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二〇一四年的春天,一场春雨刚刚下过,空气清新,万物复苏,户外的景色令人心旷神怡。我迎着早晨的阳光雨露,乘车从居住地黑龙江省大庆市出发,向阔别四十年之久的家乡——黑龙江省五常市光辉乡(现龙凤山镇)进发。
当汽车驶上哈(哈尔滨)大(大庆)高速路后,车速明显加快了。绕行过哈尔滨市郊的外环,驶入哈(哈尔滨)五(五常)公路,很快就进入了五常市管辖的地界。一个个熟悉的乡镇和村落在眼前掠过:牛家镇、拉林镇、八家子、背荫河……当汽车驶过“九三公里”收费站,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岸边竖立着一块醒目的木牌,上面书写着“牤牛河大桥”。“牤牛河”三个大字使我的眼前一亮,不由惊叹:“不曾想老家的牤牛河竟然流淌到了这里!”原来只是知道由哈尔滨市到这里刚好为九十三公里,也知道这里有一条河流,河面上分别架设着铁路和公路大桥,人们习惯称这里为“九三大桥”,却不知这桥下流淌的河流竟然就是牤牛河!望着桥下翻滚着浪花的清澈河水,还有两岸被滋润浇灌的万顷粮田,心头不禁热浪翻涌,思绪仿佛也回到了家乡的牤牛河畔……
此刻,尘封已久的童年、少年时期的模糊记忆在脑海中浮现,内心中本能地萌发出一种要抒发情怀的冲动。写点什么呢?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汽车在飞快地向前行驶,过了安家,穿过五常市城区,宋乡屯、草庙、傅家屯、石庙子等村屯被纷纷甩在了车后。随着一声汽车喇叭的鸣响,猛一抬头,我已跨上了家乡的土地。望着车窗外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山水村庄,我的头脑突然清晰起来,不由脱口叫道:“有了!就从家乡写起吧!”写自己亲身经历的事儿,写耳濡目染所熟悉的事儿,写发生在家乡街头巷尾的凡人琐事儿。
屈指算来,我自十七岁离开生我养我的家乡——黑龙江省五常县光辉公社(那时兴叫人民公社),已有四十个年头了。唐代贺知章《回乡偶书》诗曰:“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唐代李煜《渡中江望石城泣下》又有诗曰:“江南江北旧家乡,三十年来梦一场。”我本为一介草民,读书到高中一年即辍学。本人既不善写诗赞美,又不会提笔抒怀,即便是对家乡情有独钟,也只能用最普通、最直接的实话白描来有感而发。凭借着对故乡的无比眷恋和一往情深,从光辉返回大庆后,踌躇了许久,我终于决定动笔了。
我的家乡五常县原名叫欢喜岭。早在清咸丰年间,放荒开垦,陆续在欢喜岭境内建立举仁、由义、崇礼、尚智、诚信五个甲社,遂将此地概称“五常堡”。光绪六年设五常厅,宣统元年改为五常府,民国二年更名为五常县。一九四九年东北全境解放,五常县正式由共产党接管,并分别于一九四七年和一九五六年将毗邻的山河县、拉林县划归五常县。
该县位于黑龙江省最南部,拉林河的上游,东南临张广才岭西麓,西北接松嫩平原。与黑龙江省的海林、尚志、阿城、双城以及吉林省的舒兰、榆树等市县毗邻。境内山多林茂,河流纵横,资源丰富。早年隶属黑龙江省松花江地区专署管辖。到了一九九三年,更名为五常市,直属于省会哈尔滨市,辖管二十四个乡(镇),总人口九十八万,是全省重要的水稻种植基地和商品粮农业大县,享有张广才岭下“水稻王国”之美称。
我的出生地光辉人民公社(原称蓝彩桥)地处五常县中部,其历史沿革也很久远,早在清光绪七年,曾在蓝彩桥设立分防巡检。在一九四七年东北土改后,蓝彩桥划属五常县第三区(人称三区政府)。一九五六年春,开始并村划乡,蓝彩桥更名为光辉,分设光辉、志广、团结、长兴四个乡,光辉为中心乡。一九五八年秋,光辉人民公社在锣鼓声中诞生了!悬挂着毛主席像的公社政府大门,醒目地矗立在光辉十字街路东。沿着政府红砖围墙的马路向东走,是我就读的光辉中心小学;继续向东走,是当时周边公社中仅有的一所中学,即我的母校——光辉中学;再向东走,进入人们视野里的是日夜流淌、滋养我们世代繁衍生息的母亲河——牤牛河。
