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到目前为止,羊皮地图上的路线已经走过了一半,樱、修人、奎科和海豚经历了分分合合、生生死死,已成为无法分割的整体。但是前路不容乐观,影子始终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古莲花也时刻处于危险之中,这幼嫩的希望似乎随时都可能被掐断、被毁灭。
樱的身份仍是个谜,修人的梦在黑暗中飘零,但是每个人都看到了自己的成长。他们的肤色因日照而黝黑,四肢因为行走而更加健硕。荒芜的大地正在慢慢恢复它的骄傲,那些丰富的自然的色彩,不是来自眼睛,而是来自心灵。他们在行走中逐渐练就了一双善于辨别方向的鹰隼般的眼睛、一对能够识别音乐与自然之声的灵敏的耳朵。当每天清晨从睡眠中醒来,都会有新的答案等待他们去揭晓,于是每一个平常的日子总是以不平常的方式开始和结束。
这场雨来得猝不及防。
天上先是布满棉絮似的云团,雷声轰隆隆响了一阵,大雨就喘着气没命地泼下来了,打得遍地灰白色的尘烟翻滚。那些连阡累陌的干枯的田禾,那些曾经结了稻子的灰白的壳子,还有焦枯萎黄的蒿草,都在雨中尽情地摇摆了。天地慢慢地在雨幕中合成了一体,对面不见人影,四周听不到别的响声,只有震耳的雷声和大雨滂沱的噪声。
如风驮着四个伙伴,在雷雨中狂奔。找不到一个躲雨的地方,只得闷头朝前,一直跑到一个巨大的宅子前面。他们躲进宅子的廊檐,此时,山野已是天昏地暗,朦胧一片。
也许是他们的声音惊动了宅子里的人,门在他们身后吱呀一声,开了,从门缝里探出一张老妇人的脸。
这是一张曾经养尊处优的脸,虽然皱纹纵横,却线条柔和,只是眼睛里透出暗淡的无法言说的落寞。她默默地朝四个人看了一眼,眼里掠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她垂下眼睑,对他们说:“如果你们愿意,可以进来避雨。”
求之不得。四个人道了谢,就领了如风和安吉拉走了进去。
哈良别墅,在这个地方尽人皆知。
它是一座巨大的古宅,坐落于苍色的山岩脚下。宅后的一片竹林早已枯死,鞭子似的竹根从墙垣间垂挂下来,好像结节的污秽的长发。一个遮满浮萍的废井,已经成了青蛙们隐匿的天堂。
古宅前后七个开间,一些房间已经弃置不用,常年关闭,蛛网积尘。家具多半是用了上百年的旧东西,扔在天井里的美国烤面包炉和英国擀面机,显示着这里的主人在一百年前的时髦生活。但是,俱往矣,如今只有那眼汩汩流淌不息的喷泉,给沉寂的古宅带来一点儿生气。
费奶奶,古宅唯一的嫡传主人。她和一只老猫一同住在哈良别墅里,深居简出,是这个地方的神秘人物。她每天的劳作就是在天井的喷泉前,洗衣服,洗菜,洗杯盘,刷洗古董上的灰尘……然后,就是侍弄她忠实的老猫。枯乏的日子似乎因有水的清洗而变得活泛起来,沉闷的空气也因水的流动而有了声音。
此刻,雨水从天井上方的廊檐倾泻而下,落在瓦盆上、井沿上、水缸里、水池里、石榫的缝隙里、枯草覆盖的松软的泥土里……发出或激越或绵软的声音,叮叮、咚咚、叮叮、咚咚……费奶奶扶住一根廊柱,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才慢慢地走到前厅里来。
前厅靠墙的一面堆满打了包的杂物和行李,好像随时准备起程的样子。
“费奶奶,要出门吗?”奎科拧干了外套,问道。
“这里很快就会没有了……”她说,仿佛在自言自语。
“你是说……”
“这栋老宅很快就要被推倒了,有人要在这里造游乐场和大商场。”费奶奶苦笑了一下。
“这么好的房子,为什么要推倒呢?”
