我知道当我妈妈睡着的时候，我就有机可乘。我知道她可能会喝醉。而她喝醉的时候，我会从柜子里偷拿糖果然后吃掉大部分，或者在家具上跳来跳去，或者干些别的恶作剧。
我习惯了爸爸下班回来看到妈妈醉酒而大发雷霆的场面。我姐姐有时候会藏匿证据。当时我就知道这不正常。我知道我妈妈喝醉的时候没有好好照顾我们，但我也明白，那时候她自顾不暇。
随着年纪增长，我越来越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弟弟很幸运，因为他当时年纪太小，还不懂事。这事一点也不愉快。妈妈有时候不开心，而爸爸总是生她的气，特别是她喝醉的时候。
我们住在安达卢西亚的时候，爸爸经营着一家公司。他常常要去英国出差，一走就是一星期。爸爸通常会提前几天告诉我们他要出差。他会跟我们吻别，然后就出发了。
从离别的那一秒钟起，我就知道会发生什么。爸爸走后要担心的事情那么多。我害怕妈妈会在这种时候开始酗酒。爸爸不在的时候，她也并没有总是喝醉，但我猜这种时候她比较容易蒙混过关，或者说她觉得可以蒙混过关。
说实话，我觉得妈妈实际上喝得没那么多。她肯定是耐受程度比较低，不用喝多少就能喝醉。但醉酒总是让她很难受。有时候我半夜醒来，会听到她在呕吐。她一定是快疯了才会那样对待自己吧。
有一次，我在半睡半醒之间被前门猛然关上的声音吵醒。我希望她别离家出走，抛下我们。有那么一小会儿，我坐在那儿，祈祷她还在家里，但房间里寂静无声。于是，几分钟之后，我起身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把窗帘掀开一点点。然后，我看到她沿着公寓门外的台阶向上走。三更半夜的，我想知道她到底要去哪里。
于是我决定跟着她。我走出屋子，环顾四周，试图在黑暗中搜寻她的踪迹。我等了足足十五分钟，才看到她回来。我不想让她发现我，所以我赶快跑回家去，关上门，假装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问她昨晚是不是丢下我们出门去了。她告诉我，她是去买了一瓶酒给她朋友过生日，只出去了五分钟，不过我当然没相信她。当我们一起走路去学校的时候，她看起来很不舒服，走路摇摇晃晃的。那天晚些时候，我再次向她问起这事，她似乎还能记得她说过的话，并坚持这个说法。
“对，亲爱的，”她说道，“我昨晚得给吉瑞买瓶酒，因为今早我没空。”
我真心希望她说的是实话，但我确定那只是又一个谎言而已。也许她觉得我看到了酒瓶，所以她才提到去买酒。她就是有那么聪明。我非常确信她那瓶酒是买来自己喝的。她送我上学的时候看上去都有点醉，那之后多半又喝醉了。
有时候，我挺讨厌自己那样质问妈妈的。我说过，我知道不少事情，即使没人告诉我或者我偷听到什么。所以我常常试着从她那里探听口风，但她一次又一次地对我说谎。我觉得，她以为她既保护了我，也保护了她自己。
她喝醉的时候满嘴胡话，什么样的谎都说。
如果被我发现她手里拿着一瓶伏特加，她会说那是漂白剂，她正在洗瓶子。她肯定以为我是傻瓜。我还不是很确定她那天半夜到底去了哪里，但我百分之百确定她出门只是为了给自己买点喝的。
像这样的事情她还挺经常做的，而我常常尾随她上街直到半路。离家几分钟路程的地方有她可能会光顾的一间酒吧和一个商店，但我想她可能都不太记得她做过了什么。在意大利，所有的酒吧都营业到深夜，有时候甚至到凌晨，所以她可能无数次光顾了这些地方，而我根本不知道。
没多久之后，我就开始害怕爸爸出差了。我知道妈妈会喝醉，我们只能自己照顾自己。我还怕我爸爸回家，因为如果他发现妈妈喝酒，家里就会充斥着大喊大叫。我觉得，我有责任阻止这一切发生。爸爸大喊大叫，妈妈哭泣，这些吵闹让我难以忍受。在这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些事不对劲，但即便如此，我能知道的也就是大人们在为了妈妈喝酒的事争吵。有时候他们吵得非常激烈，他们肯定都忘记了自己的子女还在场。
