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我们的年轻朋友们从校舍里拥出来,想在运河上练习一个小时。
他们才溜了几分钟,卡尔·舒梅尔就用嘲笑的口吻对希尔达说:“冰上过来了漂亮的一对!小捡破烂儿的!他们的冰鞋一定是国王本人送的礼物。”
“他们是些坚忍的人,”希尔达柔声说,“穿那种怪模怪样的东西学溜冰一定不容易。你知道,他们是很穷的农民。冰鞋大概是那男孩自己做的。”
卡尔有些窘。
“也许他们很坚忍,但是说到溜冰,他们的起步还真不错,只是收步的时候不太稳。我想,他们能合着你新作的断奏曲溜得很好。”
希尔达开心地笑着离开了他。她进入一个参赛小分队里,从他们每个人面前经过,最后停在了格蕾特尔旁边。格蕾特尔正用热切的目光看他们溜冰呢。
“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
“我叫格蕾特尔,小姐,”孩子答道,尽管她们的年龄差不了多少,她却对希尔达的身份有些敬畏,“我哥叫汉斯。”
“汉斯是个粗壮的家伙,”希尔达很活泼地说,“他身体里什么地方好像有一只暖炉,但是你看上去有些冷。你该多穿些衣服,小家伙。”
格蕾特尔并没有衣服可以添,她一边回答,一边想挤出一点笑容:“我并不很小,我已经过了十二岁了。”
“哦,请你原谅!你瞧,我快十四了,在我的年纪我可真是个高个儿,所以别的姑娘对我来说似乎就很小了,但是那没有关系。也许你会一下子就长得比我高出许多,但是,你得穿暖和一些,冷得发抖的姑娘是不会长高的。”
汉斯看见格蕾特尔眼睛里泪水涌了上来,便涨红了脸。
“我妹妹并没有抱怨冷,不过,他们说这是严寒天气。”他伤心地看着格蕾特尔。
“没关系,”格蕾特尔说,“我常常感到暖和,溜冰的时候就太暖和了。你为我着想真好,小姐。”
“不,不!”希尔达答道,她对自己很生气,“我太粗心,但我并不想伤害你。我想请你……我的意思是……如果,”希尔达想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她想帮助这两个衣着寒酸却神态高贵的孩子,但是在他们面前,她却说话有些结巴起来。
“你想说什么,小姐?”汉斯着急地大声说,“如果有什么我能为你效劳,有什么……”
“哦,不,不!”希尔达笑了,摆脱了自己的窘迫,“我只是想和你们说说大赛的事。你们为什么不参加呢?你们俩都会滑得很好,不论身份人人都可以参加的。任何人都可以参加夺奖。”
格蕾特尔看着汉斯,眼睛里流露出渴望参赛的神情。汉斯用力拉了拉帽子,恭敬地答道:“啊,小姐,即使我们能参加,我们只能和别人比赛几个回合。我们的冰鞋是硬木做的,你看(他把脚底抬了起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受潮,那样就会打黏,把我们绊倒。”
想到汉斯早晨出的洋相,格蕾特尔的眼睛里闪烁着快活的光芒,但是她胆怯地结结巴巴开口时,却脸红了:“哦,不!我们不能参加,但是,小姐,在大赛的那一天,我们是不是可以来观看呢?”
“当然可以,”希尔达答道,亲切地看着两张神情认真的脸,从心底里希望自己没有花掉那么多的月费买花边饰带和漂亮衣服。她只剩下八个括帖(荷兰小银币,相当于1/4荷兰盾),最多只够买一双冰鞋。
她叹了一口气,垂下眼睛,看着那两双尺码相差很多的脚,问道:“你们俩谁溜冰溜得更好?”