“好吗?破破烂烂的房子,现在没有人喜欢这样的房子。他们要砸烂一切旧东西,迷恋新东西。”费奶奶又苦笑。
“那以后你住到哪里去呢?”
“也许会住到一个火柴盒一样的房子里去,好像鸽子笼。”费奶奶张开两只手,扑棱了两下,好比是鸽子的两只翅膀。
大家无奈地笑了。
樱走到窗前看天,雨仍旧没有停下的意思。从窗口可以望见进口地方的照壁,那里原先栽有几株粗壮的向日葵,但现在都干枯了,巨大的黑褐色的轮盘低垂,好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她听见身后的费奶奶继续在说:“没有人在意这房子的漂亮的工艺,这些黑油油的雕花廊柱,这些精细的砖雕,还有石头上刻的花纹……”
越过那扇斑驳的大门,可以看到远处被高大的建筑物遮蔽的一小块天空。那些高耸入云的建筑已经将天空挤兑到最小,它们密集地站立着,看上去像匕首,像丛林,像棋盘……一些冰冷的雨丝飘在了樱的脸上,这时,她看到灰色的雨幕中居然出现了一只远来的黑色大鸟,它仿佛带着愤怒,平张着双翅从天空斜插下来。那巨大的翅膀令樱惊异,她甚至看见了它两肋间斑白的羽毛。接着,所有人都听到了它凄厉的鸣声,如同一个黑暗中的巨大的心的呼号。可是那声音戛然而止,在瞬间消失得无声无息。
这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敲门声响得很密集,仿佛暗含了某种焦灼的期待,或者是无法遏止的愤懑,带了某种威胁。费奶奶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紧赶慢赶地去开门。
一个惊雷劈下来,天际滚过一个火球。
“真可怕!”海豚缩在墙角微弱地说。
门开了,门外站着两个女人,雨水模糊了她们的面容。费奶奶和她们在门口说了几句,犹豫了一会儿,将她们领了进来。
两个女人一前一后地走,穿过长长的走廊,朝前厅走过来。樱坐在那里望着她们,心里升起一股寒气。
走在前面的大约二十出头,她扎了条粗黑的辫子,穿灰色衣裙,样式和颜色都不符合她的年龄。走在后面的老妇人,和费奶奶差不多的年纪,一样灰色的衣裤,陈旧的对襟式样,脑后束一个灰白的髻,扎一个银钗子,在晦暗中闪着阴冷的光。这两人都是灰白的脸色,步子拖沓,仿佛大病初愈。
她们走得缓慢而漫长,终于步入了前厅,和樱他们打了个照面。两人冲她们看了一眼,立刻垂下眼睑。
费奶奶神秘地将奎科拉到一旁,对他耳语:“你们……能不能在这里住下,我一个人……”欲言又止的样子。
奎科似乎悟到什么,接过话头道:“没问题,我们正愁没处落脚呢。”
2
这一夜,和樱他们一同住下的,还有这对身份不明的母女。雨已经停歇,空中的灰云低沉,仍旧没有散去的样子。这天晚上,自然是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屋檐下叮咚的滴水声将夜晚烘托得宁静而诡异。
樱他们住东厢房,母女住西厢房,中间隔了一方天井。夜色下,所有的东西都模糊成一团墨。
“你们猜她们是谁?”海豚在窗口张望了一下。
“也许是费奶奶的亲戚。”修人说,他摸了摸虎口那里的伤疤。这个伤疤在雨天看起来似乎洇了水,还有些发痒。
“我猜也是。”奎科点点头。
樱却一语不发,自顾自侍弄古莲花,为它剪枝、松土。安吉拉在柜子上打盹儿,如风已经进入了梦乡,发出沉醉的鼾声。
“你为什么不说话?”海豚转过头问樱。
“我不知道她们是谁。”樱头也没抬。
“我觉得费奶奶请我们留下,一定有原因。”奎科若有所思,“她害怕什么呢?”
