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是十天半个月,转眼便到了十月底,一场秋雨一场寒,友来山庄里的人该做什么做什么,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生活,而整个十月对于长安城来说,却是跌宕起伏。从二品镇军大将军许晟之女许知君被册封为晋王正妃的圣旨虽然迟了两个月,但还是下达了晋王府。
原本皇上是想等晋王府宴请群臣的家宴结束后就下旨赐婚的,哪知乐宁公主新婚丧夫,驸马暴毙而亡,公主伤心欲绝一病不起,拖拖拉拉两个多月才好利索,皇帝也不敢在这期间再为其他皇子皇女赐婚,免得乐宁公主触景生情伤了身。如今,乐宁公主既已痊愈,再加上前一阵子萧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把小女儿秦蕙心也给连累了,堂堂公主愣是在群臣的唇枪舌剑下被降为郡主,皇帝也想赶紧借着给晋王赐婚之喜,顺便就把南平郡主晋升为公主了,毕竟是宗室女,惩罚一下意思意思就够了。
然而,晋王接到圣旨后心里是五味杂陈的,要知道,他虽然一直依附着萧立言,但萧立言毕竟是文臣,萧家无兵权在手,来日若闹到逼宫那一步,他身边无大将,如何跟齐王抗衡,虽说他还有个被贬谪的谭光舒在岭南,但俗话说远水解不了近渴,从岭南到长安长路迢迢,谁知道又会出什么变数呢?如今,父皇竟然把从二品的将军打包送到他面前,可真是老天爷都在帮他成事。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没能忘却自己对萧唤月的许诺,他的正妃只能是萧唤月,如今圣旨在握,锦帛上写的一清二楚,他将迎娶许知君为晋王正妃。难不成,以后要让萧唤月做妾吗?自己亏欠她这么多,为什么连个正妻的名分都给不了她?也不知道这个丫头现在身在何处,若是知道自己即将迎娶许知君,只怕是再也不肯原谅自己了吧。可是,没有办法,他确实需要许晟的兵权,正如萧洛曾经对他说的,难不成他还想为萧唤月退兵割城池拱手让江山吗?显然不能!母后和长兄的大仇未报,他怎甘心皇权旁落,齐王秦吉那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若是让他登上皇位,迟早变成一代暴君,大周,绝不能栽在这个混蛋手里。
所以,许知君,他必须要娶。
接下圣旨的那一刻,晋王能感受到内心的挣扎与悲痛,那个倩影轻衫的女子,已在不知不觉中与自己渐行渐远,仿佛那夜流转的星辰和她旋起的裙摆都还在眼前萦绕,可是,只一眨眼的时间,就消失不见了。
但,更糟心的事还在后面,那日午后,晋王正陪南平公主作画,那徐以遥便匆匆来报,在晋王耳边暗道:
“启禀王爷,许姑娘失踪了!”
什么?我的新娘不见了?堂堂晋王的未婚妻,不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等着他的花轿吗?好端端的怎么会失踪。原来,许知君自打晋王府家宴后就一直对晋王念念不忘,可皇上却迟迟没有颁下圣旨,她眼看着都十七岁了,再不嫁都等成老姑娘了,偏偏皇上对许晟有那口头之约,许家又不敢另外给她说亲,她便只能这样耗着。所以,许知君便去寺庙在佛祖面前许了愿,希望可以顺利嫁给晋王为妃,如今圣旨已下,她便特意出城去庙里还愿。结果,许晟派去保护女儿的一众护院眼看着小姐和丫鬟、乳娘进入了寺庙,却再也没见人出来,最后迫不得已请出住持,带他们进庙找人,结果,在后山上发现被杀害的乳娘,再走几步,是被杀害的丫鬟,而许知君,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皇上知道此事后大怒,到底是什么人敢对他未过门的儿媳妇下如此毒手,乳娘和丫鬟皆丧命,可见许知君也是凶多吉少,随即便命大理寺与刑部联合查案。那大理寺卿已是老态龙钟,不怎么过问下面的事了,如今都是大理寺少卿高瞻当家做主,而高瞻是齐王的人……齐王?
晋王瞬间就明白了,齐王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的看着他把许知君娶进门得到许晟的襄助,他势必是要下手阻止的,如今许家未嫁且适龄的女子就许知君一人,倘若她出了事,那自己就势必娶不到许家姑娘了,那么许晟也自然不会对他有任何帮助,如今,大理寺那边还让高瞻来查案,这不正好替齐王抹的一干二净?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
晋王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对徐以遥说:
“传令下去,让长安城里的暗卫尽快想办法找人,一定不能让高瞻得手,否则就晚了!”
