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刚刚粉刷过,给人一种几乎想要入住的欲望。看来,颜色在我们的生活中很重要。
接待处总是同一个人,是个不停打量着我的年轻女人。我每周来两次,已经一个月了,她总是惊讶地看着我:“他想干什么?他又不是医生……”
科室主任安托万应该也很想知道,但他不敢,他研究我很久了。他知书达理,父母教过他不要问一些打扰别人的问题,可他还是好奇得要命,想搞清楚我带着书和他的病人在干什么。
“您好,亚历克斯,我希望很快就能再见到您。有空的时候就过来,别犹豫。”
“好的,安托万。”
我不知道有一天我是否会再回来,有人叫我来我才来的。
“对了,我给您发的关于雅克·布里的短信您收到了吗?您没有回复我。”
“收到了,我看了。最近工作太多,不过我打算回复您的。”
“没关系。就我而言,我得谢谢您建议我读布扎蒂[21]的书,我很喜欢《老人猎杀小组》[22]。”
安托万选择老年医学是因为他想对病人拥有绝对的权威,这是对权力的渴望。病人年逾八十,不提高嗓门,不抗拒诊断,不质疑治疗,因为他们在网上读过这样的文章,应该这么做。他们缄默,他们累了。这个专业的医生是幸福的,他有时间读书、约会、简单地生活,还能吸引女人,因为他是拥有绝对权力的医生。安托万很可爱,充满自信,不过他算不到的是探病者的年龄。当然,他知道他绝不会和病人有瓜葛的,感情和事业、病床、假牙、助听器是不能混淆的,不冒任何风险是专业人士的执业准则。但探病者呢?病人会有很多男探病者和女探病者,也许他就会交流、微笑、诱惑。然而,谁会来探望这些老头子、老太太呢?他们的子女。老头子的女儿充其量也就是上了年纪的女人,更糟糕的是,可能她已经死了。孙子辈的探病者是更容易接近的目标群,却很少有人来,他们有太多其他的事情要做。所以,安托万致力于吸引所有不使用步行器的、所有大概能听清楚的、所有不眯着眼睛看东西的男人或女人。比如说,我。矫健的步伐(实际上,这是诱饵,就像跑狗场里为了让猎兔狗兴奋起来的工作人员一样)、小时候得过好几次耳炎听力却毫无损伤的耳朵,还有从来不需要戴眼镜的双眼。即使过度钟爱读书,我仍然是全家唯一不戴眼镜的。家庭聚会时拍的照片上,只能看到我不戴眼镜的脑袋在一大群架着或多或少有点难看的眼镜框的脑袋中间。不幸的是,那时候眼镜还没成为时尚饰品。
至于我的耳朵,在我出生后的那几年里一直是我父母担心的头号问题,这么小的鼓膜是怎么忍受住那么多次病痛打击的?连我们的老家庭医生对我的病症都没有特效药(尽管我怀疑他是否见过特效药的实践结果)。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每次问诊他都在我的耳道里探得更深,却终究无果。我坐在听诊台上,他把膝盖倚在听诊台上以便获得一点高度,眼睛正对着我的病耳朵。他让我的头斜过来,在左耳(令人惊讶的是,右耳对耳炎有抗体)的曲折道路中的探索就开始了。他能看见什么?他在寻找什么?小虫子?一个小东西,变得这么大,以至于老医生都能和它打招呼,四目相对?老医生从来没找到任何东西,于是我们就又离开了。我的父母和我,带着同样的处方、同样的抗生素离开,医生没法确定是什么病的时候,抗生素能治好任何病。
因此,像恺撒[23]一样,安托万很可能是科室走廊里行走的所有女人的唯一男人,或者所有男人的唯一女人。
* * *
“你好,雅克,今天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亚历克斯,不能更好了,一个小时后我就要出院了。你看我多优雅。”
