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雨下的非常大,先是电闪雷鸣,接着狂风大作,拔木移屋,暴雨如注,眨眼间地上就有了积水。
看着这场如期而至的暴雨,陈昌心道:终于来了。
自去冬至今,江南一直多雨,丝雨绵绵,雾霾重重。雨水从房檐、墙角淌下来,流入低洼。对花草树木来说,这是个滋润的季节,嫩枝茂叶在雨水中尽情的、疯狂的生长。“春雨贵如油”说的就是这样。
“连雨不知春去,一醒方觉夏深”,此时到了六月梅雨时节已经来临。梅雨不是春雨,它给人的是闷热,雨一直下,空气变的非常潮湿,衣服也是湿哒哒的,黏糊糊的,让人浑身不舒服。
在外戍守的士卒更是难堪,雨水会从寨墙飘下来,从武器上流下了,甚至从衣甲上滴落。
齐军更是不堪,因为陈霸先抢先占领了高地,留给他们的是一片低洼。这场大雨连着下了两天,积水深处已达丈余,就算是地势较高处也是一片泥水地。因此北齐将士不分昼夜,或坐或立,全都泡在了泥水中,连脚指头都泡烂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做饭得把锅悬挂起来才行。而且因为下雨兵器也不堪使用,弓箭的弦变松了,尾羽变软了,射出来没了准头,刀枪也上了锈。
反观南梁军队这边,因为抢占了高地,又靠近宫城和北郊坛,他们总是能够换班去宫城下和北郊坛下避雨,所以还能坚守。
下大雨的时候,陈昌知道决战就在近日,也不吝惜粮食了。此前因为不知道要被围困多久,虽然有自豫章运回来的粮食,也不敢放开让士卒吃,而缴获自齐军的粮草又尽数送给了陈霸先,于是陈昌就下令让部下米饭和麦饭夹杂着吃。
此刻既然将要决战,当然要让士卒们吃饱。至于吃好就不要想了,菜蔬眼下是缺乏的紧。陈昌虽然让徐世谱的水师在大江中打捞鱼虾,但数万大军,哪里能够,只能将鱼虾熬成汤,每人每餐喝一点罢了。
到了六月十一日,雨终于停了,天也稍稍放晴了一点。陈霸先就决定发起决战,命令众军厉兵秣马,最迟明天发起攻击。
眼下的形势对南梁已经非常有利了,齐军所处的位置正好在陈霸先、周文育、陈昌三方的中间,相当于南梁军队已将齐军包围了。这个包围圈不是南梁故意设置的,而是齐军在多次运动之后自己钻进来的。
虽然有陈昌送来了缴获的米粮,但因为人多,也没能吃上几顿。因为连日来吃麦饭,士卒尽皆饥疲。
恰好此时陈蒨通过江运自会稽送来了三千斛米,一千头鸭子。一斛改成五斗是南宋时期的事,此时的一斛还等于十斗,就相当于一石,约合现今一百二十斤,足够大军吃上几天了。鸭子虽少,但也聊胜于无。
陈霸先下令蒸米饭煮鸭子,士兵们个个用荷叶包裹米饭,饭上再盖上几片鸭肉。吃过饭之后,陈霸先授众军节度,意思是他们可以自由攻击。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地面仍旧湿滑,陈霸先让士卒早早吃了鸭肉饭,准备往幕府山进攻。
陈霸先率徐度等帐内部属出覆舟山,周文育率本部出幕府山,侯安都率众出鸡笼山,吴明彻出钟山,陈昌自石头城出清凉山,沈泰出江乘,钱明出白下,众将首尾齐举,一起杀向齐军大营。
侯安都此时所在的位置鸡笼山离齐军很近,他是第一个杀到齐军大营的。出发前侯安都对萧摩诃说:“你一向英勇善战,远近闻名,千闻不如一见,这次决战难得,就看你的了。”
萧摩诃回答说:“今天就让您看看我的本事!”