“什么原因?”海豚不再摆弄他的一孔笛,表情专注地等待着答案。
奎科摇摇头。
讨论没有进行下去,夜深了,大家各自准备休息。海豚拿了自己的换洗衣服,出了厢房的门去浴室洗澡。
浴室在老宅的后部,天没黑的时候,费奶奶领他们去那里看过,并且很客气地说随时都可以用。
这浴室显然是后期改建的,是这栋老房子里唯一一间风格现代的屋子。它大概有二十平方米,非常宽敞,一个白瓷浴缸安在屋子的一角,拉一条白色的帘子与外面分隔开。墙上并没有贴瓷砖,只是刷了石灰,地上却铺了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正对浴缸的一面墙是一块顶天立地的镜子,在视觉上又将屋子放大了一倍。所以假如躺在浴缸里洗澡的话,会有一种空旷孤独的感觉。
海豚经过西厢房时,有意朝里面瞥了一眼:灯已经熄了,估计母女已经入睡。他蹑手蹑脚走过走廊,生怕惊醒了她们。两分钟后,他走到了浴室的门口。摸到墙上的开关,按了一下,浴室里立刻灯火通明。
他关上门,打开了热水龙头,转身脱衣服。等身上脱得一丝不挂,浴缸也差不多放满了水。水面上袅袅地升腾着白色的热气,慢慢地氤氲了整个屋子。
海豚将自己的身体浸入温暖的水中。浴缸深,居然有了浮力,他仰着脸,脚轻轻一蹬,整个身体就浮了起来,十个脚趾露出水面,好像十个嫩生生的萝卜头。这么做让海豚感到很有趣,他摆动四肢在浴缸里戏起水来。
他玩得很起劲儿,几乎忘记了洗澡这回事。只顾用手撩拨水,用脚掌击水,还试着把头埋进洗澡水里,练了几分钟“潜水”。等他憋足气从水里上来,甩干了头发上的水,正要擦脸,他的动作定格了。
他看见白色的帘子底下居然有一双穿着黑色拖鞋的脚!
那双脚背对他站着,没有穿袜子,露出白生生的纤细的脚踝,这应该是一双女人的脚,黑色的拖鞋绒面上绣了一朵花。她就这么背对浴缸站着,一动不动,大理石地面上映出模糊的一个人的影子。
海豚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在头脑里迅速地回忆:刚才进浴室时,他肯定插上了门闩。窗子……浴室的窗子上本来就围了白色的栅栏,没有人可以轻易地穿窗而入……想到这里,海豚倒抽一口冷气。他感觉到自己的双颊在不争气地发冷、发麻,他哆哆嗦嗦地从水里站起来,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将帘子拉开一条缝——
他看到了一个年轻女人的背影,长发及腰,穿一条直身白色长袍,垂着双手,她只是那么定定地站着,没有任何动作。
“你……是……谁?”海豚用毛巾捂住自己的私处,犹疑着发问,恐惧的眼泪很快就要夺眶而出。
女人并没有动,过了一会儿,才迟疑地转身。她转身的速度十分缓慢,一秒钟犹如一个世纪,海豚呆呆地定在原地。这时,他看到了这个女人的正面,白色的直身长袍,他看到了她的脸,她的脸……竟是一头和后脑勺同样乌黑细密的长发!
海豚听见自己尖叫起来……
海豚醒来时,已经躺在东厢房的床榻上。他惊魂未定,虚弱地问看着他的奎科:“你们看见她了吗?太可怕了……”
“我们只听到你的尖叫,冲到浴室,看到你昏倒在浴缸里,”奎科说,“我就把你抱出来了。”
海豚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身体,看了看站在旁边的樱。
樱笑了:“我什么也没看见。”
“你看到了什么?”修人紧蹙着眉头问。
海豚把刚才看到的复述了一遍。
听着海豚的叙述,谁也没有说话。屋子里极其安静,几乎能够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樱走到窗口,将窗子扒开一条缝。西厢房里仍是漆黑一片,声息全无。
3
第二天一早,奎科去向费奶奶告辞:“谢谢您留宿,我们很快就要上路了。”
费奶奶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有个请求,你们能否多住几天,一直到我搬离这栋宅子?不是说,你们并不急着赶路吗?”
