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都市,新世界,这些都无法扰乱犹大·巴尔·内厄姆的心神。他如今已23岁,所见识过的就已远远超过一般人一生的阅历。熙熙攘攘的大都市,僻陋粗野的村落对他来说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唯一真实可靠的、让他在乎的团体,就只有星际歌舞团而已。其他的一切人事物,他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
嘉里摩尔是基尔比的都城,而基尔比则是天蝎星域的首都星球。就其本身而论,繁华的嘉里摩尔是星际大都会,有着都市所应有的一切:高楼大厦,繁忙的街道,甚至连狭窄的巷道也一片繁盛。这是一座吵闹拥挤肮脏的城市,典型的文明社会的标志。这里的人们看上去都很富裕,如果他们的人生中有那么一刻感到不快乐的话,那单纯只是因为他们生活中有太多乐事使他们应接不暇。
尽管很想马上开始投入任务,犹大还是决定花点时间四处逛逛。“一定要熟悉地形,”正如伊利亚·乌兹说的那样,“你永远无法预料自己什么时候需要借以逃命。”这听上去是个靠谱的建议,所以他决定用一天左右的时间熟悉一下这座城市。
城市里有一些豪华精致的区域是专供贵族或其他大人物居住的,而犹大并不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因为外人在这样的地方总会非常显眼。相反地,他专注探索着那些房屋高度更低矮、环境更肮脏,而其内的居民穿着更像商人或奴隶的贫穷脏乱的区域。对于希望隐匿在此的人来说,只要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可以在这里消失数天甚至数周不被他人察觉。
市中心写字楼林立,周围住宅街区呈环状,在当地餐馆和商店之间还夹杂着一些酒吧,那些酒吧通常只有商人会光顾。根据新闻报道,比起贫民区居民,暴乱更容易在商人阶层中被煽动起来。没人会关注奴隶们是否会兴起暴乱,因为政府可以残忍镇压而没有人会注意,更没人有异议;但受人尊敬的商人则不一样,他们更不容易控制,也很难进行针对性的处置。
犹大浏览了一下在线新闻,发现公开身份的分裂组织就有许多个。这样是完全合法的:早期的皇帝认为比起在压抑中爆发,倒不如提供给公民一些宣泄渠道更为明智;有少数几位皇帝曾破坏了这个准则,通常都会为此付出代价。
基尔比之子是分裂组织之一,该组织今晚会举行一次公开的集会并当场接受募捐。犹大决定去参加集会,见识一下当地反对派的动向。
集会是在奴隶区边缘的一个小型会场内举行的。这个会场能容纳约百人,犹大到达的时候已经约七成满了。光线略显黯淡,犹大猜想这可能是有意为之,以免在场的观众太容易被他人辨认出来。台上有一个演讲人回答着来自会场内的各种问题,当犹大到的时候,现场已是人声鼎沸。
“但她还只是个小女孩啊,”有人说道。
“这正是我想说的,”演讲者道,“皇帝处在昏迷中,而她只是一个小女孩而已,远在数百光年之外。这个小女孩从出生到现在从没工作过哪怕一天,这个小女孩根本不懂民间疾苦,她对我们一无所知,怎么能给予她掌控我们所有人生死的权利呢?”
犹大选了一个与众人稍有距离的座位坐下了。他此行只为倾听,并不打算与他人交谈。所以此时的他看起来和其他大部分普通的与会者并无二致。
“但我们有贵族来打理此地事务,皇帝的职责是管理整个帝国。”
“但我们为什么需要皇帝呢?”演讲者坚持道,“我们为什么要关心远在阿尔图拉的人在做什么吗?而身在阿尔图拉的人又什么要关心我们这些人呢?我们凭什么要给一个根本不需要的人交税呢?”
“我们需要一个中央政府来保障所有事务正常运作,”会场右侧有人插嘴道,“否则我们会面临战争和混乱。”
“嗯,这可真是真知灼见,”演讲者讥讽道,“你一定和我上过同一个公民学教师的课吧。但这不过是一种宣传策略罢了,仅此而已。是谁命令学校该教什么呢?是皇帝,皇帝就是这么干的。”
“是啊,这么想来,帝国历史上也有过一些非常腐败的皇帝,”另一个人补充道,“看看基里尔二世和亚历山大大帝吧,他们屠杀了的人就算没有数百万,也有成千上万了吧。”
“亚历山大杀的大部分都是贵族,”保皇党力辩,“况且基里尔就是个疯子。那样的事情哪里都可能发生,但最近情况还挺不错的呢。”
“当然了——因为现在皇帝昏迷不醒,主事的是杜马议会。议会什么都达不成一致意见,所以他们根本没什么大作为。但皇帝随时可能驾崩,到时我们伟大的卡涅金妮娅公主殿下就会变成女皇,独掌大权。她可能会干得不错,也可能变成第二个亚历山大。这是你们想要的吗?”