第一次,我看见雅克站起来了,并且第一次穿了一套病服之外的衣服。他重新变回了一个正常人,可以不打点滴在巴黎的街上闲逛。几年来,医生们不断地往他瘦骨嶙峋的身体里输送化学药物,如今他解放了。有一次,他向我解释过他是个很顽强的病人。四十岁生日那天,他在街区最好的蛋糕店里买的生日蛋糕面前倒下了,就像是“司汤达综合征”[24],面对如此美丽的蛋糕,就像作家面对名画《维纳斯的诞生》一样,他倒下了。然后,健康问题接踵而来,就像意大利通心面一颗一颗串成项链[25]一样越积越多,他的病历和《人间喜剧》[26]一样长。简直就像一部疾病辞典。幸好,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你太棒了。为了庆祝你出院,我给你带了一份小礼物:奎特瑞[27]的《骗子的故事》。这本书很滑稽。你喜欢吃蘑菇,你不会对这本书失望的。书中的幽默和食物都会让你愉悦。你听这句:‘桌上有十二个人。转眼之间,一盘蘑菇把我和其他人隔绝了。’”[28]我就不多读了。
“谢谢,亚历克斯,我真的要谢谢你所做的一切,但是我只能言尽于此。我没有礼物,应该说,在医院这堵墙里,我没什么好东西可送你的。所以我希望说这些就够了。”
“当然够了,非常感谢。我得赶去另一场约会。再见,雅克。”
“再见,亚历克斯,遇到你我真是幸运。”
雅克笑了,他还剩几个月可以活。“现在他老了,轮到他了。”布扎蒂的句子不停地在我脑中回响。
安托万医生发到我邮箱的信息很清楚:“雅克·布里即将离开我们的科室,我们已经同意了。他的病情已经到了我们无能为力的阶段,他八十二岁了,应该好好享受所剩无几的时光。”
医学机密在他眼里是秘密,我不应该知道这些信息。我怀疑雅克·布里快死了的这个消息,恐怕连医院打扫卫生的阿姨都知道了。我很高兴我给他带去过平静的时刻,我们一起读书,一起微笑或纵情大笑,我们在字里行间畅游,有时候忘了我们是在老年医学科的病房里。萨卡·奎特瑞以及毒蘑菇的故事让他度过了一些美好的时光。
邮件的剩下部分是关于想在医院之外见我的各种企图,我应该回复他。猎兔狗不停地追逐诱饵,开始累了,然而我还不想停止奔跑,安托万也一定会在医院的走廊里偶遇另一个有趣的人。我给他回信可能是因为梅拉妮离开了,因为对于这件事情,我也可以和一个刚认识的人说很多。我没有任何新鲜的事情要说,只有关于我情感挫折的可怜抱怨,人在抱怨的时候总是可怜的。我想起大学里的一个朋友马克西姆,他哭哭啼啼不停地到处诉说,因为他心爱的人——一个学动物心理学的女大学生(大学课程无所不包)——无情地甩了他。受伤之后的头几天是很关键的,一群朋友(十二个人)自然围在“受伤者”周围,我也是其中之一。只是,日子越长,我们越明白马克西姆沉浸在痛苦中难以自拔,刚开始我们还会被打动,但后来就渐渐不快了。同情的手帕、友好的拍肩、“会好起来的”或者“她一定会回来的”之类的宽慰变得越来越少。那位动物专家不会回来的,对此我们很确信,她离开得很有道理。我们十个安慰者变成八个,又变成六个。终于有一天晚上,只剩马克西姆独自一人了。他停止了唉声叹气。
因此,好好思考这件事情之后,我写邮件给安托万,但是我没有抱怨,我只是建议他参加谈判经理人的应聘,也许会有很可爱的男人、很可爱的女人去参加,他白大褂的诱惑力能起到极好的作用。他可以吸引他们,男人女人都行,像宝座上的恺撒大帝一样吸引尼科梅德[29]或者克莉奥帕特拉[30]。
* * *
从医院回家的时候,我收到一封奇怪的邮件,要求我留一个电话号码以便有可能合作。惊喜——唯一合适的词语——没有任何预兆就来了。圣诞节收到礼物谁会觉得惊喜?我只是被写信者的拼写水平惊呆了。
“您可以给我流一个我能达给您的手机号码吗?谢谢。我可能需要您的帮助。”[31]
是个孩子?一个人的措辞往往会透露出他的情况。这个具体的例子中,我想到的是一个很早就离开学校的人。
当然,我“流”了我的号码。阅读治疗法和不会写字之间到底有没有不可调和的地方?重读、修改、整段整段地加工作品,当然还是保持忠于作品,最厉害的作家都不能忍受修改者的这种修改吧?我很好奇,想见见这个人。这封夜间邮件一分钟之内就看完了,看完的同时,我的电话响了。一个匿名的号码。冒着掉入电话诈骗陷阱的危险,我本能地接了,这通电话可能是调查在大陆性气候下三拉式玻璃门的使用情况。
“晚上好,您就是那位阅读疗愈师吗?”
