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日历177年,冬二月末
雪。
像蒲公英般在风中摇曳的雪花散漫在天地之间。大地上的白色地毯也堆积了一尺有余。
山腰上,通往各村镇之间的石子儿路早已被大雪所淹没,若不是树枝上悬挂的‘长明灯’作为路径指引,大概没有谁会想到脚下就是一条通往其他温暖村镇酒馆的大道吧。
离晚膳尚有半个时辰,暮色便席卷了整个天空。一轮弯月紧接着就从山脚下平原的尽头慢慢爬了起来,透过白桦林的枝头,柔媚的月光散发着幽蓝的光芒,浑白的天地也笼罩在了一片幽蓝之中。来自平原那一头的寒风也随着暮色的降临变得愈发的狂妄,伴着雪,寒风声越来越尖锐,雪势,也越来越大。
咯吱……
咯吱……
山腰上,石子儿路的不远处传来木制车轮发出的特有声响,伴着晃动的橘黄色火苗,一群人熙熙攘攘地推拉着一个半人高的木制囚车向前行进着。
囚车缓缓地进入视线后,才看见迎面而来的原来是一支秩序井然的队伍。除去囚车里裹着黑色斗篷的两个家伙,队伍中前前后后一共有十个人,皆是一身兽毛皮甲。兽毛皮甲作为一种廉价护具,间接地出卖了他们的身份——佣兵。
用佣兵们自己的话来说,一只常规的佣兵探险队伍里可以分为三个部分,即龙首,龙身及龙尾。而在眼前这只迎面走来的队伍里,不难猜出那两个走在最前面的家伙便是龙首了。他们和身后的龙身之间的距离足有二十米远,担负着为正支队伍提供方向及预警的作用。
值得一提的是,龙首与龙身之间保持二十米的距离着实算短的了。也许是因为这只队伍走在自己熟悉的地界吧,不然就一般而言,龙首与龙身的距离至少应该在八十米开外。
同样,队伍最后面的两个家伙则被称作为龙尾,他们负责掩饰队伍的行踪及断后。
再看那队伍中间押送着囚车缓缓而行的六个家伙,他们便是所谓的龙身。作为整个队伍的中心力量,他们既要担负起支援龙身和龙尾的责任,又要负责保证每一趟任务里‘货物’的安全。当然了,这里的货物并不排除活物。千奇百怪的委托任务里,保护某位达官贵族亦或是捕获某位指定人物都是见怪不怪了。
据传,以龙的身体来划分佣兵队伍的三个部分是有来头的。简单来说龙是极其恋财的,而佣兵们在爱财这方面和巨龙是不谋而合。
“他娘的,我已经看够雪了。“坦布尔用手扫了扫皮帽的帽檐,低声抱怨着。作为佣兵团的副团长及队伍的龙首,他并不想在伙伴们面前抱怨。只是刚才路过的路标明确的指示了离下个镇子还有三十里路,心怀不满下只好向身边同为龙首的乌法团长发着牢骚。
见乌法并没有搭理自己的抱怨,坦布尔只好把帽檐拉得更低,埋低了头继续向前走着,嘴里不停地叨叨着什么,只是话音刚出口就被寒风裹走了。
虽然他嘴上不停地抱怨着,心却早飞去了下个小镇里。他想着酒馆里那温暖的炉火,那后劲儿十足的蜜酒,还有那些丰腰肥臀的妓女们,心里也就没有那么可气了。想着想着,嘴角居然还挂上了隐约的笑意。
“我说,让我们下来走路吧,把这破车丢了吧,这破车轮的声音可真让我烦躁。这东西不仅发出的声响讨厌,走起来也是东摇西晃的,我看这个玩意儿是哪个木工学徒的处女作吧?要是我闭上眼的话,我肯定以为我们还漂在那该死的大海上坐着那该死的破木船!“囚车里一个尖嘴细眼的家伙一边玩着手里的枯草一边不耐烦地嚷嚷着,尖锐的嗓音刺破了坦布尔憧憬的美好画面。
“管管他,管管他!让他闭嘴!“坦布尔怒气冲冲地转过头来朝身后的伙伴们喊了一声。正愁着没地方撒气,本来还在默默赶路的坦布尔突然就气急败坏的叫喊起来,像是那遇见了火星子的干草堆一般,着实将他身后的那些同伴给吓了一跳。
直到乌法轻轻地拍了拍坦布尔的肩膀,坦布尔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是有多么的失态。冷哼了一声,坦布尔别过头又沉浸在了自己想象中的酒池肉林里。
“闭嘴闭嘴,副团长生气了可是会揍人的,你可得长点心。“靠近囚车的人小声朝着囚车里说道。
刚才在那独自抱怨的囚犯瞥了眼同他讲话的人。只见这人脸上有一条半尺长的刀疤,从右眉穿过嘴唇至下巴。只要他一开口,嘴唇上的刀疤也跟着不停地舞动跳跃起来。虽然是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人,说起话来却又给人感觉到一丝温柔。
“我没记错的话,您叫……“囚车上的那位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刀疤男也没再说话,用粗壮的食指指了指他脸上的刀疤。
“喔!对!刀疤!您叫刀疤是吧!“
“别再一口一个您啦,我们是佣兵,你又不是同王公贵族们讲话,没必要这样恭敬。“也没有等刀疤做出回答,囚车的另一边便响起了另一个声音,“你叫吉米?“
“对啊对啊,我叫吉米,他叫利维坦。“好不容易见有人搭理,这个叫做吉米的犯人转过身趴在木制的护栏上,看着这位身形羸弱且主动同他讲话的人。吉米随手指了指旁边同是囚犯的另一个家伙,十分高兴地笑起来,发出了令人极其不舒服的‘咯咯’声。
而那位被吉米点名的囚犯倒也是惬意,只见他依靠着囚笼,双手耷拉着,眼睛微闭,一言不发的样子像是在闭目养神一般。
