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到了十月初七,婚房布置在望月小筑,整个初园张灯结彩,红灯高照,都已布置完毕,次日便是大婚之日。南宫离原说该写信通知金莲,被慕若初拒绝,只道:“没必要。”
当晚,南宫离向慕若初道:“嫂嫂,你若此时后悔,还来得及。”
慕若初道:“不早了,快回去睡吧,明日还要早起。”
——
次日晨起,天不亮,慕若初便梳妆打扮了,一身凤冠霞帔,灿若明霞,美若仙子。
南宫离一身红衣,长发被红绳高高束起,剑眉星目,仪表不凡。
两人站在一起,宛若天生一对。梅龙笙叹道:“他两个在一起,倒像若初书里写的神仙眷侣一般,素日倒不觉得,他二人竟如此般配。”
冯少游闷闷不乐,虽知慕若初心里没有自己,也早已认了这个事实,可如今见她真嫁了旁人,还是叫他忍不住黯然神伤。
一时拜过天地,慕若初被丫鬟扶回房间,南宫离在外陪官客吃酒,直饮到二更方散。
宾客散后,南宫离醉醺醺正要回自己卧房,被小红拦住,道:“南宫少爷可是吃醉了?您该往这儿走。”
南宫离一愣,随后跟着小红,往慕若初房中走去。
进入卧房,但见房中红烛高照,慕若初蒙着盖头端坐在大红绡帐中。小红引着南宫离走过去,掀开她头上盖头,但见慕若初乌发云髻,凤冠高叠,粉面贴着三个花翠儿,红烛之下,越显得朱唇皓齿,粉面桃花,一双长眉弯如柳叶,眉下双眸波光流转,真如神女临凡。
慕若初见他半晌没动静,抬眼看去,见他脸吃的红红的,愣在当地。小红在旁忙道:“少爷别愣着了,快坐下和姐姐吃合卺酒吧。”说着扶南宫离坐在床上,银盘托着两个红绸缠绕的银盅,走过来道:“请新郎新娘饮合卺酒。”
慕若初先拿了一盅酒,南宫离随后也拿了另一盅,两个饮过合卺酒,慕若初吩咐道:“素儿,去倒杯解酒茶来给阿离吃。小红,替我和阿离卸妆洗漱罢。”
一时卸了残妆,脱去喜服,素儿端上解酒茶来与阿离喝了,慕若初便道:“你们忙了一日,早些回去歇息吧。”小红两个应着去了。
慕若初此刻只穿了贴身的白绫睡衣睡裤,展开鸳鸯被,靠里躺下,见南宫离立在床边正不知如何是好,因说道:“不早了,睡吧。”
南宫离犹豫半晌,小心翼翼在慕若初身边躺下,僵直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心跳如鼓。半晌,听见慕若初发出微微鼾声,问道:“嫂嫂睡了吗?”无人回话。于是稍微放松下来,待要睡去,又睡不着,直挺挺躺了一夜。
次日清晨,慕若初醒来,翻了个身,就见南宫离正坐在床前椅子上,因问道:“阿离怎么起这么早?”
南宫离拘谨道:“阿离...每日都是卯时便起。”
慕若初坐起来,见他眼下乌青,蹙眉问道:“你不会昨晚一夜未睡吧?”
南宫离脸色微红,支吾道:“不...想是没休息好。”
慕若初淡淡一笑,说道:“要么你还是回自己房里睡一觉吧,横竖今日没什么事,不过宴请些堂客。”
南宫离忙道:“不用了,我一会儿便要出城监工。”说话便听见门外小红素儿唤道:“少爷少夫人可醒了?咱们伺候两位洗漱。”
南宫离走过去开了门,小红拿着两个喜盆,素儿拎着半桶水走进来。伺候慕若初阿离盥洗毕,南宫离道:“嫂嫂,我的衣裳都在那边,我换身衣服,便走了。”
慕若初正在镜前搽脸,素儿忙道:“少爷怎么还管少夫人叫嫂嫂?该改口叫娘子了,快别再嫂嫂、嫂嫂的叫,让外人听见,可是要笑话的。”
慕若初道:“随他吧。”又道:“你多穿些,把披风披上,如今天冷,城外风大,仔细受凉。”南宫离应着去了。
小红走过来与慕若初梳头,道:“如今姐姐嫁了人,可要把头发挽起来了,奴替姐姐梳个?髻吧。”
慕若初摇头道:“不必,照旧即刻。”
小红只好照吩咐,梳了寻常散发的流苏髻,因今日要宴请堂客,于是簪了累丝金钗,带金宝石坠儿,金项圈儿,穿一身大红遍地织金长袍,下着大红绫裙,走到迎春堂前迎待宾客。
当日西门府除了四娘子未到,其他四位娘子皆到了,花家娘子是和西门府众娘子一道来的。梅、冯两家的大娘子也来了,还有织女坊众绣娘,更有些县中官员的家眷,慕若初竟不能尽认得。
当日宴席直吃到后晌方散,送走诸位女眷,慕若初吩咐常远刘实盘点贺礼,登记入册,自己便回房去了。
——
日暮时分,南宫离回来,才到门首,就见刘实一脸焦急的跑来道:“少爷,少夫人下午不知何时出去了,这早晚还没回来。奴才以为她去了织女坊,去寻时才知织女坊一日未开门。”
南宫离听了登时怒目圆睁,斥责道:“不是让你和常远保护她,一刻不准离开吗?你们怎么让她一个人出门?”
