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百灵介绍说,殿上众人不是皇亲宗族,就是功勋贵胄,亦是杨老头儿最看重、亦最忌惮的一波人。
我一一细细打量他们,虽然他们的名字和人对不全号,但我能感觉出在座各位都是影响大隋朝国运的人,他们不是大隋朝历代亲王、郡王,就是国公、郡公、侯爷、驸马,还有他们的女眷,因有翊戴之功,所以颇受杨老头儿重视。
这些人当中有萧瑀、宇文述、苏威、封德彝、宇文化及、宇文士及……还有李渊。当百灵介绍到李渊时,知道这个人将在隋朝末年掀起腥风血雨,我不禁多打量了他几眼。
据说这李渊此次进京,名为参加庆功宴会,实为父皇听闻他私下招兵买马,扩充军力,似有造反之心,才找借口急匆匆把他召进京。
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倘若李渊真有反心,凭凡人之力,谁又能阻拦得了?我是知晓历史的,所以对于杨老头儿此番的无用功自是不以为然的。
一曲完毕,跳舞的宫人依次退场以后,长秋监令麻生公公在殿门口高声通报:
“南宫公主觐见……”
语毕,只见殿门口一位年轻妇人向我们款款走来。
我迅即正襟危坐,屏气凝神,扬长了脑袋,带着些许好奇和期待向殿门口望去。
待她走近,我定眼望去,她虽是简单俏妇人的装扮,却气场十足。
发髻高挽,一丝不坠,红颜绿鬓,俏丽动人,只在右侧简单斜插了一只金叶银篦珠玉宝石簪钗,左侧则别着几小朵望春玉兰作为点缀,宝石的光泽闪耀在发间,配上玉兰的高雅,光滑的脖颈全然露在外面,无任何装饰,玲珑剔透的锁骨清晰可见,别是一番滋味。
配着简单大方的发饰,南阳公主的衣裳亦不十分奢侈。只见她着玉粉色高腰对襟襦裙,淡粉色长袖衫打底,外搭镶金边满绣玉兰花沙罗大袖衫,身披粉色金丝披帛,旋绕于双臂间,襦裙和披帛拖地足有两尺来长,衣袂飘飘,步步生莲。
她脸上虽只是略施薄粉,但丝毫掩饰不住满脸的贵气,整个脸部如精雕细琢般精致,眉目如画,秀雅绝俗,笑靥盈盈,巧笑倩兮,秋波流转,美目盼兮。眉眼间透出的神态与皇后娘娘虽有几分相似,容貌却更胜一筹,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大家气派,一个神态就是一个大家闺秀在眼前,无一不映现出皇家风范。
那样一身简单的着装,她也是硬靠脸撑住了。一俊遮百丑,一胖毁所有!谁让人家胎投得好,挑了这样一个爸妈。
本以为我穿越的这具身体已经够美了,就算再美也美不过皇后娘娘,可是在这位南阳公主面前,我们的美貌都不值一提。我不由得对她投以艳羡的目光,还好她是我这具身体的姐姐,而不是对手,说不定闲下来,我还能跟她讨教一下护肤美妆心得。
在座众人无一不对南阳公主啧啧称奇,尤其是宇文士及,眼神极尽宠溺,神情颇为骄傲。
早就听见宫里众人对这位公主赞不绝口,此刻得见,细细一看,“容色绝姝”绝不是一句空话。
也是,如果不是容貌出众,品性过人,杨广怎么会利用这个女儿作为筹码,去笼络人心呢?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愿父皇母后身体安康、福寿绵长。儿臣来迟,还望父皇恕罪。”南阳公主走到殿前向殿上弯腰叩首道。
“哈哈……我儿为苍生祈福,何罪之有?”
“儿臣在大兴善寺拜佛,愿佛祖庇佑大隋国运昌盛,百姓安居,父皇千秋大业永存。”
殿上的杨广笑得合不拢嘴,殿下的众人目光皆聚集在这位美人身上,毕竟欣赏美的事物,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
这位便是隋史上鼎鼎有名的烈女公主——南宫公主了,能上《烈女传》的人物果然不一般。
只是一想到这位雍容华贵的皇姐将来会落得离夫杀子最终断发出家为尼的凄惨结局,我不禁皱眉长叹了一声。
坐在我旁边的一位年轻贵公子,见我叹了气,遂不时在一旁做些小动作引起我的注意。
我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他,在我看来,他那唇形像是在说:“死不死?死不死?”
好不容易才活过来,当然不想死!可我压根儿就不认识他,古人难道就是这样跟妹子搭讪的吗?这手段未免也太低级拙劣了点吧!