“你们兽人的名字可真难记啊。像我,叫钱袋儿,多么通俗易懂啊。我一直觉得名字这东西还真不如外号好使,一点儿意义都没有。“自称是‘钱袋儿’的男子嬉笑地说着。他的腰间挂着一个土黄色的钱袋,走起路来里面的钱币总是叮咚乱向,看来这个外号真是很符合他。
“您这么一说……喔……不,我是说,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个意思,哈哈哈,那给我也取个外号吧!“吉米十分兴奋的说道。
“哈哈,你这尖嘴的模样,叫做老狐狸吧,怎么样?“钱袋儿哈哈大笑。
“也行,本来我就是狐人,不过不能是个狐人就叫老狐狸吧,那得有多少个老狐狸啊!对了,钱袋儿,你一定是第一次遇见兽人吧?我告诉你啊,在我以前居住的大陆还有好多好多的兽人呢,当然兽人也只是一个称谓,就像人类。在那个大陆上啊,我们有很多很多种族的,比如什么虎人啊,狼人啊,半人马啊,熊人啊等等。利维坦就是狼人,你注意看他的眼睛,晚上很容易看出来的。还有啊,我们狐人部落是在位于……”吉米兴高采烈的向囚车外押送自己的人报着自己的家底,语气中散发着无限的自豪。
听着背后越来越吵杂的声音,坦布尔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自从抓获了这两个兽人,这一路上都没有清静过。
“铜锤!让他们闭嘴!”坦布尔扭过头朝着身后远方那正拉车的矮人佣兵吼了一声。
咚——
一声沉闷的声响。
吉米吓得一下子抬起了头,呆呆地看着囚车前面那个拉车的矮人正一拳砸在车上。
“哪来这么多屁话,能不能像你旁边那位一样安静点?你要再废话我就把你拖下来揍一顿再丢进车里!钱袋儿,不准再跟囚犯瞎聊了,敢情不是你们拉车,有那闲工夫不如注意周围有没有雪狼盯上我们!”铜锤喘着气,白色的雾气从鼻孔和嘴巴里呼出,浓而长的眉毛遇上雾气随即挂上了冰渣。
“是,是,知道了。”钱袋儿漫不经心地应付着,朝吉米挤了挤眉毛,笑了笑:“提姆雷金大陆上兽人也不算少,不过像你这么多话的还真是第一个。”
“诶?这个大陆上兽人很多吗……”吉米问着唯一搭理他的钱袋儿。
咚——
又是一声闷响。
“闭嘴吧,铜锤这个人脾气也不太好,喔,我是说矮人脾气都不怎么好。”钱袋儿歪眼一笑转过头去不再搭理吉米。
“团长,副团长,我们还要走多久?”吉米刚消停下去,这次换成囚车里的利维坦发问了。
“你问这些做什么?到了小镇你也喝不到蜜酒,给你两块硬面包就着水吃,就这你还得感谢我呢。”坦布尔狠狠地笑了笑,夸张的冷笑声十足像是城镇里的戏台班子上的演员一般浮夸。
“半个时辰的路程,到了下个村镇咱们今晚就在那住下了。别听他的,酒嘛,你们还是有得喝。”乌法笑着摇了摇头,不知该拿气头上的坦布尔如何是好。
利维坦自顾自地小声‘恩’了一声,便闭上眼睡了过去。
在这个佣兵团里,坦布尔可以算得上十足的英俊了。炯炯有神的大眼,高挺的鼻梁,嘴角永远微微上翘,显得十足自信。他那皮帽下的白色短发朝天而立,似乎要把帽子撑起来一般。而嘴角上山羊胡的存在也恰到好处,给人一种干练的感觉。
兽毛皮甲衣,皮甲裤,皮靴和皮甲帽是成套的,这在佣兵里算是十分整洁了,可见坦布尔是十分注重外貌外形的人。不过更引人注目的,还是他背后那杆足有2米的长枪,通体雪白色,没有一丝杂质,像是刚从积雪中抽离出来,还裹满雪花一般,看来‘雪枪’这个外号用在坦布尔身上也是十分的贴切。
而坦布尔身旁的乌法,从装束上倒是和他无异,一身的兽毛皮甲十分修身的紧贴在他的身上,要是说非得找出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那就是他并没有戴着成套的皮甲帽,而是戴着一个黑色的兜帽,十分像是神职人员或祭祀的宽松兜帽。
黑色的兜帽不仅掩盖了他那披肩的白色长发,还掩盖了他的大部分面容,依稀只能见到他高挺的鼻梁和那双带着颓意的眼睛。他的长剑挂在腰间,背上挂有一面大得略显夸张的黑色扇盾,普通的单手剑士居然会使用一面一百五十厘米长且造型独特的黑色扇盾,着实让每一个见过他的人都暗暗吃了一惊。除了大得夸张之外,这面扇盾还有着和一般大盾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在盾的上部三分之一位置,大盾有一条横向的开口,只有一厘米左右粗。若不凑近了看,一般人是绝对发现不了这个细节。
而盾,作为最为常见也是最为主要的防御武器,一般而言单手剑士的盾牌小至臂盾,长约四十厘米。大至圆盾,长约一百厘米。像这种一百五十厘米以上的盾牌多为骑士或重步兵用于阵前防御箭矢所使用。显然一个一百五十厘米的扇盾是和一个单手剑士所格格不入的搭配。‘银墙’这个外号可能就是用来形容这面大如城墙的巨盾吧。
“乌法,你真确定没抓错人?”坦布尔凑近了小声询问着。
“抓没抓错不重要,重要的是任务上明明白白写的是抓捕几个流窜的兽人。”乌法漫不经心地回答着,随即他又拉扯了一下头顶的兜帽,抱怨道,“这大雪天的我在哪去给他们找几个兽人?他们还以为是在南部丛林呢?”