这个声音似曾相识,但对我而言,这个声音是陌生的,也许是某个熟人在和我开玩笑。“那位”阅读疗愈师,唯一的,仅有的,我是自己独自一人的“那个”阅读疗愈师。
“是的,晚上好。请叫我亚历克斯。”
真是一种充满魔力的互文!但我的对话者对此一无所知,而我刚刚的确引用了赫尔曼·梅尔维尔[32]和他的“请叫我伊什梅尔”。“我的才能绝对是无双的……站在桥上,准备用渔叉击中鲸鱼,我等着下一条。”[33]
“亚历克斯,好的。呃,我,我是安东尼,只说名不说姓行吗?”
“您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您需要治疗师吗?”
“需要。总之,我觉得,情况很复杂。”
每个病人都将自己的情况评估为很复杂,否则,他们为什么要来找我呢?我无法想象他们中有一个和我联系,是为了告诉我自己的生活很幸福,和妻子爱情美满,职位也步步高升。一切都很美好的时候,人们去的是图书馆,而不是阅读疗愈师的诊所了。
“您希望现在就和我谈谈吗,或者您更想我们见个面?”
“我打扰您了吗?”
“一点都不打扰,我让您选。”
“我让您选”,说出“让”[34]这个字的时候,我又看见邮件里的那个“流”。得把这个“东西”从我脑子里驱逐出去,滚开!否则,不向安东尼解释语音学在笔头交流中有其局限性,还怎么继续谈话呢?
“您太好了。”
“谢谢,这是我应该的。那么请您告诉我,是现在还是晚些时候呢?”
“现在吧,如果您可以的话。”
“很好。”
“我生活在一群粗鲁的男人之中,这让我很满意,但是我有时候觉得很奇怪。”
“在什么时……时候?不好意思,昨晚我没睡好,每到满月之夜总是这样。”
我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我很少工作到这么晚,我是治疗师公务员,只在白天工作,准时执行办公室的时刻表。但这次是例外,因为这次经历吸引了我,我的身体应该很容易适应这种情况。不管怎样,我会立即给它下达命令,它没有选择,有时候非此不可。至于满月,我这么说只是为了找一个可信的借口,希望我的对话者不是天文学家。
“我是足球运动员,您懂的,躁动、摩擦、推搡,踢球可不是送礼物,我得提着脑袋,否则就会身败名裂。”
“但是除了足球之外,您的职业是什么?请原谅我的好奇心,但是我需要了解一些细节。”
“没关系。我是职业足球运动员,这就是我的职业。”
小时候,在家里和小朋友庆祝生日的时候,我母亲有个叫人恐怖的习惯:让我们参与她的文学概念辨认。出于好意,她希望让我们提起兴致,让我们娱乐,而不是看着我们在房间里无聊。如果她是理发师,她可能会展示最时髦的新发型;如果她是医生,可能会为了避免细菌蔓延而教我们洗手的艺术。但她偏偏是大学老师。
我十岁生日那天,她给我们讲中世纪的一种修辞手法:同义词重复——为了表达坚持,以不同形式重复同一个意思。安东尼希望在电话里确保我正确理解“职业”这个词的意思,和我母亲一样,为了让我正确理解他的话,他重复了好几遍。
“是的,我理解了,您是靠足球生活的。”
三倍重复[35]。毕竟,我也有权利创造新词。仔细想想,生日的时候谈论修辞学也是蛮残酷的。
“是的。”
“那您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我无法接受我的不一样。”
“您感觉到什么不一样了?”