“这样也好。”奎科想了一下,“费奶奶一个人住在这里的确不太安全呢!”
“你的意思是说……”
奎科把昨晚海豚的遭遇复述了一遍。
费奶奶却面露不悦:“哈良别墅虽然老了点儿,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闹鬼的事情!一定是那个小弟弟看走了眼!”她挥挥手,走开了。
奎科站在那里,暗喊倒霉,居然碰了一鼻子的灰。这时,他看见那对母女从西厢房出来,慢慢地走到费奶奶的房间里去了。
回到东厢房,见樱、修人和海豚正围着羊皮地图出神。走过去,看见那羊皮纸的地图上有行字正在跳跃——
留在原地,不要走。
“说出理由来。”樱焦灼地对着地图问道。
但是地图不回答,绿色的字忽然消失了。
“它越来越死样怪气了!”海豚离开桌子抱怨道。他还没有完全从昨晚受的惊吓中缓过神来。
“我们就别走了吧,费奶奶也挽留我们了。”奎科说。
樱点点头,不再说什么,走到天井里看天空去了。
“我觉得这对母女很蹊跷,费奶奶告诉你他们是谁吗?”修人问奎科。
“没有,我没有问,她也没有说。”
“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呢?”海豚在角落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雨早已在半夜停歇,哈良别墅暂时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这天中午,他们终于有机会和那对母女在同一张饭桌上吃饭。
母女俩和费奶奶坐在樱和修人他们的对面。老猫在附近的地上,享用它的猫食。吃饭的时候,母女俩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她们不说话也不看人,只顾埋头吃饭。她们对樱他们似乎有一种天然的敌意,但又故意克制着,使得周围的气氛显得别别扭扭。
吃饭的时候,修人一直心事重重。吃完,他就独自走到门外去了。他还想着海豚在浴室里遇到的事情,不由自主地朝着老宅的后部走去。
地上铺着小泥砖,砖缝里牵牵连连地冒出一些枯草。走廊边的柱子油漆早已斑驳,露出腐烂的木头芯子。另一边就是一人高的围墙,枯萎的竹子探出头来,将本不明朗的天空划得支离破碎。
越往里走越觉得阴湿潮冷。路过一间房子,见门上挂着一把锁,修人在门口停下脚步,再也无法向前移动了。因为他发现在地上,竟有一对沾了泥的脚印,它们终止于这扇紧锁的门前。而这脚印绝不是他自己的。
这应该是一对女人的脚印,狭长秀气。她穿的是一双平底的布鞋,在来到这里之前,她一定在泥地里走了很久。奇怪的是,这脚印只此一对,修人前后打量了一番,不见第二对相同的脚印,仿佛她是长了翅膀突然飞落在这里的。
修人伸手动了一下门锁,那锁竟啪的一下,掉落在地上。修人弯腰捡起那把锁,将它挂在门扣上,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间屋子一定被关闭了很久,里面昏暗肮脏,没有窗户,只有一盏孤零零的油灯从天花板上吊下来。墙边摆放着摇摇欲坠的家具,还有废弃的箩筐、水缸之类的杂物。一面破旧的屏风将屋子隔成两半。
修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朝屏风后走去。
这时,身后一声猛响,刚才敞开的门忽然关上了,门外传来锁门的声音。修人立即回转身,拉门,但门已被紧紧锁住。
“开门!”修人拼命捶门。
但外面声息全无,好像整个宅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你害怕吗?”身后一个声音在对他说话。
他紧张地转身,但是空无一人。但那声音持续而低沉地响着,余音袅袅,辨不出性别,却令人毛骨悚然。
修人感觉到自己的肢体在瑟瑟发抖。虎口那里的伤疤不合时宜地疼痛起来,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痛得厉害,那是一种钻心的锐痛。修人将两手握住,将骨节握得格格作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从中获取力量。
门外的锁又响了起来,屋子里的说话声仍不绝于耳。修人惊慌失措,根本无法确定自己身体的重心,他感觉自己要瘫软下去了。这时,一道光射了进来,奎科站在门口,他脸色煞白,惊慌地问:“修人,你在和谁说话?”
