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妈妈敲门叫醒莉齐时，她困得睁不开眼睛。
莉齐不断打着哈欠，摇摇晃晃地下了床，拖着步子走向浴室。当她站在断断续续、完全不热的淋浴下时，晚上离奇的一切——真实存在的传送门，谋杀案，花园里的女人——全都回来了。
她该怎么做？
“现在，我会去打扫厨房，并且我希望你今天打扫你的卧室。擦干净所有的台面——包括窗台——还有给地毯吸尘。吸尘器在楼梯下的壁橱里。”莉齐一进厨房妈妈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
“妈妈……”
“什么？”
“我们就不能休息一下吗？”
“不，不行。打扫好房间。打扫完之后——只有打扫完之后——你可以带狗出去散散步。我不希望你像昨天一样消失。”
莉齐把脸埋进麦片碗里，好像这样她就可以从所有这一切中稍作喘息。
“你昨晚熬夜看书了，是吗？”妈妈说。“你看上去很累。”
“没。”
事情可能很糟糕，令人迷惑，甚至是难以置信，但是她绝对不会告诉妈妈一个字。
*
“真的，是真的。”莉齐晚些时候穿过树林时一直在念叨，小水缸在她后面的灌木中嗅来嗅去。“它是真的。”
她一直羡慕爸爸可以因公出国进行地质考察，而现在只要她愿意就可以去印度……可是她短暂的兴奋立刻被打断，死去女孩的形象在她脑中闪过。怎么会有人对一个孩子做这种事？
同时她确定叔祖父知道传送门的事——而且，因为某种理由，希望让她也知道——而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处理好。尤其是现在她发现有个谋杀犯正逍遥法外。
但是……那个卷发的女人在做什么？她也在使用传送门吗？
还有，如果真的这样，那又是为什么？
莉齐一面思考，一面抬起头，努力望向树林的边缘。她的目光穿过原野看向远方的小山。她随即看见一个男孩骑着自行车在路上闲逛。男孩一看到莉齐就转头骑向她。她认出他是班尼特太太的儿子——托马斯。莉齐和妈妈去接小水缸时他没有凑上前，在农场边缘躲躲闪闪。他的妈妈只好替儿子做了一下介绍。
现在，托马斯忽然停在她面前，丢掉车把，让自行车侧翻在两腿之间，好像要堵住去路一样。小水缸像一只小小的护卫犬一样竖起鬣毛，抬步向前。
“嗨。”莉齐说。
托马斯咕哝了点什么，可能是打招呼。接着他说：“你是他们的一员吗？”
“什么？”
“你看着像。”
“像什么？”
“一个女巫。”
“什么？”
托马斯看向地平线，没有回答。然后他说：“听说过住在树林里的野孩子吗？”
“没。”莉齐在想如何能礼貌地走开。托马斯毫无疑问是个疯子，她这会儿最不缺的就是这个。
“杉木超市的琳恩·塞克斯晚上被吵醒，”托马斯继续说，“她拉开窗帘看到一个小吉卜赛人走过垃圾箱。他看到她后就跑掉了。”
“现在爸爸担心可能来了一整辆大篷车，就像前年一样。但是我的看法不同。”
莉齐没有接话。托马斯深吸一口气说：“你知道巫术是什么，对吗？”
“对，”莉齐说，“就是魔法。”
托马斯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说道：“巫师在这附近存在了几个世纪了，现在他们依然在这里。他们在树林里施咒。黑魔法。让你掉头发或者得癌症，要是他们恨你的话。我知道，我看到过他们在哪儿施法。”
“我估计这是个诱拐来献祭的孩子。献给潘神或别人。”
莉齐嗤之以鼻。“听起来像是童话里的。”
“要是你知道我知道的东西，你就不会这么想了。你想知道点别的东西吗？”
“什么？”
“你叔叔是他们之一——就像你一样！”
莉齐努力隐藏她的震惊。“你搞什么？”她说。