据史文记载,牤牛河发源于黑龙江省海林市西北部张广才岭山脉的老秃顶子山,由多条山泉汇聚而成,通过龙江天险的第一峡(又名通天河)和龙江千尺的第一瀑(又称雪谷),乘势飞泻而下,流经五常县境内的冲河、龙凤山、小山子、志广、卫国、民意等乡镇,在与当时的蓝彩桥乡擦肩而过后,流入到下游的背荫河附近拐了一个弯,又汇入拉林河,最后咆哮着向松花江奔去……解放前,这条狂躁暴怒的牤牛河,经常引发洪水泛滥,生活在中下游的劳苦大众深受其害。新中国成立后,为了驯服这条桀骜不驯的牤牛河,当时的五常县人民政府举全县之力,于一九五八年在位于牤牛河中游的龙凤山修建了以灌溉、防洪为主,兼顾发电的龙凤山水库。千米大坝东连龙山,西接凤山,将牤牛河拦腰斩断。从此,牤牛河停止了它的喧嚣咆哮,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条平静温顺、蜿蜒缠绵的牤牛大河,日夜奔腾不息地辛勤灌溉着所经流域内中下游的大片农田。而生活在蓝彩桥境内的黎民百姓,世世代代都是靠吸吮着牤牛河的甘甜河水而繁衍生息,成长壮大。
我的家乡蓝彩桥处于张广才岭余脉,属于山区半山区地带。但最早的光辉《乡志》却记载,光辉公社境内地形南北长、东西窄,东部为河谷平原,西部为丘陵和山地,文中根本无山区半山区的描述。但毋庸置疑,我的家乡所处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两面环山,一面依水,山清水秀,地杰人灵,堪称“鱼米之乡”。放眼望去,东有从龙凤山水库喷涌而下的牤牛河;西有举首可望灌木丛生的云盘山和四方岭(也有称四方顶的);南有被护城壕和二道河子拦腰穿过的沃野良田;北有直通三十五公里以外县城的省级公路,由县城还可乘火车去省城,去京城,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为何叫“蓝彩桥”这样美丽诱人的名字?史料上没有记载。而我的家乡所谓的桥梁也十分罕见稀少,除了通往县城的公路上,在必经之路的南二道河上和北小山脚下架有两座简易木桥外,其他再无桥栏所现。就连居住在牤牛河两岸的居民,几十年如一日,都是用一根粗粗的钢丝绳连接着一只飘零木船,靠人工摆渡而行走于两岸之间。在我的记忆中,从不曾见过有什么“蓝彩桥”。
即便如此,我还是听到过一个凄婉动人的故事:相传很久以前,牤牛河一带人烟稀少,有个姓蓝的孤寡老汉拾了个儿子取名叫蓝生,父子俩在此以打鱼为生。这一日雨过天晴,老汉又来到河边打鱼,忽见平静的水面泛起白色的浪花,不多一会儿,从水里升腾起一朵荷花,荷花上面端坐着一个眉目清秀的俊俏女孩,正笑盈盈地冲着老汉笑。老汉忙丢下渔网,三步并作两步下到河里,抱起女孩喜滋滋地回了家,并给女孩取名叫彩妹。从此,父子三人相依为命。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彩妹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丽少女,蓝生则长成了威武挺拔的英俊后生。兄妹俩男耕女织,相亲相爱,蓝老汉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正当老汉张罗着准备给二人办喜事时,突然有一天,彩妹悲伤地对老汉和蓝生道:“爹啊!女儿就要离开您了;生哥,你要好好照顾咱爹。”二人听罢大惊失色,忙问缘由,彩妹欲言又止,只是暗自垂泪……原来那彩妹本是天上的荷花仙子降临人间,现玉帝下旨令其速返天宫。午夜时分,但见夜空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从天而降,荷花仙子不忍离去,想到蓝老汉和生哥的一片恩情,不觉泪水涟涟,那泪水滴到门前的清水池里,便长出一片荷花来。她强忍悲痛,咬破手指,在手帕上写下几行字留在池边,随即驾云而去。天亮了,雨停了,蓝老汉父子俩在池边看见了水里长出来的美丽荷花和彩妹留下的手帕,但见斑斑点点血迹中依稀可见十二个字:“若相见,雷雨散,彩虹现,蓝桥连。”蓝老汉父子举首仰望天空,但见天际边升起了一道五彩缤纷的彩虹,在彩虹的另一端,若隐若现中可见彩妹正在向他们招手。“蓝彩桥”由此而得名。