晋王俊逸的脸上难得流露出几分杀气,齐王一次次坏他好事,这笔账,迟早要清算!
而这日,友来山庄里的云栖正抱着三四个精致的妆奁盒递给萧唤月,自打她住进友来山庄,这小子隔三差五就来给她送点东西,好吃的好玩的源源不断,这一次……居然是胭脂水粉、点唇用的口脂和画眉的青黛。萧唤月惊的说不出话来,云栖却毫不害臊的将几个妆奁盒一一打开,滔滔不绝的介绍着各式各样的胭脂水粉,哪一款是新出的,哪一款是时兴的,甚至连画眉的青黛都买了好几款,还有那口脂,之前一直流行朱红色,这半年来檀色又忽然时兴起来,居然也被云栖买到了。
萧唤月听了半天终是没忍住,噗嗤一声喷了茶水,笑着说:
“你天天读些什么书啊?怎么如今开始研究这些东西了?说的比我还在行,跟那开胭脂铺子的老板似的,就知道忽悠我!”
云栖却坦然道:
“也是最近开始研究的,那日你逃难而来,我发现你是薄施粉黛的,可这么久以来,姑娘却整日素面示人,云栖不想委屈了姑娘,这才借着下山采买的机会,给姑娘选了几款胭脂水粉,姑娘日后好好装扮装扮,就跟在家里一样,万不可如此将就。”
云栖一番话,说的萧唤月不知所措,他已经对自己颇为照顾,如今,又亲自为自己买了这些男孩子不该碰的东西。其实,她自己的房间里是有这些东西的,可惜义父这个终生未娶的老男人根本不懂女儿家的心思,也不知道把她的宝贝妆奁盒和漂亮衣服搬出来,就一把火烧的一干二净,她又不想麻烦别人,让人家觉得自己娇气,这才一直没提。倒是没想到,云栖竟然心细至此,也不知道义父那样一个老男人是怎么教出云栖这等玲珑剔透的孩子的。
云栖见萧唤月颇为欢喜,便接着说:
“姑娘,我这次下山得了两条长安城里的重大消息,对你来说一条是好消息一条是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萧唤月捧出青黛轻轻扫了扫长眉,顿时显得精神不少,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回道:
“这两条消息跟我有关吗?如果跟我没关系,那我都不想听。”
说完又捧出口脂点了点唇,将胭脂涂抹在两腮处,云栖就这样站在她身后,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进行着这不可言说的一系列操作,说:
“其实吧……也不算是跟你有关,但我觉得你有必要知情。”
云栖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小屁孩,他是个小大人,孰重孰轻,他拎得清。
听他这样说,萧唤月便从镜子中看了看身后的云栖,见他一脸正色,便说:
“那……先说坏消息吧!”
云栖不假思索的说:
“皇上下旨为镇军大将军之女许知君和四皇子晋王赐婚了。”
萧唤月只觉镜中的自己面色僵了一下,最好的朋友和最爱的男子,被皇上赐婚?
她一时觉得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让她说不出话来,云栖清楚的看到萧唤月水葱般的长指甲剜进了檀色口脂中,萧唤月一时无言,待指尖触及冰凉的口脂时才让她慢慢回过神来,她抬手将指尖的口脂在朱唇上抹匀,檀色近似于肉色,涂在刚刚点上到朱红色口脂上,那抹艳红便不再那么耀眼,反而多了几分柔和与光泽。
云栖见她不太对,便叫了叫她: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萧唤月一双墨色明眸动了动,便忽然转身看向云栖,问道:
“好看吗?”
“啊?”
云栖始料未及,却见萧唤月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
“你不是想看我装扮起来吗?我这样好看吗?”
云栖定睛瞧去,见其两道罥烟眉被青黛微微晕染,两颊上轻轻涂抹的胭脂和朱红色的唇瓣显得整个人都有了气色和生机,明明是很简单的妆容,却让她增色不少。云栖不禁想起了那日从大门外把她抱回来的时候,她妆都哭花了,也看不出个美丑,只记得把她抱起来时她不堪一握的纤腰和柔软修长的手臂。如今仔细一瞧,当真是个美人。
云栖愣了愣神,夸赞道:
“甚美……甚美!”
萧唤月当即便回了他一个宠溺的笑容,继而长睫微垂,接着问道:
“那……好消息呢?”
“啊?哦!”
云栖回过神来,连忙说:
“好消息就是未过门的晋王妃失踪了!”
萧唤月一怔,立马变了脸色:
“这算什么好消息啊?”