“我们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这根本不重要,”另一个人说道,“事情总会发生,我们根本无能为力。”
“我们当然得有所为。我们应该站出来,让大家知道我们的想法。如果有足够多的人希望改变,那么事情就会有所改变。”
“你是在号召大家起义吗?”一个独自坐在会场最后排的老者问道,“我一生中曾经历过两次暴动,但都被残忍镇压了。成千上万的人被处决,还有更多的人被关押到了古拉格集中营。或者这位‘同志’,你想要的是共产主义?多么高尚的理想啊!”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煽动者赶忙答道。即使在地球的沙俄时期,践行共产主义普遍为人所嗤之以鼻;随着帝国的建立,嘲笑揶揄这段过去的黑暗历史也几乎成为主流。“皇帝她想当就去当吧。但我们不欠她什么,她也没有权利要求我们做任何事!”
“我们是这个人类史上前所未有的庞大帝国的一分子,”老者又道,“现在帝国内有将近一千星域,而且每周都在以增加的趋势发展。我们应该以我们属于这伟大的集体为荣。它给予了我们方向感和使命感。”
“还有渺小感和无力感,”反叛者嘲笑着,“我们就像蝼蚁一般,为一个根本不知道我们,也不关心的女王苦苦劳作。但我们是人,不是蝼蚁!让我们像人一样行动起来吧!”
犹大实在听够了。自帝国建立以来,同样的争论一直存在,区别只不过是规模大小的不同罢了。但人们始终没有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法,最终只能放任自流。讲台上这名反叛者虽持不同政见却远远不够坚定,充其量不过是在发牢骚而已。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人只是一个影子教唆犯,播撒下不和的种子,希望它们在人民的潜意识中慢慢成长。就算这个人今天没能发动暴乱,他也能让人民适应这种论调,当起义真的爆发时不会因此惊慌,甚至会觉得起义领导者的观点似曾相识。
不止基尔比,整个帝国内也一定还有其他数百个影子代理人。伴随着异端言论的扩散,暴乱几乎每天都在各地上演。就如威提格所言,帝国特别调查局已大不如前,根本无法一举扑灭这么多的火苗。如果事情继续发展下去,帝国随时可能分崩离析——而届时就会有许多人伺机而动,准备来分一杯羹。
第二天清早,他走进近卫队的招募办公室,迫不及待地想应征入伍。坐在桌后的是一个约五十上下,面目乏味的中年军官。当犹大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他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马上换上了一幅职业性的亲切表情,问道。“先生,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吗?”
“我想应征近卫队,”犹大回答。
军官的神色一下子亮了起来。“这正是我在这里的原因,孩子”他站起身,握了握犹大的手,让他在座位上坐下。犹大坐下后,军官继续说道,“我是哈里夫中士。你叫什么名字?”
“伊万·保罗金,先生”犹大回答道。这是假名,伊利亚·乌兹在他的第三本书《烈焰》中曾用过,用这个名字有些冒险,实在是异想天开。如果有人问起他总是可以声称这是个巧合,这种事情常有。再说了,因为一些原因,《烈焰》并不如这个系列中的其他书那么流行。而且这个中士看起来并不像个读书人。
招聘官毫不怀疑地在表格中写下了这个名字。“好吧伊万,我知道像你这样的棒小伙想要加入近卫队有各种各样的原因,那你的原因是什么呢?”
“我喜欢这个工作,先生,我想要成为伟大集体的一部分。”
中士抬了下一边眉毛。“你过去做过这样的工作吗?”
“是的,先生。我曾为格拉夫·汉弗斯服务近两年。”
“那你为什么不干了呢?”