有时候，当妈妈睡着、不舒服或者看上去酩酊大醉的时候，我会给弟弟做点零食，打扫房间卫生。我不会做饭，所以我只能凑合着用冰箱里的东西弄点吃的。有几次，我甚至都没办法出去玩，因为我得想办法在爸爸回来时让家里看上去一切正常。太吓人了。
有一次爸爸不在的时候，我差不多就要销毁所有证据，而爸爸随时可能回家。弟弟很乐意不把妈妈喝醉的事情告诉爸爸。家里很干净，妈妈半睡半醒。现在，我要做的就只是处理掉她喝剩一半的酒了。我需要到花园里去，如果妈妈突然醒来，她是看不到我在那里的。然后，我就把酒倒在草地上。如果我把酒倒进家里的水池，肯定会被她看见。但倒空酒瓶之后，我还要处理掉那些瓶子，所以我需要把它们丢到外面的垃圾箱里。当我走到垃圾箱那边的时候，正好看见爸爸的卡车开进停车位。我努力想跑回家里，但当时天下着大雨，我怕我会滑倒，所以我不能跑回去。爸爸停好车，看到我在雨中努力快步走。他追上我，双手搂住我的肩膀。
“鲁比，这种天气你在外面做什么？”他问道。
“我要出来倒垃圾，厨房的垃圾桶满了。”我撒了个谎。
他看上去非常生气，音量提高了：“妈妈是不是又喝酒了？”
我一下子六神无主，只好哭了出来。
有时候，妈妈在学校外面等我们放学，仅仅从她的站姿、说话方式和满身酒气，我就能知道她喝了酒。其他人往往注意不到，但我总是能看出来。她会嚼口香糖或者食用薄荷，以掩盖身上的酒气。但我还是能看出来她有没有喝酒，这种事情藏不住的，薄荷的气味一秒钟都骗不过我。我讨厌她对我撒谎，每次她骗我，我都感到深深的失望。
回忆这些往事让我有一种奇怪的感受，尤其是每当我回忆起我拿走妈妈的酒、把它们藏起来或者倒进水池的时候。我这么做真的只是在浪费时间，因为她只会出门再买些酒回来。虽然我那时还小，但我觉得我得做点事情，或者至少尝试做点什么。我一直努力帮妈妈说好话，帮她隐瞒这个秘密。我知道她酗酒，但我只想要我们都好好的。只有那么几次我能真正把事情瞒过去。她几乎每次都被发现，但这未尝不是件好事。如果她从来没被捉住过，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尝试康复，虽然我觉得她一直都想恢复健康。
当我想到这些往事的时候，感觉仿佛已经过去了一辈子。我惊讶于我当时是怎么应对这些事情的。我觉得，这些事已经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我习惯了。
我还可以向你讲述许多类似的事件，但还是不要过分沉湎于往昔比较好。将来可能有一天我会自己写一本书，谁知道呢？将困扰自己的事情写下来是很好的治疗方法，并且我想，这也能帮助他人。
我对这些陈年往事的回忆常常是悲伤的，但有时候却也挺好笑。我记得有一回我妈妈喝醉的时候，她的朋友和表亲过来帮忙。我弟弟和我玩得很开心，因为他们的孩子也过来了。我们在弟弟的房间里一直玩到深夜，因为大人们在忙着照顾我妈妈。我们在玩弟弟的游戏机，记得当时我真的很开心，因为在游戏里升到了很高的等级。
回想起这些欢乐时光，我总有些愧疚，因为这种时候妈妈通常都在隔壁房间卧床不起。我们往往注意不到正在发生的事情，而只是被大人们迁就。这些小事总是让我想起妈妈酗酒的事情。这真的很奇怪。
直到几年前，每当爸爸不在家，或者妈妈吃了薄荷味的东西的时候，我都会感到恐惧。从前每当她承诺不再喝酒，她都确实能做到一段时间，但当碰到困难的时候，她又故态复萌。我一直相信，或者说希望，她说的是实话，不会再喝酒了，但她让我失望了太多次。所以当她真正停止喝酒的时候，我最初是怀疑的。但一段时间后，我能相信她，这感觉仿佛肩上卸下了一副重担。她最终成功地戒了酒，这一次没有再复发。我的童年有时候还算不错，我们全家能在另一个国家生活，并且学一门外语。无论如何，过去的这些事情教会我，“那些没有杀死你的，都会让你变得更强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