尽管我的兴趣更浓烈了,但我的身体对我的意愿表示抗拒,脸部肌肉和横膈膜肌肉又开始收缩了。我的身体在分裂,看来人也不是总能控制自己的,而我经常因为这不完美的人体机制而丢脸。但总有一天它会补偿我的,这是肯定的,比如当我在健身房坚持锻炼的时候。
“我先让您睡觉,明天训练回来我再打给您。十一点左右,您看行吗?”
在对话者的坚持下,我服从并接受了他的建议。足球圈是一个被兴奋剂搞垮了的圈子,一旦服用兴奋剂,身体表现堪比物种进化,不会疲惫。但阅读治疗的圈子不会,我从未服用过兴奋剂,不过要是醋氨酚[36]曾经在禁用药物之列的话,那我算服用过。
* * *
这一次,安娜微笑着给我开了门。闪亮的牙齿暴露了她对牙齿护理的过度热衷,要达到这样的亮度,大概每年得洗三次牙、做三次牙齿美白。看到安娜的牙齿,我对牙医的恐惧消失了。在打电话预约牙医之前,我要犹豫几个礼拜,我用极其勉强的借口(交通罢工、不祥征兆、汽车水箱故障……)不断地将看牙医的日子推迟。有机会的时候,我得好好问问这个事情。
安娜谈起了天气,说最近暖和得吓人,广播也争相播出关于天气的访谈。所有人都在说同一件事情,比如天气如何如何,这是个空虚到让人绝望的话题。她把我带到雅恩的卧室,门半开着,安娜敲了敲门并请我进去。她待在门口,我刚进到房间里面她就把门关上了。
雅恩坐着,我只能看到他的背。看他的姿势,我猜他应该是在写东西。他终于转过来了,我不会对任何人冷漠,对雅恩也不会。他的脸上还带着交通事故留下的伤疤,看上去像一尊蜡像的脸,一切都是凝固的,看不出任何波澜,只有眼睛可以自由地表达情绪,他有点惊讶。他把写字板递给我。
“我应该都写了,我没有对您撒谎,您已经看到我成了什么样了:一尊毁了的雕塑。”
“您已经提前写过字条给我了,您在期待我的惊讶,但是我注意到您见到我也很惊讶。所以我们有一个共同点:我们都不会对任何人冷漠。”
“那天您给我母亲留下了奇怪的印象,她对您有上千个疑问,她想象中的您不是这样的,而应步伐矫健、西装革履。她观察到您有女性化的一面……但是她太害羞了,没敢和您说起,她父母教她即便是躲在角落哭泣,也绝不打扰别人。她冷冰冰的,不是吗?”
“而我,自从我只能借助纸张或者写字板表达想法以来,我就没有任何顾虑了,我想什么就写什么。您应该觉得这样很差劲,但残疾人的好处就是总是能获得原谅。”
“我能够理解您母亲的惊讶,我的打扮经常和我的职业不符。关于我女性化的一面,我非常乐意接受,应该说这是一个优点,但是这并不重要。还是要珍惜您的好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成为残疾人的。再说到您的母亲,我发现她很有魅力。”
我不知道雅恩信不信我说的关于他母亲的话,也许这是第一次有人形容她“有魅力”。其实,她一点魅力都没有,但是把实话告诉她儿子我觉得不好。
“您真的认为可以帮助我吗?我见过不少高学历的人对我的情况束手无策。”
“我开始一段陪伴治疗的时候从来都是不确信的,怀疑是整个疗法的一部分。医生绝不应该怀疑,可我不是医生。我想给您念一段文章作为开场:
‘战争在最大的混乱中开始了。这场混乱从头至尾都未结束。因为一场短期战争可以恢复,可以这么说,就像从树上掉下来,而一场被极端利益控制、依附于军队和政府部门的持久战的恢复则和各大学派一样纷繁复杂。’”
“政府刚刚离开巴黎,或者说,在一位成员发表完愚蠢的客套之辞以后离开了巴黎:前往波尔多组织马恩省的胜利……”
我给雅恩读了科克托[37]的《骗子汤马斯》的前十五页,他一直听着,没有打断我。他想交流的时候就在小纸片上使劲地写,因为写字板没电了,发出了提示音。第一篇文章很关键,能够看出文字对一个人的感染力达到什么程度,也就是说,对文学的接受度。一开始,对方要么是海绵,要么是石头,然而要点化一块石头,阅读疗愈师的工作很复杂,但是如果做到了,那该是多大的快乐啊!
