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空气自有非凡之处:新鲜,透明,像冰冷清澈的泉水。第一束阳光照亮了金色的山峦,树叶颜色变幻不息。松树滴落水珠。在一片闪闪发亮的山林草地上,一只公麋鹿的号角在山峰周围响起,仿佛钟声。
我走在怀俄明州西北部的山间,沿着动物们蜘蛛网般的小径,穿过灌木蒿丛和越橘,笨拙的靴子绊倒在树根上,或陷进地鼠洞。黄杨木和三角叶杨的落叶斑驳一地。一只北美星鸦(注:一种落基山脉的松鸦)在森林边缘的黑松树上喋喋不休。山雀像火花般掠过。
当黎明只是地平线上的一线曙光时,我出发了,我白色的哈气在周围翻腾。站在一处上坡的顶端,我决定了想去的地方——直走,不管怎么曲折颠簸,不管有多么困难。我上一次这样做的时候,在一个偏远的山谷我发现一个废弃的小木屋,距离任何一条现代的泥土路都有几英里。在它沉陷的屋顶上生长着破败的草皮。原木之间的灰浆在边缘裂开,大块脱落,光线畅行无阻。失明的窗户回首着往事。在里面,一个生锈的Majestic牌的老式木柴炉陷进泥地面,上面溅上了一层鸟粪马赛克。大门敞开,让大自然的力量和野生动物来改造破碎的椅子,门旁躺着一只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女靴,它的叠层鞋跟仍然被方形的钉子固定。尽管场景动人,这里依然回荡着拓荒梦想的荒凉和失望,它们破碎成灰,吹散在冬季寒风中。
今天,伴着太阳和秋天的色彩,这些山麓看起来如此可亲,成了一个郊野公园。很难相信两三个月后它们会变成被寒风蹂躏的白色废物,呼吸冻结在嘴唇上,积雪有六英尺深。
空气中弥漫着松树的芳香。我留意找着麋鹿,它们在交配后将走下高峰,在提顿谷和Gros Ventre山脉的庇护所度过冬天,在那里人们像对牛一样喂它们干草。我有时在这些森林覆盖的山丘上看到驼鹿;那里总有松鼠、鸟和囊地鼠。今天真是走进野外的好日子。
经过三小时的稳步攀登和步行,我手和膝盖并用,登顶了一个陡峭的山脊,紧贴着杜松根,我的靴子在粉状的斜坡上直打滑。然后,当我把手放在山脊顶端的平坦处时,我的心开始狂跳。在我手边的灰尘中有一个脚印:更长、更宽、有长长弯曲的脚趾甲咬入泥土的痕迹。
是灰熊。
一个片刻仿佛有几十年,时间减慢成滴。我停下来,我的手旁边是熊的脚印,大地在空间旋转,季节消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应该继续攀登山脊,冒着面对面遇到灰熊的危险吗?或者我应该潜逃回我来的路,永远不了解那种危险,那种刺激?
我记得英国演员托尼·罗宾逊爵士的一个电视节目,他分享了他朋友拍的一张老虎的照片,拍于老虎袭击他前的那一刻。我一直在想:如果这个人事先知道他会被一生都想要看到的动物杀死,他会让自己的梦想溜走吗?或是急忙回家把他的头放在文明的掩护下以防万一?
你会为此冒一切风险吗,可能是你最后一次的极致邂逅?
