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法国南端地中海沿岸的马赛是法国的第二大城市,几乎可以说是法国历史最悠久、最负英名的城市。
法国大革命时期,马赛人高唱《莱茵战歌》进军巴黎,激昂的歌声鼓舞着人们为自由而战。这首歌后来被尊为法国的国歌,更名为《马赛曲》。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聚集在港内的法国军舰拒绝向纳粹德国屈服,全部壮烈自沉,使马赛的英名又一次震撼世界。
马赛有不少名胜古迹:圣让堡、圣尼古拉堡、圣玛丽教堂、钻石宫等。加德圣母院屹立在48米的高地上,塔顶有高10米的守护神像,是马赛著名的朝圣地。赵无极却无心领略这世界第三大海港的风景,顾不上观光一处又一处的名胜,就迫不及待地直奔火车站。
他不远万里而来,奔的不是风光旆旋的法兰西,而是世界艺术中心巴黎!此时的他就像一个虔诚的朝圣者,心无旁赘地匆匆赶路,为的是早一刻见到自己的膜拜目标。
他们当晚乘上火车,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巴黎的里昂车站。先于他来到巴黎的杭州艺专学友吴冠中,带着他们到拉丁区找住处。
拉丁区北依塞纳河,南接卢森堡公园,东至苏利桥,是巴黎文化艺术气息最浓的地区。这里向以”四多“闻名遐迩,即学校多、出版社多、书店多、咖啡馆多。欧洲最古老的巴黎大学,以及被视为法国历代精英摇篮的亨利四世中学等著名学府均在此区。
因拉丁区有“大学城”之称,房价也比较便宜,中国留学生一般都住在这里。林风眠、徐悲鸿、吴作人等都曾在拉丁区住过。一路上赵无极东张西望,不知身在何处,只是一个劲儿地问:“我们去的地方离‘蒙巴拿斯’远不远?”
他从法国画报上了解到“蒙巴拿斯”是艺术家区,一决定到巴黎来就打定主意要住在那里,似乎只有住在艺术家区,才能更接近自已心中的目标。看他这般坚决的样子,吴冠中只好又带他来到蒙巴拿斯区,找到一家旅馆暂时安顿下来。
这里条件不错,但房租很贵,一天就要六个法郎。虽然有父亲给的三万美金,但初来乍到前景匝测,还是尽量节俭为好,他们在这里只住了三天就搬了出来。参在国内时经常从法国艺术杂志上看到“大茅屋画室”,赵无极就自已拿着地图,跑到那里去找寓所,终于在附近的德龙柏找到一家便宜的小旅馆。他们租下一套带淋浴设备的房间,虽然不算大但是整洁漂亮令景兰很满意。夫妻俩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后,才在绿磨坊街一个小画室里定居下来。
以后的几十年里虽几经搬迁,赵无极始终没有离开过当初选定的蒙巴拿斯区。
巴黎享有“万城之冠”的美誉,不仅是法国的首都和第一大城市,也是欧洲大陆上最大的城市之一。这座城市之所以被称为艺术之都,不单是由于这里有六十多座博物馆立艺术馆,珍藏着无数世界稀有的珍宝,更因为她本身就是一幅绚丽多彩的风情画卷。
风光明媚的塞纳河从市区婉蜓流过,形形色色的建筑物,美不胜收的园林,浓荫掩映的街道,琳琅满目的雕塑,无一不充满着神奇的诱惑,令世人向往和陶醉。
全市交通主动脉香榭丽舍大道,决不是一条普通意义上的大街,而是巴黎的繁华与时尚的象征。大道两旁参夭的栗子树像两排对峙的卫士,忠实地荫庇着过往的车辆与行人。鲜花怒放的花坛,碧绿如茵的草坪,反射着七彩阳光的喷泉,走在这里如同置身公园一般。
戴高乐广场中心的凯旋门是古老巴黎的象征。这座历时二十载才建成的凯旋门,是世界上最大的凯旋门,上面刻有表现《马赛曲》内容的精美组雕。正下方是无名烈士墓,墓前置放有长明灯,每夭晚上这里都有拨旺火焰的仪式,以示对那些为国捐躯者的祭奠和怀念。
位于市岛中心的巴黎圣母院是巴黎最古老、最高大、建筑最出色的天主教堂。这座富丽堂皇的哥特式建筑,在欧洲建筑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它巍峨且纤巧,空旷而高昂,最上面的一层是由走廊连接的两座巨型钟楼,钟楼后还耸立着高高的尖塔;中间的一层有三扇窗子,两边的尖拱形窗上分别雕着亚当和夏娃的塑像,中间的圆形大窗上刻有“圣处女”像;底下一层的尖形拱门上则雕刻着许多圣经中的人物。