她开始转回树篱，但是停住了，因为她听到微弱的号角声从田野传来。她往山上看去，发现一群狗从灌木丛中冲出来，后面跟着穿蓝色外套的骑手。
“猎人！”她说。
“嗯，”托马斯说，“那是戈德温·伦诺克斯和他的同伴。”
“但是这不合法！”
“阻止不了这儿的人。”
“太可怕了！”
“乡下的做法，亲爱的。”他用微妙的嘲弄口音说。
莉齐因托马斯说“亲爱的”而起的怒火还没完全爆发，她就看见飞奔的橙色狐狸迅速往山下跑。狐狸后面跟着猎狗，棕白相间的比格猎犬，一边追逐气味一边狂吠。
“快跑啊！”莉齐对狐狸喊。“我会举报他们……”
托马斯哼了一声。“那可真有用。戈德温喜欢跟警察局长一起。”他说，交叉着手指。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甚至更加怪异。狐狸沿着田野跑下来时两个女人从靠近猎犬的一条沟里跳出来，开始大叫还敲着小鼓。她们一个比较年长，另一个很高大，明亮的赤褐色头发扎在颈后，浅褐色的斗篷伪装了她们。
“赛博斯！”托马斯愉快地说。
女人们的行为迷惑了猎狗，但没持续太长时间，短暂的犹豫后他们继续追逐狐狸。
接着莉齐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两只领头的狗追上了狐狸，开始猛咬它的腿。几次失败之后，一只猎狗抓住了这只疲惫的生物，三只一起滚进泥土里，变成一团打斗的毛球。
“不！”莉齐喊。死去印度女孩的图像闪进脑子里。她带着小水缸跑步穿过田野。
然而狐狸一倒下整群狗就扑了上去，很快把它撕成了碎片。莉齐不知所措地停下来，扭开脸看向别处。
猎人们路过年轻女人时放慢了速度。莉齐看见其中一个银灰色头发、戴着眼镜中年男子朝她威胁地扬起鞭子。年长的女人站到他们中间，吼了些莉齐听不清的东西。
莉齐走近时她还在喊。
“我会告你人身攻击！”
银发男人嘲笑她，接着和其他人一起转过马走向海勃利，猎犬小跑着跟在他们后面。
“他们怎么能做这种事？”莉齐说。
“简直是畜生。”年长的女人说，因为愤怒而发抖。
“而且有一半该死的警察都跟他们是一伙的。”赤褐色头发的女人补充道。她向前一步看着莉齐和水缸。她有一双清澈的绿眼睛，面颊上的泥土让她看起来像是凯尔特战士。
“你有一条很特别的狗。”她说。
莉齐看着小水缸，小狗正抬头看着那个女人。“你是指……你是什么意思？”她说。
“他很聪明。确实是他主人的狗。你要照顾好他。”
紧接着，伴随着一阵恐慌，莉齐认出了那个高个、穿斗篷的女人。
她就是入侵者。
莉齐往后退了几步。
女人看了她一会，然后对年长的同伴说：“来吧，玛德琳——我们走。”
她们两人穿过田野，走向海勃利。
莉齐感到一阵眩晕。她觉得不知所措，尴尬不已。
“搞不清状况了，对不，城里人？”
托马斯骑着车从后面过来。她没有回头，害怕他看到自己眼中涌出的泪水。
“被女巫吓到了？”
“什么？”莉齐斜视着托马斯，希望她的刘海能挡住眼泪。
“她们是两个女巫。玛德琳·肯德尔和阿什琳·威廉姆斯。我和你说过，跟你叔祖父一起在森林里献祭的人，讨厌的怪胎……”
“走开！”莉齐喊。
男孩骑车经过她时挖苦地“哦”了一声。莉齐听到他加速离开时的笑声。
莉齐一回到树林中就把额头靠在一棵树上哭了。小水缸用水汪汪的眼睛关切地看着她。
*
莉齐和托马斯不是唯一看到狩猎可怕结局的人。
在谷仓摇摇晃晃的第二层上坐着一个棕色皮肤、头发布满灰尘、头上有一道深色伤口的小男孩，他在脏兮兮的衣服中颤抖着，从窗户角落里往外看。
男孩看到一群蓝衣服的罗刹鬼骑着马过去，和猎狗一起追逐可怜的狐狸小精灵。他不安地在他们之中搜寻，没有看到毕舍遮的迹象，随即松了口气。他看见男孩慢慢地骑着自行车，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和她的狗从树林中出现。