“你还好吧?”这少年问话了,虽然不知道他在喊谁,但就冲他那表情,我感觉像是在喊我。
我斜歪着头,惊奇地打量着他,这少年虽眉清目秀,形貌昳丽,看上去与我这具身体主人的年纪相差不大,只略微长两三岁,但言语动作之间有些许傲慢和轻薄,嗯,一看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pass。
随侍在我侧身的小乌鸦看出了我的疑虑,低首伏在我耳边轻声道:“这位是陛下亲妹妹广平公主的儿子宇文皛,也是您的表哥。”
哦,原来又是一个凭空得来的哥哥呀!
我回之以礼貌的微笑,含羞低头道:“谢谢关心,我还好。”
没想到这位表哥的反映像是见鬼了一样,一脸懵,搞得我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似的。
“晌午听闻你醒了,我母亲高兴得不得了,还说要立马进宫来探视,只是一时因别的琐事给耽搁了,改日我再专程进宫找你玩儿。”
我淡淡一笑,客气地回了一句,“多谢姑母记挂。”
他依旧是嬉皮笑脸。
其实我并不想再跟他对话下去,只得找由头把脑袋转向大殿上,此时南阳公主和驸马已经就坐了。
一时殿上众人的目光皆聚集到这对年轻的夫妇身上,似乎都在为这郎才女貌的可心人儿祝福,可是独有一人神情黯然,一脸严肃地又带着些许失望的眼神直望着南宫公主的方向。
那人坐在我正斜方,身材魁梧高大,剑眉星眸,有棱有角,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此刻正兀自喝着闷酒,在这繁弦急管的热闹氛围中表现出少有的冷静与严肃。
我以我二十四岁的人生经历判断,他看南阳公主的眼神饱含爱意,张狂中又带有些许轻愁与不甘,我猜想他与这位皇姐之间一定有故事,并且是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故事。
不知什么时候,宫人们又依次端上来一盘大闸蟹,蟹壳上贴以精致的缕金龙凤图案,栩栩如生,甚是好看。
杨老头儿指着这道菜向殿上众人轩轩甚得道:“今日既是家宴,众爱卿亦可开怀畅饮,不必拘礼,随心即可,这道缕金龙凤蟹可是朕去年下江南的时候带回来的厨子做的,你们且尝尝可合胃口……”
语毕,众人皆开始动筷子,而我是最不爱吃水产类食物的,尤其是这螃蟹,一吃就全身起红疙瘩,所以我并未动筷。
过了一会儿,内史令封德彝拱手奉承道:“既然是出自陛下御厨之手,又岂会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瞧着这盘蟹,一看品相美观,龙凤则象征帝后之姿,二者相绕,翩翩对舞,顾盼生姿,天子布德,将致太平,则龙凤呈祥。二闻糟味儿浓郁,芳香四溢,色味俱佳,实在是让人垂涎欲滴。三食滋味醇厚,肉汁四溢,口感饱满,余味更是无穷。”
这马屁拍得实在是够响亮!估计在座众人都能闻得出一股谄媚的味道。
内史令的脸皮也是够厚的。但是脸皮厚的人,往往他的心也比任何人都要黑。当你得势之时,他奉承你,当你失势之时,他唾弃你。恐怕杨老头儿此刻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因为从他的表情判断,对于封德彝这一套,他很是受用。
“哈哈……好你个封德彝,就连吃你都能做出文章来,这么一盘普通的蟹都能被你吹成了天上有地下无的东西,那你说说,朕得这天下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
封德彝想了想,随即站起来出席谄媚道:“陛下与皇后乃人中龙凤,南阳公主自是天之骄女,受万人敬仰,与之匹配之人当如驸马这般出类超群、举世无二。然……”他说着说着,却面露难色。
“如何……?”
封德彝继续说道:“驸马今日旗开得胜,光荣返朝,臣恭贺陛下得此佳婿,宇文大人教子有方,功不可没。不过为人臣者,当尽忠,为人子者,当尽孝,这都是本分。陛下宽怀仁慈,待驸马与齐、赵二王无异,既为人臣又为人子,理当更加尽忠尽孝才是。”
这本是一番恭维的话,听得出来既阿谀了杨老头儿,又顺带夸赞了一把宇文父子,没成想他随即话锋一转,讽刺道:“但是先贤亦曾有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驸马成婚多年却始终未曾有后,当为失孝,既然失孝又如何能尽忠?如此不忠不孝之人,怎能匹配天之骄女?天子的家事也乃国事,为臣实在是忧心呐。”
封德彝此话虽说得字字真诚,句句恳切,但看得出他那张老谋深算的脸上,隐隐透出一股杀机。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殿上顿时鸦雀无声,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杨老头儿的脸色瞬时变得铁青,女神虽依旧是仪态大方,但也掩饰不住嘴角的失意,而一旁的萧贵嫔则捂嘴偷笑起来,她可是有子万事足,后宫里除了王淑妃第二,也就她第三了。只是这幸灾乐祸的模样有点让人作呕!