刘实唬的跪下磕头道:“少夫人叫奴才查点贺礼,咱们都没留意她是几时出的门,李大爷也说没瞧见。”
南宫离心下一沉,立刻转身上马去寻,才走到街口,就见慕若初一身男装,正徒步往回走。
慕若初看见南宫离,问道:“阿离,你急匆匆的往哪里去?”
南宫离见了慕若初,眼睛一亮,忙叫停了马,翻身下马走过来急切道:“嫂嫂去了哪里?怎么不告诉底下人一声?倒叫我们担惊受怕。”
慕若初道:“我见嫣儿今日不曾来家,想她还在气恼自己,便去找她赔罪了。”
南宫离道:“如此也该说一声再去。”
慕若初笑道:“我从房间出来,一路也没看见个人,所以没说。”又道:“我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咱们回去再说吧,别在这风口里站着了。”说着翻身上马,伸出手向南宫离道:“上来吧。”
南宫离怔住一刻,随即伸手握住她的手,一跃上马。慕若初蹙眉问道:“手怎么这么冷?”
南宫离笑道:“我不冷。”又道:“嫂...你去找如嫣姑娘,结果如何了?”
慕若初道:“自然是赔出许多不是,她才勉强原谅我了。”
南宫离问道:“如嫣姑娘...为何如此气恼?”
慕若初道:“她觉得我嫁你是为了赌气,那日走来劝我,反被我气哭了。”
南宫离犹豫半晌,问道:“嫂嫂嫁我,可是为了和二哥赌气?”
慕若初避而不答,说道:“还有武大哥和武大嫂,也没来吃你我的喜宴,明日你早些回来,咱们一同往武大哥家去一趟吧。”
见她避而不答,南宫离心下一沉,愣了半晌才回道:“好。”
一时回了初园,刘实、常远、小红皆在门首等待,见他二人回来了,皆欣喜迎上去,小红道:“姐姐怎么不说一声就出去了?真真要把人急死了。”
南宫离下马,将慕若初扶下来,慕若初拉着小红道:“我才去了一个时辰,就把你们急成这样?好了,快进去吧,一日没好好吃饭,我快饿死了。”
小红忙道:“好,我和素儿已经整置好饭菜,就等少爷少夫人回来呢。”于是先走到迎春堂,舀了热水与二人洗手。
须臾,素儿端上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来,慕若初和南宫离两个坐下吃饭,南宫离叹道:“如今只剩下我和嫂嫂两个吃饭,真有些冷清。”
慕若初淡淡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人多也好,人少也罢,哪怕只剩自己一个人,日子该过还是得过。”南宫离听她如此说,便不再说话,只闷头吃饭。
慕若初又道:“你若觉得冷清,不如我再给你娶两个妻妾回来,人多热闹。”
南宫离听了这话,登时铁青了脸,腾的起身,道:“我吃好了,嫂嫂慢用。”说罢转身往后院去了。
须臾,小红走过来问道:“好好的,姐姐怎么又惹了少爷生气?”
慕若初吃了几口菜,起身道:“好几日没陪雪狼玩了,我去看看它。”说罢起身往后花园走去。
才走到竹林前,就见雪狼呜呜嚎叫着奔过来,扑在慕若初身上又闻又舔,慕若初抱着它轻轻拍道:“嗳呀!雪狼想姐姐了是不是?阿离有没有按时喂你?”
雪狼兴奋的呜呜叫着,跑进假山拿出球来给她,两个月亮底下玩了一回,都累了。慕若初坐在银杏树下,雪狼依偎在她身边,将头依在她膝上。若初抚摸着雪狼的毛发,叹道:“我还有你,你永远也不会离开我。”
夜凉如水,坐了一会儿,小红走过来道:“姐姐回房去吧,风凉了,仔细着了寒气。”她这才随小红回了房间,洗漱毕,换了家常睡衣,已是二更天气,小红试探道:“奴去劝少爷回房歇息?”
慕若初道:“不用管,随他吧。”
小红忙道:“这怎么好?少爷和少夫人才刚成亲,就分房睡,不吉利啊。”
慕若初不置可否,只说:“你把书房蜡烛点上,我要去写会儿书。”
小红还想劝,又不知如何说,只好拿着烛台,走到书房点燃灯烛。慕若初披了件长毛衫,走到书房,秉烛写作。
小红到厨房拿茶,素儿见她一脸忧心忡忡,问道:“少爷同主子究竟为什么闹了起来?”