法国总统府爱丽舍宫是法国著名的古建筑。这座由大理石砌成的低矮建筑,外型看上去朴素典雅,内部却极为富丽堂皇,处处金碧辉煌,有著名的油画、精致的挂毯、锁金雕刻家具等各种珍贵的艺术品。
位于城南的凡尔赛宫是欧洲大陆上最宏大庄严、最美丽高雅的皇家宫殿。五百多间厅室豪华富丽,精巧雅致,四壁装饰以雕刻、壁画、挂毯,室中陈列着名贵的家具、稀世古玩。这里的花园曾经是欧洲宫廷花园的典范,里面古树参夭,草坪翠绿,湖水碧蓝,一片片的花坛争奇斗艳,令人恍惚间有种置身仙境之感。
埃菲尔铁塔高耸入云,是法国最高的建筑物。这座耗用了7000吨钢材建成的庞然大物,专为庆祝1889年在巴黎召开的世界博览会而造,代表着工业革命取得丰硕成果的法国人的荣耀。呈四方金字塔形的铁塔高320米,素有“云中牧女”之称。登上最高层的平台,巴黎旆脆的风光、繁华的市容便可尽收眼底。凡来巴黎旅游观光的人,都不会舍弃亲眼目睹铁塔雄姿的机会,或攀登而上,或合影留念。
巴黎以其悠久浓郁的历史文化氛围和无处不在的优雅艺术气息,一下子就征服了具有东方文人气质的赵无极:“我从未对一个大城市这么快就产生了感情……”
来到巴黎的当天下午,赵无极不顾一个多月海上旅途的劳顿,就急不可耐地怀着朝圣般的心情,去了神往已久的卢浮宫。
雄伟壮丽的卢浮宫是世界最大的美术博物馆,以精湛的建筑风格和丰富的艺术收藏而举世闻名,被誉为法兰西古代文明的代表。这里收藏有四十多万件艺术珍品,分为古代埃及艺术、古代东方艺术、古代希腊和罗马艺术、中世纪文艺复兴雕塑艺术、现代雕塑艺术、工艺美术和绘画七大部分。
其中断臂美神“米洛斯岛的维纳斯”雕像、无头折臂但似欲乘风而去的“胜利女神”雕像,以及意大利著名画家达·芬奇所作的稀世名画《蒙娜丽莎》,都是卢浮宫引以为豪的“镇宫之宝”。
在琳琅满目的宽大展厅中,赵无极如同一个沙漠中长途跋涉的人遇到了清泉,恨不能大张开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吮吸这甘甜清爽的泉水;如同一个饥肠辅辅的人来到了摆满佳肴的餐桌前,顾不得细细咀嚼只想尽量多摄取这太过丰盛的营养。不知不觉间几个小时就过去了,他全然不顾光线越来越暗,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一幅又一幅精彩的画面,直到成为最后一名观众才不得不意犹未尽地离去。
以往他所看到的世界名画都是印刷品,不同的版本呈现不同的面貌,颜色差别很大,缩小后不但笔触看不清,气势也全然不同。此刻,站在这些名画原作前,强大的震撼力使他如同受到当头棒喝般惊呆了。
契马布那的《圣母》一画使赵无极欣喜若狂、赞叹不已:“这是卢浮宫中最美的东西,画面宁静、安详,每件事物儿乎都处在同一平面上,而金色的光环则创造了一种奇妙的透视,一种深度的感觉。这使我想起中国古代的山水画,在画中雾幕总是隔开了各个平面。”
多年后回忆起初次到卢浮宫的情形,他这样说。
终于看到了“另一种”绘画,就像沙漠中跋涉的旅人见到清泉一般,长期的倦怠感一扫而空,赵无极觉得自已不用再致力于排斥别人教的东西,要做的只是尽快了解所能看到的一切,从中汲取有益的营养浇灌自己的艺术苗圃。
在以后的一年半中,几乎每个下午,他都用来参观博物馆或名目繁多的画展。有时,他会对一幅画反复看上好几天,不是浮光掠影地生吞活剥,而是仔细揣摩,认真剖析,用心领悟其中的精妙。要作画就必须了解别人的画,看得多自然就吸收得多,得到的不仅只是技巧上的提高,更会转化成思想深处的启迪。
在国内时,他学着依文艺复兴的透视法作画,画人体也只知用褐色掺白色,调色板上的颜色非常有限。如今,野兽派的作品令他眼界大开,原来通过颜色的处理可以产生如此丰富的空间,画家把纯净的色彩用得强烈而粗野,简洁宁静的画面却如同清新的甘露,足以抚慰人的心灵。
至于解析动作、分割平面、解构空间的立体派,干脆就把他看傻了。空间竟可以被表现得这般丰富深邃,绘画可以如此表现多度次元。简直不可思议!