总之,在这次具体阅读案例中,雅恩品味科克托的文字和这个满纸荒唐言的故事,像是回归了童年,还没那么年迈的祖母给他讲睡前故事。要和病人聊天,我应该令他们浸润在信任的氛围中,比如盖着羽绒被暖暖地听着世上最爱的人说话,隔阂很容易就解开了。妈妈,我爱你,还剩一点爱。当然,雅恩对任何事物都毫不怀疑。和其他人一样,他也会迷茫,忘记肉体上的意外转而对文学全然敞开心扉。
我选择科克托是因为他和雅恩的情况十分贴近,这位大众作家笔调……怎么说呢?高傲,对,高傲。在一座漂亮的豪宅里读科克托的作品,我还缺一副手套、一条插袋手巾和一套紧身西装。笔调优美的科克托仿佛置身于视听研究所的档案里,浑身一尘不染。
阅读结束的时候,雅恩把写字板递给我。
“您能继续阅读吗?”
“乐意之至。”
我继续阅读,大声朗读四十分钟,阅读汤马斯的经历是一种乐趣,浪漫主义、战争、爱情,还有不死的希望。我被科克托的文字托起,逐渐离开了地面,他的文字总能把人带跑。我(拙劣地)表演着喜剧,就像老师希望给他的年轻学子留下深刻印象,我表现着剧本里的每一个惊叹号、每一个问号,但被突然的晃头或更加频繁的鼾声干扰的老师最终意识到,半个班级的学生都在安静地睡觉。
递过来的写字板打断了我。
“我累了,我们就停在这儿吧。我的头很疼。”
“很好,我很高兴您喜欢这部小说。我先走了,下次再聊。”
雅恩一点都算不上好顾客,如果他没有伤成这样,我会讨厌他的。他怎么敢在阅读的时候打断我?也许是他感觉我读得有点太多了……
但是有一点他是对的,那就是人们更容易原谅被生活折磨的人。我很清楚,我希望再见到他,试着去推倒耸立在他和其他人之间的那堵墙,而且,我需要钱。梅拉妮一走,留下了需要我独自支付的房租,以及住在对门的暴脾气房东。那个安娜缺少文学敏感度,是个不可能被打动的人,她以德国神父一般的冷峻观察着我的动静。我能感觉到她在门后的呼吸声,那是令人不舒服的呼吸声。我不喜欢宠物,小时候,受一个过生日的朋友的邀请,我去他家,手上拿着礼物。在一个下着雨、悲伤的礼拜天,我这位朋友的爸爸带他去了电影院,看了一部迪士尼的经典动画片,从此以后他就成了饲养员,家里养了一群带着獠牙的斑点狗,和动画片里的一样。生日那天,看到一个只带着一个小礼物盒的小伙伴的到来,狗狗们决定亲自迎接。于是,我和整整一家子的斑点狗鼻子对着鼻子(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人鼻子对着狗鼻子)。我应该逃的,但又不能丢掉我的礼物,但这太不容易了,简直不可能。最后,为了保住我的腿,我只好扔掉了礼物。回到家,我已是大汗淋漓,手臂上汗毛奓立。尽管我一身汗味,但沉浸在阅读中的妈妈并没有觉察到我的出现。从此以后,我决定毁了《101条斑点狗》的影碟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