侯安都虽然第一个冲进了齐军大营,但等到交战时,他却因为地滑不慎从马上摔下来了。北齐将士此前见他勇猛,此时见他摔下马来,就都围了上来,想要活捉他。
萧摩诃见侯安都危险,单枪匹马,高呼猛进,直向北齐士卒冲了过来。北齐士兵摄于他的勇武纷纷避开,给他让开了一条道。萧摩柯冲过去将侯安都救了出来,侯安都这才保住了生命。
因为这一耽搁,侯安都所部反而又落在了后面。
陈昌在接到命令就率所部移驻在了清凉山,第二天发起总攻后,陈昌便带着骆牙、边齐等大将及褚玠、马枢等幕僚猛攻猛冲。齐军这边派了北兖州刺史杜方庆前来迎战,但是没几个汇合就被骆牙斩于马下。
北边幕府山上驻扎的周文育,他的对手是徐嗣徽。徐嗣徽所部经屡次大战剩下还不足三千人,加上多日没吃饱饭,哪里是周文育的对手。一经交战便就溃败,被周文育生擒了徐嗣徽及其弟弟徐嗣宗。唯有徐嗣先、徐嗣彦、徐嗣产这三人跑了。
因为此人屡次祸乱南梁,齐军南侵还是他带过来的,周文育非常憎恶他,便将二人斩首示众。
这时侯安都也从前面的危险中缓了过来,不过他因为前面冲的太快,这会儿已经到了建康城西的白石垒。陈霸先他们决战的地方是在玄武湖西北,白石垒已经算是齐军的后方。反应过来之后,侯安都便带兵自白下城横出,攻击齐军后阵。
战至现在,南梁军队已经差不多算是全包围了北齐大军,唯有东边的吴明彻因为路远还没有合围上来。
连日大雨使得齐军的弓箭没了准头,刀枪上锈,到了这会儿战斗的时候,兵器并不堪施用,所以很快就被南梁军队冲进了大营。
于是齐军大溃,纷纷四散而逃。由于东边没能围严,所以向这个方向逃的人最多。
陈霸先率南梁军队一直追奔至于临沂(侨县,今南京栖霞区西)。
侯安都又与半路才赶上来的吴明彻一起追击齐军到了摄山。吴明彻因为没能赶上大战,这会儿分外卖力,其部将裴子烈以骁勇闻,所向必先登陷阵,这次更是冲在最前面,和萧摩柯不相上下。还有其兄子吴超也很勇猛,阵斩多员齐将。
齐军大溃之后,江乘、摄山、钟山等诸军相次克捷,俘虏了萧轨、东方老、王敬宝、李希光、裴英起、尧难宗、傅野猪、刘归义等等将帅共四十六人。
这些人里就包括前面跑了的徐嗣先、徐嗣彦、徐嗣产兄弟。尧难宗是东魏赠司徒尧雄的弟弟尧奋的儿子。刘归义曾经跟随刘神茂在东阳举义,反叛侯景,但他后来却投降了北齐。
这一战光斩获就有上万人,齐军相互踩踏蹂集而死的不可胜计。还有北齐士兵渡过金川河逃窜到长江边的,想用芦苇扎成筏子渡江,但到江中心苇筏就被水冲散,士兵也纷纷落入水中,尸体随江水飘流到京口一带,浮尸复盖了水面,堆满了江岸。
在齐军大溃之后,陈昌命麾下诸将加入追击,自己却带着亲兵返回了石头城。他回来是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是攻打建康城南栅栏外的任约等人。
任约因为只带了数百兵马投靠北齐,所以在两次攻打建康的战争中存在感不是很强。同样待遇的还有王僧智、王僧愔兄弟,这两人自裴忌攻下吴郡后,就带了少数亲信北逃,存在感比任约还低。
这次攻打建康,徐嗣徽一直是先锋,任约和王氏兄弟一直在后营。到了白城对峙时,这三人又被派去主持攻打栅栏的苦差事。
虽然攻打栅栏的主将是任约,但实际上做主的却是北齐郑州刺史库狄伏连。
陈昌回到石头城之后就召来了徐世谱和谢答仁,二人到了之后,陈昌向他们说了自己的打算。这两人看着其他人在前面冲杀,他们却只能留守后方,本就很郁闷,此刻又见众军相次告捷,早已经眼热的不行了,听闻陈昌要攻打城南齐军,具是双手赞成。
既然徐谢二人不反对,陈昌便带着他们过秦淮河去找主持城南栅栏防守的胡颖。胡颖也同徐谢一样眼热其他各军立功,但他没有陈霸先的军令,不敢轻举妄动。此刻两军加起来有两万多人,和栅栏外的齐军人数相当,再加上陈昌的推动,胡颖当然也是赞成的。
于是陈昌留胡颖、谢答仁推到栅栏,向齐军大营正面攻击,自己和徐世谱带着水师从新亭(今南京西南三十五里处)一带侧面攻击。
新亭地近江滨,依山为城垒,乃是南朝的军事及交通重地。当时从南方来攻打台城,必经新亭。所以齐武帝萧道成称它是“兵冲”之地。南朝宋孝武帝刘骏即位于此,因改中兴亭,仍通称新亭。东晋时朝士多在此游宴,还留下了新亭对泣的成语。
陈昌和徐世谱带着水师自秦淮河出,逆江而上到了新亭,一路上畅通无阻。齐军虽然这段时间又建了不少船只但在南梁水师眼里,简直不堪一击。
城南齐军此刻虽然还没得到主力大败的消息,但城北震天的厮杀声早已传到了他们耳中,各个心胆俱寒。这时陈昌等人两边夹击,齐军虽然奋勇抵抗,但他们多日未曾饱食,浑身没有力气,如何挡得住南梁的这群虎狼之师。
南梁军队越战越勇,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击溃了齐军,一举攻入大营,随后齐军便四散而逃。
谢答仁自进入大营后就紧盯着任约,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也为了不负陈昌的信任,此战他生擒了任约。
徐世谱也有斩获,俘虏了王僧智。唯有库狄伏连和王僧愔见机的快,坐了小船逃走。
这一战南梁大获全胜,击溃北齐联军十万人,其中斩杀近两万,俘虏萧轨等将帅以下数万人,缴获军资不可胜数。
而北齐就惨了,将帅俱没,士卒能北还者十之一二,多年储存的军械粮饷损失殆尽。就这还不算完,后面还有更惨的等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