这毕竟是传说,并且是经过演义后的传说。其实就整个五常县境内的气候土壤条件而言,是无论如何也长不出荷花来的。可是有一年夏天,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距家乡南二道河子不远的池塘里,竟奇迹般地开出了一朵美丽灿烂的荷花(仅此一朵)。“彩妹回来了!彩妹回来了!”这一爆炸性的新闻顷刻间传遍了全县,人们奔走相告,或坐汽车,或坐马车,或骑自行车,或徒步跋涉,从十里八乡蜂拥而至,就连县里的大领导也不甘寂寞,坐着当时的国产豪华轿车“京吉普”来到现场一看究竟。我随着滚滚人流拼命往前挤,但很遗憾,虽几经努力,我仍被阻隔在公路边上的稻田池埂上再不能近前一步。透过人墙,我分明看见了那朵粉红色的荷花在微风中摇曳。
可惜的是,这朵美丽的荷花在人们毫无顾忌的注视下很快就凋谢了。
站在家乡海拔不到五十米高的北小山向下俯瞰,映入人们眼帘的是东起牤牛河畔,西至云盘山脚下,一排排错落有致的农家房舍和升起的袅袅炊烟连成一片;山脚下流淌着静静的河水,河的两岸是平整的稻田;公路上缓慢地行走着马车和牛车,间或有几个肩扛农具的村民懒散地在田间小道上走着,远处不时还传来几声鸡鸣狗吠。一旦雨过天晴,一道彩虹就会挂上天空,一个东西长、南北窄、方圆不足十平方公里,弥漫着浓郁乡土气息的东北小镇便呈现在人们面前。此刻,触景生情,“蓝彩桥”有如横空出世,一幅美丽生动的乡村画面在人们的眼前缓缓掠过。
牤牛河和蓝彩桥的传说固然美丽,但在那个年代,贫穷有如灰蒙蒙的雾霾,始终笼罩在蓝彩桥的上空,压得人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天天都在企盼着荷花和彩虹的出现。尽管荷花再没出现,但能居住在公社政府所在地——街里,仍然是人们梦寐以求的愿望。在我的记忆里,当时街里有人们赖以生存所必需的中、小学校,卫生院、供销社、旅店、饭店、土产站、信用社、邮电局等,一应俱全。还有客运站、林业站、水管站、农机站、兽医站、电影院和公社政府机关。另外,在街西头还有一个社办企业,我们叫它“铁木社”,实际上是个对废铁、木材进行简单再加工的铁木器厂。距离街里约二里路的西南角,还有一个名叫“二道城”的屯落,好像也划在了街里居住的范畴。当时居住在街里的国庆、东兴两个农业生产大队的社员家庭,为自己能与公社政府相伴为邻而感到荣耀,自豪地称自己为“街里人”。
在经历了一次次疾风暴雨的洗礼后,光辉公社顽强不屈地走了过来,且不断发展壮大,最为显著的是人口几乎翻了一番,由以前的一万多人,发展到近两万人。历史进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了大规模的撤社变乡行动,光辉公社又还其本来面目——蓝彩桥乡,辖管国庆、国旺、东兴、长兴、民兴、新兴、民志、民利、裕民、劳动、新华、四合以及三个朝鲜族生产队(光辉、辉煌、北星)等十几个农业大队。到了公元二〇〇七年,县乡体制改革搞乡镇合并,将龙凤山乡和蓝彩桥乡合并成镇,人口已近五万三千多人,全镇辖十八个村七十八个自然屯,占地面积达四百三十多公顷,镇政府仍设在光辉街里,但名字已改成龙凤山镇政府了。
一直到十七岁离开生养我的这片热土,“光辉”这个名字一直在我耳边回响。尽管蓝彩桥有着那么美丽动人的传说,原来的光辉也改叫成了龙凤山镇,但我早已习惯了“光辉公社”这个称谓。所以直到现在,我仍称我的家乡为光辉,我很喜欢“光辉”这个既响亮又好听的名字,并且会一直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