“但是这抓错了人,总归不太好吧?”坦布尔问道。
“老兄,别那么死心眼!佣金又不多,给谁卖命呢?大不了抓错就放了,至少表示咱们是做过了,总比你空着手回去强。”乌法捧起双手,朝着已经被冻得僵硬的手掌上哈了几口热气。然而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这该死的断指手套虽然没有阻止寒风的浸入,倒是成功地把那几缕热气给尽数挡在了手套外面。
坦布尔转过头看了看囚车,一边伸手捋了捋胡须。他不无担心地说道:“喏,那个狼人不好说,但是你看看那个狐人,一直瞎胡闹,哪有杀人犯的样子?十足一个弱智。你当佣兵公会办事处的人真是吃干饭的?”
听罢,乌法也转回头看了看,此时吉米正躺在囚车里翘着腿并哼着不知名的曲儿,团长无奈挠了挠脑门:“我也知道多半不是他们,但任务总归是任务,是要有人完成的。这本来就是个延时任务,没人完成。既然组织上分配给我们了,那就是要看个结果。看在我这些年百分之百的任务完成率上,相信办事处的人也不会难为我的。你也别担心了,待会好好的喝点酒,找两个漂亮姑娘玩玩放松放松。”
坦布尔笑了笑:“其实有你最后一句话就够了,那些道理你跟别人讲吧,多少我还是明白的。”
也不知乌法听见没有,只见他拉了拉兜帽,一言不发的继续向前走着。
“咯吱……咯吱……”
吉米嘴里一边咀嚼着野草一边嘟囔着模仿车轮发出的声响。透过囚笼,雪花扑打在他那尖长的嘴巴上,也不知他想着什么,嘴角还泛起一丝丝笑意。
“烟袋儿,麻烦你把那人嘴巴给捂上。真是一刻也不消停。”龙尾中响起了一个高昂的女声。
“我可不想碰他的嘴巴,真脏,钱袋儿你去!”走在钱袋儿身旁的烟袋儿砸吧了一下嘴。烟袋儿手里老是握着一杆老旧的烟袋杆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儿太冷了,亦或是抽烟抽得太多,他的手总是微微颤抖着。他眯着眼看了看吉米那尖长的嘴,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老哥,这种事你就想到我了?”钱袋儿笑嘻嘻地说着,“乌鸦,你自己来,我也嫌脏。比起这恼人的噪音,我更在乎我这美丽白嫩的手。”
被称作乌鸦的女人狠狠地朝前方钱袋儿和烟袋儿的背影吐了一口吐沫:“你们兄弟俩现在倒是挺有贵族风范啊,要不是……”
“停车!安静!”还未等乌鸦的恶气撒出来,坦布尔就高举右手示意停车。他压低声音喊了一声,硬生生地打断了乌鸦接下来准备问候钱袋儿和烟袋儿家人的话语。
嘎吱——
囚车随即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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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佣兵这个职业早已是强弩之末。诚如您所见,如今的佣兵依然散落大陆各地,其中,最著名的聚集地自然是中央丛林了。作为一种灰色职业,只有在中央丛林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佣兵才不会受到各国军队的排挤。在我看来,这是极其可悲的……
作者本人希望能够通过这本书,来向众人展露这个有着上千年历史的职业的魅力。鉴于作者本人曾有数十年的佣兵经历,因此本书中会夹杂许多真实的经历及故事,以供读者更加直观的了解,同时也为后世的考究留下一些可靠的信息。
在本书中,将会涉及到大量年代久远且不可考证的故事,希望读者能够站在理性的角度评判……
——节选自吟游诗人吉米著作《佣兵纪闻·序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