一下子堕入极其富有而又庞杂的艺术宝库中,要头脑清醒地找到自己的路,创造出自己的艺术语言不是件容易事。对照反省自己的画,赵无极觉得一无可取,彻头彻尾的虚假矫情。这使他又陷入了另一个极端只对不同的东西感兴趣。
安顿下来之后,当务之急就是学法语,赵无极在“法语协会”上了三个月的课,因为原来会英文,所以法语学起来并不算太吃力。
只是他一直不习惯法语中词性的区别,经常会阴阳倒置,多年后还会因搞错了性别而引起朋友们善意的哄笑。
与法语词性同样令赵无极始终不习惯的,还有法国女人那直率放肆的目光。
说人间美女尽在巴黎并不夸张,走在街头映入眼帘的大多是窃宛妙曼的身材,明艳抚媚的脸庞。巴黎的女郎不单长得美丽动人,而且很会穿戴打扮,无论是服装的款式,还是色彩的搭配,都显示出绝对不俗的品味。
在巴黎优雅美丽的人文环境中,欣赏美女花容月貌的秀色,只会感到一种极大的精神愉悦,而绝不会产生丝毫的邪念。只是赵无极习惯了东方女性含蓄羞涩的眼神,一旦遭遇法国女人那直率放肆的目光,马上就会面红耳赤地低垂下眼睛。
学法语之外,他还去“大茅屋”上费耶兹的素描课。“大茅屋”是巴黎的一所私立业余美术学校,虽然看起来有些简陋,却吸引着从各国来到巴黎的画家。这里上课非常自由,没有固定的时间,来了就画,画完就走,气氛轻松愉快。
费耶兹很欣赏赵无极的画,只给他修改过一两次。在这里,很快他就结识了不少朋友,常与他们约在尼娜·都赛女士的小画廊中聚合,一起去泡咖啡馆和画廊。
咖啡馆既构成了巴黎精彩的街景,也展示着巴黎醇厚的文化。
几乎每条街都有咖啡馆或露夭咖啡座,尤以拉丁区圣·米歇尔大街旁最为集中。这里的咖啡馆历史悠久,据说大名鼎鼎的雨果、巴尔扎克、拉封丹、伏尔泰都曾在此捧杯遐思。说不定在这里多坐一坐,也能沾上些先贤的灵气呢。
刚到法国的头几个月里,赵无极几乎无法静下心来作画,终日忙着与景兰一起外出浏览市容、参观博物馆和画廊、听音乐会。
巴黎不仅是世界艺术中心,更是人文萎萃之都,好学深思之府。公共汽车上、公园绿阴下、街头咖啡座中,随处可见神情专注的读书者。据说大多数法国人,都把阅读当作休息的一种最好方式,消磨闲暇的同时又增长了知识。享有丰厚文化积淀的熏陶,又具备如此好学的精神,难怪即便文化圈以外的法国人,也普遍具有相当的文学艺术修养。
赵无极发现法国人很为自己的文化骄傲,轻易不肯使用外语。
很多法国人都懂英语,但如若你在街上用英语问路,他一定会用法语回答。你若听不明白,他会不厌其烦地一再左右指点,甚至宁可带你走上一段,也绝不肯用英语告诉你该怎么走。
初来乍到,由于语言的障碍,赵无极来往的多是中国同胞,艺专的校友吴冠中、学雕塑的熊秉明、中国驻法使馆的外交馆钱能欣等。他不是一个喜欢将时间浪费在社交应酬上的人,朋友之间的交往也多以探讨艺术为主题,有时候应邀去朋友家做客也不忘带上画笔。
几十年之后,赵无极为钱夫人画像的情形,钱能欣先生还记忆犹新:“他生活上很简单,作画上却极为认真,那幅画画了很长时间,所有的朋友看了都说好……”
这幅肖像后来随钱先生夫妇一同回国,十几年一直高悬在家中的墙壁上。闲暇时,钱先生总爱对着“她”细细地端详:“神态表达得非常夺人,细细观赏如同饮正宗的绍兴老酒,浓郁醇厚且回味绵长。”
这幅备受珍爱的肖像画,后来不可避免地失落于“文革”的浩劫中,但至今仍然存活在主人的心中。
1949年2月的一天,也在“大茅屋”画画的熊秉明,拉着赵无极一起去参加阿根廷使馆举办的一项绘画比赛。
熊秉明是战后首批抵达法国的中国留学生之一,考取政府奖学金来到巴黎本是为的学哲学,后来受罗丹艺术吸引,转而入美术学院,在纪蒙教授工作室学习雕塑。
这个绘画比赛是由参赛者为台上正表演舞蹈的女演员画速写,画面不署名而代之以编号。大家很快就都完成了,罗特和葛梅尔两位名气不小的评委,一幅幅地比较着,经过一番认真商榷后,郑重宣布:“优胜者79号!”
顿时场内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大家都祝贺幸运的获奖者,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位夺冠者的模样。令人始料不及的是,全场每一个人都在鼓掌,却不见有人站出来受奖,连评委带参赛者,大家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在空气仿佛都要凝固了的沉静中,突然熊秉明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抓住赵无极的手臂高高举了起来:“是他,得奖的是他!”
原来79号就是赵无极,因为听不懂法文数字,他根本不知道获奖的就是自己,还一脸茫然地东张西望着。在一片善意的笑声中,他既高兴又有几分不好意思地走上台去领奖,奖品是由阿尔拔·希克那编辑的一套十本西洋美术史。
这个不期而至的奖,是赵无极到巴黎后得到的第一个奖项。所以,这套书他一直珍藏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