“我在那只是志愿者,先生。我原来被委派去接替一名想退役的军官的位置。但过了大约两年后,他又不退役了,回来重新工作。他们想让我继续干,但我认为近期将不会有很大的晋升空间,所以我想要寻求新的机会。”犹大停顿了一下,“格拉夫任命我做队长,先生。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上传我的证件和推荐信。”
“过一阵吧。我先要问你一些其他的问题。”招聘官又继续问了犹大一些问题以测试他的教育程度,是否能胜任这份工作,犹大不得不小心应对。近卫队员不能太笨,但同时一个普通的近卫兵太过聪明也可能会被时时提防为卧底。在近两个小时的面试后,犹大被告知他可以回家静候佳音了。
犹大回到了旅馆,接下来一整天都在网络上搜索有关库兹涅兹和他的家人的情报。相关的信息很少;显然这位公爵很注重隐私。库兹涅兹并不是他与生俱来的头衔,而是在与西奥多拉夫人联姻后才获得的;关于他婚前的一切都毫无记录可寻,这点确实相当奇怪。诚然,为了防止近亲结婚贵族与平民间的婚姻并不少见,甚至可以说是受到鼓励的——但嫁给一个身家背景完全空白的人?实在是可疑至极。
关于西奥多拉的家族史和家谱有许多公开信息。她二十岁时嫁给耶甫盖涅,八年后她的父亲过世,由此继承了现在的头衔。在此之后的数年间,有关西奥多拉的公开信息越来越少。当西奥多拉逐渐变得默默无闻之际,所有故事的关键点就都集中在了库兹涅兹身上。除了参加一些公众庆典外,这对夫妇完全淡出了公共的视线。
他们有一个孩子,玛雅小姐——而关于此人的新闻可多了去了。这位正值芳龄的迷人的年轻女贵族是八卦永恒的谈资。从体育活动到音乐会,从夜店到舞会,她在一个又一个派对间游走。她似乎完全无视那些诸如医院开业仪式或是给纪念碑题词之类的人们普遍认为年轻贵族应当履行的义务,只对浮华奢靡的生活感兴趣。她每到之处,身边总有英俊的男伴,但几乎从不重复。他的堂姐妹伊娃可能也一般无二的淫靡,但至少伊娃还比较谨慎;而玛雅则似乎恨不得把自己的风流韵事宣扬给整个帝国上下观赏。
那天面试之后,他并没有从招聘官那里收到任何消息,第二天仍然没有动静。他在旅馆房间内来回踱步,试着从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伊利亚·乌兹所说的话中汲取慰藉:“坚信不疑、耐心等待,在等待之际酝酿备用方案。”但备用方案迟迟不得。也许我并没有天赋,他心想。也许我的那些白日梦都只是——空想。
第三天上午十点左右,他终于接到了他心中期待的那个电话。电话并不是招聘官打来的,而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告诉他暂时被录取了,他需要在当天下午找一个军官去报到并接受体能测试。
他准时赴约,只有一点小担心,因为测试会让别人知道他是锡安人。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彼时的人们对本族并没有多少歧视,在军队中锡安人甚至因他们超凡的力量和反应能力而受到重用。没有任何破绽会暴露出他间谍的身份,而他的天赋甚至可能助他一臂之力呢。
但结果是他多虑了,医生对这个测试只是敷衍了事。即使她注意到了犹大的种族天赋也恍若未闻。他的心肺功能正常,没有任何疾病,血液测试也显示他没有服用毒品。她向警卫处汇报了测试结果,犹大就收到了第二天上任的命令。
他穿着自认为最整洁的服装,露出一副迫切的表情,第二天准时出现。当他遇见一个懒得介绍自己的上尉时,他机智地立正敬礼,而她则低头看向自己的平板电脑,然后抬头问道。“伊万·保罗金?”
犹大啪的一声回应。“如令前来报到,女士。”他干脆地回答道。
“这里显示你应聘近卫队。”
“是的,女士。我曾经在格拉夫·汉弗斯麾下效劳——”
“没错,我看到他的推荐信了。让人印象深刻。你也很幸运,本周正好有一个王室职员的位置空缺。你想干的话就能上。”
犹大的心跳欢快地鼓动着,但他小心翼翼地不让心情挂在脸上。“是的,女士。谢谢您,女士。”
上尉指了指左边的一扇门。“走这里去找警卫头领艾博指挥官吧。他会给你制服和装备。欢迎来到公爵阁下的近卫队,少尉。就这样。”
“再次感谢您,女士。”他敬完礼,迅速向后转,穿过上尉所示左边的那道门。他成功地混进来了!幸运的话他即将可以洞悉并且挫败库兹涅兹的阴谋了。伊利亚·乌兹会为他骄傲的。
帕维尔·卢比科夫看着监视屏上的图像,然后转向公爵。“我得再次强调,对于这个策略,我很担心,阁下。众所周知汉弗斯是威提格的盟友。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人就是间谍。”
库兹涅兹对着自己的国务委员阴森一笑。“当然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要他聘来这里的原因,我们可以监视他。你认得出的间谍并不能构成威胁。我相信一句古老的谚语:你应该和你的朋友保持紧密关系,而和敌人则需要更为密切。”
“他会受到严密监视的,”卢比科夫赞同道,“威提格一定是黔驴技穷,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派人来偷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