修人不由自主地靠在奎科肩上:“刚才是你在外面锁门吗?”
“没有,我刚刚路过,听见里面有声音,就拨了门上的锁进来了。”
“那锁是挂在门上的吗?”
“是呀,它好好地锁着,我拨弄了一下,居然没锁死,我就进来了。我还纳闷儿你怎么会在里面呢,你是怎么进来的?”
修人吃惊地盯着奎科,脸色更白了:“我明明把它摘下,挂在门扣上的,后来我听到屏风后面说话的声音,有人在门外锁门……”修人压低声音,不敢再说下去。
奎科紧张地环顾四周,把修人拽出了屋子。顺带回头望了一眼,但屋子里什么也没有。
一切恍如幻觉。
4
“我的猫!我的猫!”樱被费奶奶的喊声吸引了过来。
“是谁杀了它?”费奶奶带着哭音道。那只老猫被人戳在尖利的叉子上,七窍流血,肚肠毕露,已经没有救了。
这时其他人也赶了过来,西厢房的门开了一下,又关上了。过了片刻,她们才从里面走出来,走到猫的尸体前,默默地注视着。
“是谁这么恶毒?”费奶奶抚摸着老猫渐渐冷却的身体,哭号起来,仿佛面对一个死去的亲人。
奎科将老猫从叉子上解了下来,轻轻地放到地上。
“我们一直在屋子里。”那个年老的女人看上去很老实地说。
费奶奶只顾着伤心垂泪。
收拾好老猫的尸体,樱和奎科、修人、海豚回到屋子。
“这么多蹊跷的事情,肯定和这对母女有关。”海豚愤愤道。
“假如和她们有关,那么她们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是针对我们,还是针对费奶奶?”奎科说。
“那些恐怖事件好像是针对我们,可杀死老猫,又明摆着是针对费奶奶的。”修人说。
“关键是,这对母女究竟是什么人,她们来这里做什么?”樱轻声道,她抬起眼睛,无力地看了大家一眼。
这时,有人敲门,进来的是费奶奶。她泪痕未干,一进门就瘫坐在藤椅上,用手捂着脸。这样子真让人同情。
“我本来不想说,现在,我不得不说了……”费奶奶说,“她们是不速之客,我没想到老头子死后,还会留下这么一桩麻烦……”
“她们是谁?”奎科追问道。
费奶奶朝窗外张望了一下,低声道:“她们自称是我老头子在外面的老婆和女儿。”
“你从前不知道?”
“我过去从来没听说过,可她们拿出了物证,是我老头子留给他们的一张字据……老头儿早就不在了,真是死无对证!”
“那字据上写什么?”
“说是要对她们母女的生活负责到底,很愧疚,没有很好地养活她们之类。”费奶奶愁眉苦脸。
“那她们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来找你呢?”
“因为……”费奶奶踌躇了一会儿,才含糊其辞道,“我想,或许是因为我离开这栋房子会得到一笔钱。”
“那不是真相大白了吗?她们为了分割这笔钱才来找费奶奶的!”海豚跳起来说。
“好像不是那么简单……”奎科摇摇头。
“你的意思是……”费奶奶说。
“我也说不好,也许钱是直接目的,我们的存在也让她们非常恼火。”奎科搔搔头皮说。
“她们说了,在这栋宅子拆掉之前,她们是不会走的……”费奶奶幽幽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