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不能抽烟了，他很难受。
老余不能抽烟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办公室新来了个漂亮女孩儿芳芳，强烈反对抽烟。二是局里新换了个局长提倡戒烟，把单位弄成了禁烟单位。
外面是倾盆大雨，这雨没完没了下了有些时候了，老余嘟囔着说：坏了，坏了，这天是下漏了，嘟囔着就忘了禁烟令，抽上了一支。芳芳瞪了他一眼：老余，你又抽烟了！吓的老余赶忙把刚点上的烟掐灭。尴尬地笑着，看着窗外的大雨，要是平时，他会偷偷地到外面背背人的抽几口，过过瘾。可这雨……老余发狠地捶了一下大腿，粗粗叹气。
原本，老余抽烟是有了名的，有时晚上办公室几个同事加班，老余一支接一支地猛抽，抽得满屋子云烟缭绕，两个烟盒抽空了，半夜三更没地儿买，同事说：那就别抽了。老余说：不抽了我就得睡觉，说着捡地上的烟头儿，一个个拆开再用纸卷上抽。局里到县里支农，几个人住的是潮湿的土坯房，半夜有个同事被蛇咬了。第二天老余说：它咬你，可不敢咬我，蛇怕烟油子味儿哩。
办公室的人们都议论着下县抗洪救灾的事。局里要抽人下去抗洪救灾了，要四十五岁以下都报名，老余超过四十五岁了，他看着芳芳谈水色变的样子，他有些得意。翘着腿，下去吧，下去该受点儿罪了。
芳芳套近乎凑在老余的身旁：老马识途，您老余给想想办法，怎么不下去，我、我……芳芳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我是怀了孕了。
老余的得意换成了同情：是吗？那就竹筒倒豆子，给局长直说呀。
芳芳说：好意思吗？关键的时候，考验人的时候，我已经申请入党了。
老余说：哦！是这样儿啊，这样吧，我去给你说去，我就说我要替你去。说着就打了把伞，钻到了外面的大雨里去找局长了。他回来后淋成了落水鸡儿，说：芳芳，局长答应我替你去了。
芳芳高兴得不得了，说老余你真好，我该怎么感谢你呢，我请你吃涮锅儿，要不，你抽支烟吧。
这话说到了老余的心里：真的呀？芳芳说：真的！我真感谢你替我下去。老余心里想，哼，你当我完全为你呀？不是，到了下面就没人管制抽烟了，免得在这里憋死。
老余真的抽起来了，他抽得很专注，很深沉地抽着，来之不易的奖赏，让他觉得感动。其余的人说：老余，领导检查来了！
吓得老余一哆嗦，把烟藏在衣袖里。芳芳咯咯地笑着说：他们唬你呢，没事儿，你抽吧。
有芳芳做后盾，老余抽烟抽得耀武扬威了，一边抽一边对人们讲抽烟的理论：抽烟有害健康，这因人而易，我抽了大半辈子烟，也没见抽死，不抽烟可能就死了，人体内形成的规律是不能打破的。听说有个女作家叫王安忆吗？就喜欢看男人抽烟，她看男人抽烟就像欣赏艺术。还有贾平凹抽烟，贾平凹吸烟像吸氧一样。马克思是抽着雪茄写完了《资本论》，毛泽东是抽烟的，邓小平也抽烟，熊猫烟，美国南北战争的时候，李将军因为不抽烟才一败涂地，格兰特将军因为爱抽烟，所以万事亨通……。
有人起哄说：老余，越说你高你越扶着墙根儿走呢！
老余说：咳！你不抽烟你不懂，抽烟的好处多着呢，调节情绪，高兴的时候抽烟，无聊的时候抽烟，劳累的时候抽烟，害怕的时候抽烟……
芳芳说：老余，你害过什么怕呀？
老余嘿嘿着、不好意思地干笑：天不怕地不怕，怕老婆嘟囔。
说的人们呵呵地乐。
门嗵地一声开了，局长走进来，他伞上的雨水和身上的雨水哗哗地滴在地板上，见屋子里满是烟雾，恨恨地瞪了老余一眼说：你就抽吧你！你砸我文明标杆单位的饭碗，看我砸你的饭碗！
大家都不做声了，老余愣愣地，夹着烟的手指一动不动地僵硬在桌子上，直到烧疼了，他才一哆嗦，把烟蒂摁死在桌子腿上，心想：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叫人抠鼻子剜眼地训斥！他想着就说了出来：戒！我老余戒！谁要是再抽烟谁是兔崽子！老余说着眼泪儿也就出来了。
满屋子都是笑声。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
抗洪救灾的人们下去了。
抗洪救灾的人们回来了。
老余没有回来。人们的表情都很沉重，特别是局长，提起老余眼睛早已蓄满了泪水。芳芳叫局长讲讲老余牺牲的情况。局长说，老余在乡下洪水中的任务，是在一个土台子上监视被水冲走的群众，发现水里有遇难者就用手机打快艇队，快艇队救下了不少在水里抱着木棍抱着箱柜的群众呢，老余是有功劳的。局长说：那是天快黑的时候，老余打手机给快艇队，说他站着的土台子要冲塌了，快来……快艇看到老余的时候，土台子已经剩下一个小土尖儿，老余蹲在上面，他在抽烟，是大口大口地抽着，那烟在黄昏中一明一灭的……最后，烟的光亮被大水一下子淹没了……
老余的命就这样没有了。
从此，芳芳对面的办公桌空空的，芳芳想着，老余最后的那一刻，面对要吞噬他的洪水，一定是害怕了，害怕极了，他才抽烟呢！
芳芳似乎又闻到了一股股飘逸的烟味儿，烟味原本也是芳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