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查一路
城中有个三台山公园，树木青葱，满山苍翠，兼有莺啼鹂啭，是个晨练的好去处。我和老张就是在此处认识的。
看他第一眼时，他正背着一块石头拾级而上，我感到惊奇，五六十岁的年龄，锻炼的强度还这么大，受得了么？忍不住，我问他，爬山已经让人气喘吁吁了，您还背个石头？
他诡秘一笑，想知道为什么啊，等有一天我把石头背上山顶才告诉你。
我为了解开悬念，每天早晨欣赏老张背石头。看着老张浑身流汗，一步步吃力向上爬，心里就想：这是何苦啊？
老张的样子和从前小说中描写工人的形象很相符，脸是古铜色的，四肢粗壮，胸肌发达，虽然上了年纪，两鬓斑白，可是肌肉仍然粗壮饱满。一问，果然是工人。他说他是农药厂下岗的，目前开个三轮电瓶车给人运货，但不是天天有活干。他说，儿子在外地工作，他得把自己和老伴照顾好了，才是对儿子最大的支持。
把一块五六十斤的石头背上山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一般情况是，老张把石头背上山腰，就已经累得不行。我赶上的时候，把他的石头接下来，放在山道的一边。等我们上了山顶，在山顶的凉亭坐一会儿，下山时，他再把石头背下去，第二天清晨接着往上背。
每天的山岚雾霭中，太阳一点点地爬起来，我拾级而上，跟在老张后面，为他加油鼓劲……很想推他一把，或者帮他抬一下，可是老张说，那么搞就没有意义了。
老张很倔强，石头更顽固，越是往上爬，它越是以更大的压力压迫老张。
日子像流水一样不紧不慢地流走，老张的进步也是明显的。石头摆放的位置，节节攀升，直逼山顶。老张的喘气声也渐渐平缓。我鼓励他，胜利在望！老张说，现在多流点汗，以后麻烦就少了。
事情并不按预期发展。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老张突然就不来了。看着摆在山脚下的石头，我想，老张是不是放弃了？胜利在望，为什么放弃呢？有时候，我花一个早晨等老张，仍然不见他的影子。
几天前的一个早晨，老张兀自坐在山顶上凉亭下的条凳上，冲着我笑。他的脚边是一块石头。一个月不见，老张瘦了不少，他说妻子住了一个月的院，他服侍了一个月，还上了趟九华山求菩萨，妻子才出院。此刻，老张是快乐的。整个三台山的早晨，都被老张的笑声感染。
老张用脚磕磕脚边的石头，呵呵地笑着，不晓得怎么搞的，好像菩萨在助我，我今天早晨一背就把它背上来了。
关于背石头上山顶的秘密，和老张的妻子有关。妻子瘫痪在床20多年，一直是老张背上背下，背进背出，原来住在平房里倒也无妨，可是两年前平房拆迁了，他租了一个一楼暂住。还迁房安置在三楼，眼看还迁房快交钥匙了，这给他出了个难题，自己年龄大了，还得把老伴背上背下，因为他一直有个习惯——用轮椅把老伴推着在阳光下走走，这对她的身体有好处。
于是，半年前，他拿块石头来练，背石头上山顶，在他的预想中，这是背着老伴上下楼的模拟和提前练兵。他给自己设定了一个目标，一定要把石头背上山顶，这样背起老伴上下三楼就没有问题。
这个清晨如此美好，晨风、绿树、旭日、朝雾……这一切都围拢和包裹着晨练的人们。
眺望远处烟波浩渺的长江，我们谈着世间的真与善。老张憧憬着搬了新家后，还能像以前一样，把妻子背上背下，推着妻子的轮椅，在阳光下散散步。
风在山顶上吹来吹去，只有石头在幸福中静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