小红道:“我哪里知道?如今初姐姐跟变了个人似的,万事都淡淡的,我只怕连少爷寒了心,也被她气走了。”
素儿思忖半晌,说道:“我去劝劝。”于是捧了茶走到书房,对慕若初道:“姐姐吃杯茶吧。”
慕若初头也不抬道:“嗯,放下吧。”
素儿走过去,放下茶,并不走,站在那里看慕若初写书,看了一段,不禁念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好词,姐姐竟能写出这等绝美诗词来,怪道那么多人敬重姐姐。”
慕若初停了笔,惊讶看向素儿,问道:“你识字?”
素儿道:“小时候奴家的邻居是个秀才,家附近的几个小孩都跟他学过识字,奴也只是略识得几个字罢了。不瞒姐姐,奴平日无事时,常到姐姐书房偷看姐姐的书。”
慕若初笑道:“你也不必偷看,想看什么书,只管拿去看,看完了还与我放回原处就是了。”
素儿欣喜道:“素儿谢过姐姐了。奴素日只爱看姐姐写的书,常常感动的落泪。”
慕若初笑而不语,素儿继续道:“尤其是杨过和小龙女的故事,两个人分分合合,曲折坎坷,属实揪人心。”
慕若初道:“揪人心,才能抓人心,这不过是编出来的故事,你倒无需太当真。”
素儿道:“故事虽假,情却真。看那小龙女,赌气嫁给公孙止,到头来害的自己和杨过都身中情花毒,可知不该。素儿知道,姐姐与武二爷情深意切,可姐姐如今既已嫁给少爷为妻,那少爷便是你往后一辈子相依相伴的人,你如今这样待少爷,莫不是将他当做公孙止一流,为的只是与武二爷赌气?”
慕若初听了这话,勃然大怒,将手中笔狠狠一摔,喝道:“大胆!谁给你的胆子跟我说这些话?”
素儿忙双腿跪下道:“素儿自知失言,但素儿若说句句发自肺腑,只要姐姐和少爷能和睦,素儿甘受惩罚。”
慕若初盯了她半晌,才说道:“你下去吧。”
素儿无法,只好起身退下,才走到屏风处,就听慕若初道:“时候不早了,你去叫少爷回来歇息。”
素儿一听,喜笑颜开,忙应道:“是!奴这就去叫少爷回房歇息。”说罢忙忙的去了。
彼时南宫离正坐在房中凝神想事,忽见素儿嘻滋滋的走来,说道:“少爷,时辰不早了,少夫人叫你回去歇息。”
南宫离一愣,问道:“是嫂嫂让你来叫我的?”
素儿嗔他一眼,道:“少爷怎么还叫嫂嫂?她如今是少爷的妻子,少爷只管嫂嫂、嫂嫂的叫,叫她如何把你当相公呢?”
南宫离低了头,笑道:“我...习惯了叫她嫂嫂,一时改不过来。”
素儿道:“来日方长,少爷慢慢改过来便是,时辰不早了,少夫人正等着你回房歇息呢,新婚燕尔的,你就抛闪的她独守空房不成?”
南宫离红了脸,起身道:“我这便过去。”
走到望月小筑二楼,才一进门,慕若初正秉着灯烛从书房走出来,紧张道:“嫂...娘子还没歇息?”
慕若初惊诧的看着他,见他面红耳赤,噗嗤一声笑道:“阿离还是这般腼腆爱脸红,你若不惯叫我娘子,便叫名字就好,实在不惯,没人的时候,还叫我嫂嫂也使得。”南宫离眼神一暗,低下头去。
慕若初将烛台放在案上,嗔道:“都成亲了,还是这么开不得玩笑,我才不许自己相公纳妾,便是你想纳妾,我也不依。别傻站着了,把门关好,回房洗漱一下,歇息吧。”说着走进卧房,南宫离听了这话,回嗔作喜,将门栓落下,也进了卧房。
慕若初道:“那水是小红才倒的,趁热洗了吧。”南宫离走过去盥洗毕,走到里间,慕若初坐在桌前,招呼他过来坐,然后指着桌上的一碟儿牛乳蒸饼道:“快把它吃了。”
南宫离笑道:“我不饿。”
慕若初坚持道:“你不吃,我就不睡了。”
阿离无法,只好吃了蒸饼,又喝了点水,慕若初这才称心如意,起身道:“好了,歇息吧。”说罢脱了鞋,钻进床帐中。
南宫离看着那一双嫩藕似得玉足钻进帐中,不觉心中一荡,呼吸渐重。脱去外衣,掀开锦帐,一股熟悉的清香扑鼻。向内看去,却见慕若初长发如绸缎散在枕上,背对着他,已经睡去。
南宫离眼神一暗,将方才激荡全部熄灭,轻轻钻进被中,望着慕若初背影出了回神,方背过身去,一宿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