“格蕾特尔。”汉斯说,他回答得很干脆。
“汉斯。”在汉斯回答的同时,格蕾特尔答道。
希尔达笑了。
“我不能为你们俩都买冰鞋,甚至买一双好的也办不到。这里是八个括帖。你们俩谁最有机会赢得比赛,就给谁买,你们自己决定吧。真希望我有足够的钱买好一些的冰鞋。再见!”希尔达点点头,微笑了一下,把钱塞在站在前面的汉斯手上,便飞快地溜走,到自己的伙伴中间去了。
“小姐,凡·格雷克小姐!”汉斯大声喊道,跌跌绊绊地尽快追上去,他的一只冰鞋的鞋带松了。
希尔达转过身来,抬起一只手给眼睛遮着阳光。他觉得,她似乎正凌空飘来,越来越近。
“我们不能拿这钱,”汉斯气喘吁吁地说,“但我们明白你给我们钱是一片好心。”
“到底为什么?”希尔达涨红了脸问道。
“因为这不是我们挣来的,”汉斯答道,像小丑一样鞠了一躬,但他的眼睛却像王子一样,看着那女王一样的姑娘。
希尔达很聪明,反应很快。她注意到了格蕾特尔脖子上挂着一条漂亮的木项链。
“为我雕刻一条项链,汉斯,像你妹妹戴的那一条一样。”
“我会全心全意为你刻的,小姐。我们家有白色木材,质地像象牙一样精细。你明天就可以拿到。”汉斯急匆匆地想把钱还给她。
“不,不!”希尔达不容置疑地说,“用这些钱买项链已经很便宜了。”说完,她像箭一样射出去,用最轻捷的身姿超过了那些溜冰者。
“行啊,”他嘟囔着,一半是对自己,一半是对他的忠实影子格蕾特尔,“我得抓紧每一分钟努力工作。如果妈妈允许我点一支蜡烛,我就半夜不睡,无论如何得把项链做好。我们可以把钱收下,格蕾特尔。”
“一位多好的小姐啊!”格蕾特尔叫道,高兴地拍着手,“哦,汉斯!这难道与夏天在我们家屋顶上安家的鹳没关系么?你记得么,妈妈说它会给我们带来好运气,杰森·科尔普开枪打它的时候妈妈哭得多厉害呀!妈妈说,那会给他带来麻烦。现在我们终于碰上好运了。这样的话,汉斯,如果明天早晨母亲派我们到镇上去,你就可以到市场上去买冰鞋了。”
汉斯摇了摇头:“那位年轻的小姐本来是送钱给我们买冰鞋的,但是如果这笔钱是我挣来的,就用它买毛衣。你得有一件暖和的外套。”
“哦!”格蕾特尔嚷道,沮丧极了,“干吗不买冰鞋!嗯,我并不总是很冷的。妈妈说,血液在穷孩子的血管里上下奔流,哼着歌:‘我得让他们暖和,我得让他们暖和!’”
“哦,汉斯!”她继续嚷嚷着,有点像在呜咽,“别对我说你不买冰鞋,你再说我就要哭出来了。另外,我想要这样凉快,我太暖和了,现在!”
汉斯急忙仰起脸来,对于流泪或者任何一种情绪激动,他都有一种真正的荷兰人的恐怖。最重要的是,他害怕见到妹妹的蓝眼睛里泪水盈眶。
“听着,”格蕾特尔嚷道,知道自己占了上风,“如果你放弃冰鞋,我会受不了的。并不是我想要,我并不是那种小气精。我想让你有一双冰鞋,那样,我长大以后,那鞋就合我的脚了。啊哈,数一数这些银币,汉斯。你见过这么多钱么?”