灰熊,或棕熊,或是一种名叫Ursus arctos的棕熊,是最后几种象征着真正荒野的大型食肉动物之一。雄性用后腿站立用力嗅空气时可以高达7英尺;它最重能达700磅;前爪可以长达4英寸。神奇的是,这些爪子主要用于挖掘;从岩堆斜坡发掘小地老虎蛾的幼虫,撕开腐烂的原木,这样熊就可以把舌头伸进潮湿的缝隙里舔食甲虫。灰熊还大吃浆果、啮齿类动物、鱼甚至草,以坚定的完成任务——储存足够的脂肪来度过它的冬眠期。
它不去寻找人肉。
熊的研究人员告诉我们,只有当母熊保护她的幼崽时会有危险,或者一只熊在某处受惊,看不到容易逃脱的路线。但大众媒体总有扣人心弦的故事——露营者被拖出帐篷吃掉;孤独的步行者在熊乡消失,只留下爪痕;熊未受招惹而自发攻击。像大白鲨一样,灰熊几乎从来没有过好新闻。
我认为这种歇斯底里部分是因为人类变得如此自满,如此与自然界脱节;感觉如此优越,没有什么能触碰我们。在异域地区,像大型猫科动物、熊和狼这样的大型食肉动物仍然坚守,人们通常把它们当作有害动物来对待,以它们危险为借口来主动攻击他们。据报道,最近每年在喜马拉雅和青藏高原上数百只雪豹主要被当地居民屠杀,以报复它们拖走牲畜,而不是因为豹子威胁人类生命。
尽管偶尔会有吃人的灰熊或狮子的故事,或者鲨鱼攻击冲浪者,但没有专攻人类的捕食者——除非是携带疟原虫的蚊子。几百万年前,当早期人类住在非洲大草原上的时候,豹子和鬣狗是主要的威胁,还有像Megantereon这样的剑齿虎。德兰士瓦博物馆的鲍勃·布莱恩博士认为,现在已灭绝的剑齿虎恐猫(注:后猫族下的一属,现在已经灭绝)捕食灵长类动物:大地和思想的漫游者布鲁斯·查特文把这一见解更推进一步,认为恐猫有针对性的进化为捕食原始人。在《歌之版图》中,他画了一幅令人胆寒的图景——人类家庭栖身在洞穴中,而在黑暗深处,捕食者在等待他们入睡。最近,研究人员从化石骨骼中的牙釉质分析碳同位素发现,恐猫只吃食草动物(它们只吃草)。而原始人是,而且现代人仍然是,杂食动物。
随着世界变得越来越小,而且人类现在可以到达大部分地区,在更少地方我们会遇到也许带来真正威胁的生物。人类正忙于驯服这个星球以适应自己。
生态学家们知道,如果没有食肉动物,被捕食动物就会增加到饱和点,破坏它们的栖息地,以及最终,它们自己。疾病在人群中传播;基因畸形持续却得不到抑制,削弱了物种。食物链末端的捕食者可以阻止所有这些。即使是仅仅在澳大利亚水域存在的虎鲨也改变了食草动物的行为,使海草床得以保持自行生长发育,造福各式各样的物种,而不是被一个或两个过度放牧。同样的道理也必定适用于:所有的动物都必须保持一只眼睛在地平线以上、一只耳朵张开以倾听警戒声。生态系统是一个错综复杂的网络:它任何被撕断的部分都导致整个结构的破损并飘摇在风中,有被完全摧毁的危险。
人类仍在试图消灭食肉动物,无论是通过偷猎毛皮和身体某部分,还是通过合法的选择性捕杀来保护牲畜(尽管有证据表明这不起作用)。但是,我们真的希望世界成为一个温顺的郊野公园、充满驯化的食草牧群和毛茸茸的无害家伙吗?没有猎豹的马赛马拉会是什么样子?没有北极熊的加拿大北部会依然如故吗?你能想象一个仅有的老虎住在水泥圈里的世界吗?熊,老虎,狼,鲨鱼——这些野兽都是我们集体恶梦的一部分,我们的神话。但也是我们遗产的一部分,我们的进化。即便我们从来没有涉足过他们漫游的地区,想想他们还在那里、狂野而自由,也是美好的。
此外,如果我们真的想与荒野连接,也许我们需要感受危险带来的颤抖,点燃肾上腺素的嘶嘶火花。也许我们需要危险的生物仅仅为了感觉活着。
我转身回望。森林波涛连绵到周围的地平线。我讨厌回到我来时的路。而且,我一直想看到一只灰熊:和镶着金边的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