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想,这个事情要不要写出来,毕竟,是过去的故事了,而且,现在,我和我的朋友们,不不,同学们还体面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所以,这个故事,我想了许久,决定还是不要写了。但是,又一想,反正我正在老去,万一老到自己记不得这些故事了,那不是想写都写不了?可不可以写一部分呢?只写了部分,这样是不是就可以把这个发生的故事记录一下呢?当然,这只是个人的故事,没什么别的,只是个人,而且,有些,并不是原本的事。
如果能写原本的故事,那才叫精彩!但那种精彩,可不是常人生活中会发生的,大家也知道,正常的故事,谁会来看呢?自然,我们曾经年轻过的时候,那会发生的事情,让我记忆有点断片了,于是,我想记录一下,非正式记录。
再次得到丽莎的消息,已是十五年之后的事了,十五年前,那会,我们过的都还叫正常人的日子,我们曾想过十五年之后的生活,没想到,真正过了十五年,我们的生活完全不是曾经想过的那种生活,现在的这个十五年,是过去我们曾鄙视不已的生活。
丽莎去世了!
小来用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话告诉我这个消息,随后,她挂了电话。
她让我连去哪看丽莎都不知道,她的电话在随后的十二个小时都没有开过机。再开机,她说:北京。
这家伙,自己去了北京,却不告诉武汉的我应该提前一点去北京。
我买了机票,开车前往机场的路上,再次接到她的电话:你不必来了,太难看了,免得你做恶梦,反正我要路过武汉的,告诉你就行。对了,朱,丽莎的存款不够她买半个墓地的,我替她买了一个,地点不错,但我想,这个钱,你是不是也帮着出一点。还有一点,丽莎坟前的香我也替你烧了。
我退票,掉头。
在回家的路上,我脑子里先想到的不是丽莎,而是那个墓地到底在什么地方?花了多少钱?小来要我出多少钱?我现在的存款够不够?想了一会,车都开偏道了,后面的货车司机不停地按着燥人的喇叭,我只得停住,不去想这个最不该想的事情了。
十五年前的九月,我,小来,丽莎从完全不想识,到走到一起,再到住进同一个房间。原本每个房间是住六个人,但我们去得晚,靠近走道尽头有个小房间,只能放下三张床,于是,我们仨就那么住到了一起。
房间虽小,但住在房间的人心却不小,当然,我除外。
小来天天恶补英语,丽莎天天抢占宿舍里仅有的一部电话,我则天天在外面吃吃喝喝。
小来为了学英语,在开学的第一周就火速交了一个所谓的好朋友,我和丽莎认为是她找的男朋友,但她总说那人毛发太重,看着吓人,不知道半夜会不会认为是跟只猴子在睡觉。她说,反正这些老外在中国没什么事情干,就当自己的免费英语教师了。
丽莎在开学前谈了个男朋友,人在总参,听说长得帅,但我和小来没见过那个长得帅的时候,她就适时的换了个更帅的。而我,今天在这个试吃团体,明天在那个试吃团体里,今天举个火锅店的牌子到处逛,明天戴个凉粉店的帽子回宿舍,自己都不知道过的是什么日子。不过,好像大家过得都很惬意。
我们仨是从各个城市结合到一起的,自然,我们的心思不可能在一条平行线上。在新学期新生进行自我介绍时,小来说她的愿景是嫁个外交官,当时,她的发言让全班新生炸锅了,老师在讲台上用语音播放器大声喊了半天安静也没让班里安静下来,最后还是丽莎上台让大家安静了。丽莎说得很长,但我记得的只有一句话:我愿跟我们班上的每一位帅哥交朋友。好吧,这两个王炸在新学期开课第一天,成功地为全校新生做了负面代言了。
有了神一样的室友,自然,我们住的六零一室成了全校的焦点。我常在路边对各种美食进行试吃时被别人指指点点,开始不习惯,后来听多了,才发现是我想多了,别人指我,只是说:快看,那个就是顾外交和那个想跟所有帅哥交朋友的人的室友。
第一学期,我想着把学校周边的小吃店吃个遍,然后再把高中时想看的那些没能看够的小说看完。我的计划很美好,同时,我也通过自己的努力正在一步步实现自己的计划时,室友小来的英语就练得差不多了,她直接从学校把自己喜欢的几件衣服和化妆品装了半箱子,招呼也没打就从禄口机场走了。
小来是潇洒走了,留了我和丽莎却再也打不成电话、蹭不了吃喝了,甚至连饭堂里的红狮子头都吃不到,我和丽莎恨得牙根都痛。面对系主任每天的逼问,我只能说:I don’t know。
一边的丽莎被问急了,丢出一双白眼,吐出句:me too。
小来来了。
下了飞机的她看起来和当年在学校时差别不大,除了穿的衣服不像个正常人,其他方面看起来也正常。当然,在衣着方面她一向如此。
我们见面没有拥抱,没有握手,甚至连问候都没有。我看着她,问:去哪?