云栖却道:
“这当然是好消息啦!那个晋王骗你感情杀你大哥,如今却能迎娶名门贵女为妻,而姑娘你却有家不能回,亲事也没个着落,凭什么他造了孽却能活的如此快活,而姑娘你却在这庄子里受苦!活该他娶不上媳妇!”
萧唤月合上妆奁盒的盖子,无奈的说:
“皇室宗亲的嫁娶都是政治婚姻,从来都由不得他们自己,你怎么就知道晋王娶了许姑娘一定会开心?再说了,大哥和渊儿才去不久,我哪有这个时候说亲的道理,更何况我也没觉得住在这里便是受了苦,你对我还不够好吗?我还能有什么不满足?”
“可……”
云栖看着萧唤月,虽然觉得她说的也对,可就是总觉得晋王负了萧唤月,不该那么快就有了新欢,不该过得比萧唤月好。萧唤月看了云栖一眼,便伸手揽过他的肩膀,把他摁到凳子上,自己则坐到一旁,耐心地说:
“云栖,不管晋王娶妻与否,不管他娶谁,都和我没有关系了,就算他为了向我赎罪终生不娶,我也不会嫁给他的,我绝对不能容忍来日和我同床共枕之人双手沾满我亲人的鲜血!若是为这样一个人生儿育女,以后孩子向我问起舅舅的死,我这个做娘亲的又该如何回答,告诉他是爹爹杀了舅舅吗?”
云栖看到萧唤月微红的眼眶,不禁暗自恨自己多嘴,本来给她买了胭脂水粉是来哄她开心的,可如今,却闹成这样。
一时间,二人都陷入了沉默,不知何时,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而且越下越大,云栖来时没料到会下雨,并未携带雨具,如今也只好待在屋里等雨停。
雨落凉意浓,寒冷往往能使人瞬间清醒,萧唤月抱着臂膀,手指划过胳膊上因寒冷颤栗而起的鸡皮疙瘩,开口问道:
“云栖,许姑娘……真的失踪了?”
对方点头,萧唤月又问:
“可知原因?”
云栖说:
“大理寺正在查,目前还不知道是生是死,跟她在一起的丫鬟和乳娘都已经身亡,只怕许姑娘也凶多吉少。”
“如此严重?”
萧唤月吃了一惊,再怎么样也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许知君若真嫁了晋王,说不定以后还能做皇后,也没什么不好,虽然……那顶凤冠是晋王曾经许诺给她萧唤月的,如今却戴到了她闺中密友的头上。若说不嫉妒那是不可能的,可若说不担心许知君的安危,那也是不可能的。等等……大理寺查案?大理寺……高瞻……齐王!
脑海中飞速把这一切串联在一起,萧唤月打了个冷战,瞬间明白了过来:
“云栖,这次和你共同下山采买的有多少人,他们都知道许姑娘失踪了吗?”
云栖说:
“除了我还有七个人,出了这么大的事,长安城里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了,想不知道都难。”
萧唤月精致的眉头微蹙,道:
“云栖,你去告诉那七个人,千万不要在山庄议论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许姑娘的失踪,可能牵扯到皇位之争。”
“什么?”
云栖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他刚得知消息时只顾着幸灾乐祸了,完全没有想的这么深。
萧唤月正色道:
“渊儿和大哥的死皆因齐王与晋王争夺皇位而被牵连,如今晋王若是娶了许将军的女儿,那就意味着晋王将得到许将军的支持,齐王是绝对不会允许晋王身边多一位手握重兵的将军的,这对晋王来说简直如虎添翼,所以,他会极力阻止晋王的这门婚事。”
云栖闻言恍然大悟,道:
“原来是这样!这次是云栖疏忽了,多谢姑娘指点!”
萧唤月摇了摇头说:
“你无需谢我,如今义父外出会友,山庄里便是你当家做主,皇城出了这么大的事,咱们友来山庄务必要谨言慎行,万不可牵扯进其中,自古以来江湖染指国事乃大忌,若是坏了这个规矩,既会得罪朝廷,也会难以在江湖中立足。”
云栖见萧唤月如此缜密,不禁暗自佩服,遂说:
“姑娘放心,这个道理云栖懂得,姑娘只管安心做自己的事,云栖自会打理好一切!”
有云栖在,萧唤月还是比较放心的,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她自己也不再是那个把什么事都想的很简单的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了,萧洛早就教过她让她事事多留个心眼,可她从来都是当做耳旁风,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如今吃了那么多亏,付出了那么惨痛的代价,终于,她也学会了事事小心谨慎,也懂得了如何保护身边的人,可是,那个教会她这一切的人,她却再也见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