汉斯沉思着把钱在手掌里掂来掂去。有生以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地渴望得到一双冰鞋;因为他听说了要举行比赛,因为他像一般孩子一样渴望得到一个机会,同其他孩子较量一番,来检验一下自己的力量。只要有一副好的铁冰刀,他就能轻而易举地在运河上把大多数男孩甩在后面老远,对此他觉得信心十足。这样看来,格蕾特尔的主张似乎就很合理了。
另一方面,他知道,以她那强健而柔软的体格,她只需要用好冰刀练上一个礼拜,就能成为更好的溜冰手,超过莉契·柯布斯,甚至卡特琳卡·弗莱克。这最后一个念头刚刚闪现在脑海里,他就做出了决定。如果格蕾特尔得不到外套,她就该得到冰鞋。
“不,格蕾特尔,”最后他说道,“我可以等待。总有一天我会攒到足够的钱买一副好冰鞋的。这双冰鞋该归你。”
格蕾特尔眼睛里闪出了光芒,可只过了一会儿,她又表示反对了,但是不如先前那么坚决:“小姐是把钱给你的,汉斯。如果我拿了,就真是坏孩子了。”
汉斯一边步履艰难地向前走,一边坚决地摇了摇头,弄得他妹妹半走半跑,才能努力和他并排行走。这一次,他们脱掉了木头“冰鞋”,急匆匆地赶回家去把好消息告诉妈妈。
“哦,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格蕾特尔叫道,声调很轻快,“你能够办得到的。你可以买一双我穿稍大一些、你穿稍小一些的鞋,我们轮流穿。那样不好么?”格蕾特尔又一次拍起手来。
可怜的汉斯!这是多么强烈的诱惑啊,但是他抵挡住了,他是个善于克制自己、有胆有识的家伙。
“胡说,格蕾特尔!你穿大鞋决不会溜好冰的。你开始穿这双鞋的时候,跌跌绊绊,像一只瞎眼的小鸡一样,我把多余部分弯上去以后才合脚的。这一次你得有一双大小正好的鞋,在二十号来到以前,你必须抓紧一切机会练习。我的小格蕾特尔将赢得银冰鞋。”
这个想法使格蕾特尔忍不住开心地笑了。
“汉斯,格蕾特尔!”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
“来了,妈妈。”他们加快步伐向茅屋走去,一边走,汉斯还在摇着手中的银币。
第二天,在整个荷兰,没有一个少年比汉斯·布林克更骄傲、更幸福了。他看着妹妹做着许多灵敏的飞掠动作,在日落时分麇集于运河上的溜冰者中间飞进飞出。好心肠的希尔达给了她一件温暖的夹克,那双开裂的鞋子被布林克夫人补缀好了。那个小尤物像箭一样向前向后飞射着,快乐得脸上泛出红光,对落在她身上的许多好奇的目光毫无所知,她觉得,在她脚底的冰刀下面,大地变成了一片仙境,在她充满感激的心里,“汉斯,亲爱的,好汉斯!”这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
“瞧那边!”彼得·凡·霍尔普对卡尔·舒梅尔大声嚷嚷,“那个穿红夹克和打补丁裙子的小姑娘溜得真好。天哪!她脚后跟上长脚趾头,脑袋后面长眼睛。瞧她!无论如何,如果她击败卡特琳卡·弗莱克赢得比赛,那真是要闹笑话了。”
“嘘!别大声!”卡尔有些鄙夷地答道,“那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姐得到了希尔达·凡·格雷克的特别宠爱。如果我没弄错的话,那双闪闪发光的冰鞋是她送给她的。”
“没错,没错!”彼得大叫,脸上出现了灿烂的笑容,因为希尔达是他最好的朋友,“她又做了一件善事!”
凡·霍尔普先生滑了个双8字,又更不在话下地滑了个大P字,一个H字,一直滑过去,最后来到希尔达身边。
他们手拉手一起滑着,笑着,然后用低低的声音沉静地说着话。
说也奇怪,不久,彼得·凡·霍尔普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他断然认为,自己的妹妹需要一根和希尔达一样的木项链。
两天以后,在圣尼古拉斯节[10]的前夜,汉斯在点掉三支蜡烛、外加割伤大拇指以后,站在阿姆斯特丹的市场上买了另一双冰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