她说:你能把我送到哪就送哪,不能就接回你住的地方,当然,要住得下人。
我住的地方当然住得下,只是,这么多年没见,小来怎么就觉得我会把她接到自己家呢?
在回家的路上,小来低头在自己的随身背包里掏了半天,随后丢了个小本子给我:丽莎的,说是留给我们俩的。
我们俩的?这一个小本子怎么分?我急了,叫起来,一个本子,按小来的个性,当然是一人一半,不过,我有更好的主意,就留我这算了,反正,她出国,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我的主意还没表达出来,小来就告诉我:朱,我告诉你,这个本子一个一半,你把有关你的记录的那一半撕了留下,我只要我那一半。
那我不是还要花半天时间来看?万一这里面有只给你看不让我看的文字呢?万一有些事情还真不方便让我知道呢?我急了,这几天时间对于我而言,宝贵得不得了,自然,我希望小来能把本子留下,让我看完了再寄给她都行。
可小来不给我任何的机会,和她当年拎着自己的行李箱去国外一样,给我和丽莎在宿舍里留两个字:保重!她说:朱,你今天晚上就不要睡了,把这个本子看完,是你的我不要,不是我的我不要。
好吧,好吧,那好吧!
丽莎怎么死的,小来不告诉我,这一点我觉得很意外,一个对生活有着高度的热爱、对爱情有着严重幻想的年轻女子突然死掉了,这一点我太觉得意外了。曾经过得那么辛苦她都没有死去,这会应该是好过了,她却离开了人世,这让我着实想不通。
当然,我知道还有许多事情让人想不通,不过,这事目前为止是所有的事情里我最想不通的一件。
小来不告诉我丽莎为什么挂了,不过,她却告诉我丽莎死相很惨,并不时地拉着我去逛街、喝茶,连手机都不让我打开看。自然,小来这一反常态的举动让我不由得打开了电脑,噢,丽莎姓王,从生到死的画面网上都有,连出生到死的细节也都一一罗列了,就是把我和小来与她同室的这一段给去掉了,还有,把她的恋爱史去掉了。我认为去掉了最重要的,所以,决定为她留点什么在这世上,免得以后连我都不记得她了。
好吧,丽莎为情而死,她死的方式和大家不太一样,跳楼死的,结果,没掉到她预定下的那块水泥地上,在半空中就直接挂到了树上,像猫一样惨叫了半个小时后被小区的路人甲发现,路人甲开始以为是只猫挂在树上,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了半天,发现是人之后打了120急救电话。救护车开来了之后,医生又打了消防的电话,等于说,丽莎被消防官兵从树上取下来之后,医生当场进行检查之后直接拉到太平间里冻了起来。
能看见的画面当然是经过修饰的,不过,我看起来也相当的害怕,因为,丽莎的脸都变型了。如果不是有文字介绍,我都不知道会是她,因为她引以为傲的身材也变型了,变型得我都无法形容了。
应该是像烂透了的水果吧!就是那种烂在地里没人收的水果,颜色、形状都和以前大不相同。
我用烂透的水果这样形容她应该是她喜欢的。至少,这个形容她不会从墓地里跳起来再死一次。
在学校的时候,她总说自己是一种水果,让大家猜,刚开始大都都说是水蜜桃,直到一天我说是菠萝蜜,丽莎才不再说自己是水果了。但丽莎很严肃地告诉我:朱心,我恨死你了。
我回复她:水蜜桃是傻白甜,而菠萝蜜却不是。
那菠萝蜜是什么?丽莎问,其实我想告诉她,菠萝蜜是大傻黄甜,想想我还是忍住了。
就你这长相,还要求用水果形容,没用剩饭剩菜形容你就不错了。小来在丽莎再一次问我这个问题时进行了总结,所以,丽莎闭嘴了。
爱美的丽莎死得太不体面,但在生前,她应该有一段时光体面过,所以,死了之后的事情是别人的事情,那也无所谓了。只是,对于她的好友我和小来来说,这有点吓人,当然,还有人对她不太体面的死法和死相是不能接受的。
丽莎挂得真不是时候,因为,下个月小来又要结婚了,她把我们俩的机票都订了,连伴娘服装都买好了,可是,她挂了,小来说,这婚结得不是时候,看样子,还得再结一次。
小来说这话的时候很轻然,她一边收拾自己的行李一边说,全然不顾我还没有对象,而她,自打从学校突然消失之后,现在是第几次婚姻我都不记得了。
朱,你必需得来!