不仅如此,连宇文家父子二人脸色都阴沉下来,场面煞是尴尬。
我赶紧招手示意小乌鸦再次低首凑过来,想了解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她只略说长姐与姐夫成婚已有三年,至今却一无所出,随即便迅速回归原位,然后再无二话。
我想,三年之久还未生孩子,这大概不是不能生就是不想生了。因为放在古代来说,避孕条件还不那么成熟,应该不会刻意避孕。多年未生子,当真只是因为姐夫常年随军在外的缘故?恐怕不止吧。那就只剩第二个原因:不想生。
只是这槽老头儿怎么敢如此大胆,在大殿之上当众嘲笑天子之女和女婿不孕,让皇家损了颜面,让众人如此难堪?
这些古代人也真是的,人家小夫妻生不生孩子自然是人家闺房之事,岂轮得到你们这些外人说三道四的!可不是灶王爷扫院子,多管闲事!
我干咳了几声,拿起杯子小抿了一口茶水,缓缓站起来走到殿中间,朝殿上的方向拱手道:“启禀父皇,请容儿臣说几句。”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我最喜欢做的事情了,不分在现代还是在古代。
杨老头儿好奇又满怀期待地看着我,微笑点头默许。
我开始口若悬河了。
“据儿臣所知,姐夫与阿姐自成婚以来,鸾凤和鸣,宜室宜家,本应有一段幸福美满的姻缘。只是……只是儿臣偶尔闲来闻得宫人们私下议论,说姐夫常年随军出行,征战在异乡,为国尽忠,为民谋利,几乎大半时间都离家在外,根本无暇顾及家庭,昔有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今有驸马都尉离家三载迟未归,宇文家如此牺牲和奉献,应当赏当奖。”
我的三言两语震惊了殿上的众人,并获得满口的赞许,他们都不敢相信这番话竟出自一位深居宫中且昏睡了三年之久的未成年少女之口,殿上顿时鸦雀无声,连宇文家父子都对我投来赞赏的目光,至于南阳公主,看着我,眼里拂过几丝诧异,那表情像是在说她不信我会说出方才那一番话。
而封德彝见状则是一脸尴尬杵在那里,战战兢兢,还不时瞥向殿上似在窥探杨老头儿的反应。
瞧他那贼眉鼠眼的滑稽样儿,我不禁觉得好笑,果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叫他自作自受!
过了许久,杨老头儿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朝着旁边女神的方向大笑道:“哈哈哈……皇后啊,我们的玥儿好像真的长大了,我们是不是该给她物色物色婆家喽……”
女神暧昧望着我,笑道:“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儿。”
听他们这么一调侃,我心一惊,连忙拒绝道:“儿臣还小,现在议亲恐怕是早了点,儿臣还舍不得早早离开父皇母后……”
古代女子成亲都较早,听说南阳公主也是我这般年纪的时候就开始议亲,过了几年才正式出嫁的。所以对于杨老头儿调侃,众人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稀奇事儿,只是一味地笑着附和着他。
一听我被“催婚”,南宫公主满是怜爱地看着我,此刻我也望着她,我若是个男的,能娶上如此美貌如花的妻子,大概晚上做梦都能笑醒,也难怪那个前男友会弃我而去,此刻我居然有些理解他了。
第一次跟这位皇姐面对面,我一时还真有点不知所措,为了化解这突如其来的尴尬,我只得冲她笑了笑。
“哈哈……玥儿不急,朕也不急,朕还想多留你几年呢……”杨老头儿大笑几声后又接着朝杨玄感的方向望去,严肃中略带调侃道:“哎,大司马,公主的婚期可以延迟,但是你的婚期可要抓紧喽!自杨公去了以后,重担就压你一人身上,近几年为了大隋,你也是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了,该是时候考虑考虑个人问题,满朝文武百官的女儿妹子,任你挑选,你若是看上哪家的,只管告诉朕,朕替你做主便是,若是你父亲杨公还在的话,想必也会赞同朕的意见的。”
杨老头儿说这话的时候,南阳公主脸色瞬间暗淡下来,眉眼之间也没了笑意。不光是我,连宇文士及也注意到了,从我的视线望去,他深情地看着身旁的南阳公主,嘴角不禁搐动了一下,那表情是极度尴尬。
似乎众人皆在等着这位大司马会如何回话。
这时杨玄感起身走向殿中央,拱手向杨广正色说道:
“多谢陛下厚爱,忠于君主,保家卫国是臣父子毕生所愿,只是目前我大隋周边形势异常严峻,西有高昌、吐谷浑还未完全臣服,北有突厥、高句丽又时常来犯,还有新罗、赤土国等无一不是省油的灯,臣一心扑在军事上,想为陛下练就独霸天下的军马,以待他日能一举攻取高句丽,所以臣尚未有娶亲打算。”
同坐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听他说话,声如洪钟,字字铿锵有力,一听就知道是武将出身。
只是这对君臣也是奇怪,我已经从这简单的对话中闻到了浓浓的火药味。
他这一说,杨老头儿也不好再强求,只得再次举起酒杯向众人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