男孩看着这一切，努力控制自己灼热的呼吸。狩猎的不安使他回想起前一天晚上的记忆——祭司消失在河里，毕舍遮可怕的面容是他在黑暗的房间醒来前看到的最后景象……在房间中摸索了几个小时后，他奇迹般地发现了一个打开的小窗格，足够他挤出去逃进这片寒冷的土地……
两个女人从田野上跳出来冲着猎犬喊叫，这一景象把他带回当下。当高个女人像史诗《摩诃婆罗多》里的战士一样敲着鼓，毫不畏惧地将罗刹的注意力引向她自己时，男孩的脑袋里充满了讶异。他对女人的勇气非常好奇，她们勇敢得好像生命中没有恐惧一样。也许她们并非血肉之躯，而是鬼魂或天神。也许她们无法被杀死，不像他，只是一个小男孩罢了。
贪婪的地狱之犬扑到狐狸身上将它撕碎时男孩扭开了头。他祈祷这只可怜的动物不是某位神灵的坐骑，只是地球上的一个生灵。
或是随便什么冰冷的地狱，而他正身处其中。
*
赤褐色头发的女人用过传送门吗？
莉齐和小水缸回到小屋的车道时，她感到突如其来的一阵寒意，因为想起了印度警察的话：“迦尸的……毕……或是穿斗篷的恶魔……”
现在这年头没人穿斗篷。除了阿什琳·威廉姆斯。
“妈妈！”打开前门时她喊。
没人回答。
“妈妈！”她走进厨房。妈妈到哪去了？
她的脑子转个不停。刚刚她是真的发现了迦尸的杀手了吗？还有……她的妈妈去哪了？
听到车子声莉齐开始慌了。她跑去打开前门，看到一辆黑色的路虎停在前面。她意识到她们自己的车不见了，路虎的车门打开，妈妈走了出来。
“妈妈！”莉齐叫道，跑上前去。“出什么事了？”
“没事，莉齐。我去了海勃利但是从超市出来时车发动不了。幸好伦诺克斯先生帮了我的忙。”
“叫我戈德温。”
莉齐四下张望，看见路虎的司机站在妈妈后面。银色的头发，惹人注目的举止，马靴……她惊讶地意识到这是那个猎人。他给了莉齐一个……老师派头十足的眼神。那种会说只要他确定你不会惹麻烦，就放你一马的老师。
“我们那辆车怎么办？”莉齐问。
戈德温笑了。“别担心——我会让人去看看的。”
“再次感谢，戈德温。”莉齐妈妈说。
“不用谢。总之，要是你确定没问题的话，我就走了。”
他准备上车时停了下来，转头越过肩膀往后看。
“你明天会来参加伊娃的聚会吗？”他问。
“什么？”莉齐的妈妈说。
“伊娃——布兰小姐的——聚会。明天是她的生日。她总是邀请新来的人。”
莉齐扯扯妈妈的衣服。“她昨天邀请我们了，妈妈。记得吗？”
“我要说的是，如果需要搭便车的话，我可以过来接你们。”戈德温说。
“我不知道——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哦，去吧，妈妈……”
戈德温笑了。“会是一次很棒的聚会，”他说，“她很受欢迎。我可以把你们介绍给其他几个村民。”
“好吧，我想——还有谢谢你捎我们一程。”
“好极了。我两点一刻过来接你们。”
戈德温把车倒回车道时莉齐说：“我们就不能走去聚会吗，妈妈？穿过田野又不远。”
“为什么？”
“我不喜欢他。”
“你才刚见到他。”
“不，我出去散步的时候见到他了。他在猎狐。两个女人试着阻止他，但是他对她们挥舞鞭子。”
“我确定他没那么做，莉齐。”
“他做了。我看到了。我看到他想打她！”
“戈德温刚刚对我——对我们做了件很友好的事。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
“你怎么知道？”莉齐说道，转身离开。“你从来都不相信我，是不是？”她补充说，迅速走回屋里。
妈妈摇着头伸手去包里拿烟。“每次我遇到不错的人……”她喃喃自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