可是,我得请假。
我这次结婚是最认真的一次,所以,你一定得想办法来参加!
我得请假,大小姐。
我不管,你得来!
小来不再说了,她把自己的箱子打开,里面她认为好看的衣服一件件往处掏,把我冰箱里的咸鱼、阉肉尽数掏出,用保鲜膜包好后小心地放进箱子里。
朱,你得来,你看,我手机上显示的那天是晴天,而且,你没去过美国。
我没去过的地方多着呢,你看,这地球上,连中国我都只去了十分之一的地方,你怎么不先让我把国内的美景看完呢?
我的志向不在国内!小来说完很是得意地看了看我。那会我正在喝水,听了她这话,一口水直接从嘴里喷了出来。不是丽莎挂了,我才懒得跟你多说!小来把拉在手上的箱子放下,坐到沙发上,说:我现在的处景你们看起来风光,但是,朱,你应该是理解我的,从大学第一学期起,我就想嫁个外交官。你一定想,这人怎么了,是不是想出国想疯了?是啊,我就是想出国想疯了,可我的父母不同意,不允许!他们限制了我的出国、出境!一切外出的活动他们都限制。你觉得我现在愿意出国?不愿意,可是,我现在已经回不了头了!朱,任何事情,只要开始了,就没办法收手了,比如说我嫁人。这跟爱情无关,跟生活也许是相关的。
小来咣当一声带上门,准备直接走了,我只得又把门拉开,拿上车钥匙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准备把她送到机场。
小来走后,我试探性地向单位请假去美国,单位领导问:你的护照呢?
我只好去政务中心办理,结果,窗口工作人员告诉我:护照的办理周期得15天。
嗯,我也不知道怎么跟小来解释,反正,我解释也没用,她一定在婚礼现场咒骂那天挂的怎么不是我而是丽莎。由她去吧,反正,我是去不了。
人没到礼是应该到的,小来多年前挤在我的被子里告诉我她希望婚后能有一张大大的床,一个大大的被子,这样每天想睡到几点就几点,不用早起点名跑早操,不用早上被叫起吃早餐。想到这,我在逛商场时特意去了下顶楼,挑了N个品牌之后,我选了个定制的大被子。
从邮局出来之后,我估计身后的工作人员都笑死了。这么大的包裹,居然寄到美国去,知道邮费多少吗?
管呢,我乐意,我愿意,邮费比包裹贵我乐意!钱是我出又不是那几个傻蛋出,我乐意!在上车之前,我给自己打气。因为从邮局还没走出大门时我都听到工作人员的笑声了,那笑声也太刺耳了,一直处于被人尊重、被人仰视角度的我头一次被人这么样对待,自然,我心里的坎过去不,我要给自己打气,免得树立的良好自信被一次别人的嘲讽全毁了。
一周之后,小来的电话来了,她在电话里先哭了半天,随后大骂:朱,你个大二哈!你不知道邮费都可以买两个正宗的软鸭绒被?
我不知道,那我再给你邮点钱?
去你的!怎么挂的人不是你而是丽莎!小来挂电话了,我在想,她捧了花哭的样子一定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