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4451300000007

第7章

放学后,我在路边一边闲逛一边等奥德丽。她没有来,加长轿车也没来。我看看手机,输入半条消息,又删了。每多等一分钟,就多一份被芬奇出来看见的可能。想要逃避的念头越来越强,我开始步行回家。

未见其形,先闻其声,我听见发动机老旧风扇转动的声音,然后一辆快要散架的黄色出租车停靠在我旁边,巨大的挡泥板让它看起来像老电影里用来逃亡的车,一边镜子上挂着只毛绒骰子。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司机不是红发,是黑发。他比我大不了几岁,正趴下身来摇开乘客位的车窗。

“要搭车吗?”他从我只能称之为“司机帽”的帽檐下看向我。

纽约出租车司机绝不会这样问话。他们会用机器人一样的声音问:“去哪儿?”要是不喜欢你的回答,他们会摇摇头绝尘而去。

我说:“不,不用了。”

他褐色的眼睛里藏着狡诈,“确定?你的座驾应该不会来了吧。”

他说话的方式在我大脑里某个部位拉响了警钟,这个部位会在夜里提醒我别走某条路,或者在一个疯子进地铁时,提醒我换个车厢。于是我对他撒谎道:“我没有等车。”

“那干吗不搭一辆呢?”

我正眼打量他,深色的窄脸,嘲弄的眼神,一阵晕眩袭遍我的全身。我从未见过他,但我认识他。我记不起来是为什么或是在哪里。而他对我说话的方式,像是他也认识我,现在我们之间的对话,曾经也发生过。

我退后一步、两步、三步……转身飞奔起来,钩在手指上的书包拍打着我的腿。一个穿着貂、涂着珍珠色口红的老女人试图火冒三丈地瞪我,但注射了除皱针的脸承担不了这样的功能。一群游客在一只做成甜饼怪[18]形状的巨大蛋糕旁停下拍照,我避开他们,冲到街角,差点没及时止住脚步,一辆双层巴士贴着我呼啸而过,带起我的头发向后飘去。我的胃一阵痉挛,巴士上一个男孩儿朝我竖起中指。只差半步,我就被压成肉饼了。

我拖着瘫软的双腿走了一个街区,感觉像回到小时候,有一次一辆货车别住我的自行车,将我卷进一排停靠在路边的车底下。母亲丢下香烟,扶起摔倒的自行车冲上去,追着货车尖叫狂骂。我身上有三处在流血,但看着她骑车追去,我心里很高兴,她知道我宁愿忍着痛也要报复回去。

我缓过气来,口干舌燥。在一个报摊前我停下买了瓶水,等着摊主找零钱时,我翻了翻报纸上的标题——“竞选财务丑闻中参议员遭讨伐”“数起北部凶杀案疑有关联”。

摊主伸出晒黑的手啪地拍下报纸,“不买别看!”

我翻了个白眼,拿过水,朝公园走去。突然之间我渴望立即回到母亲身边。我要告诉她这一切:出租车、巴士、红发男子。昨晚我就该告诉她的。我急不可待地跑过最后一个街区,要告诉她的话在我胸中像气泡一样膨胀。

哈罗德公寓所在大楼的大门微开着,门卫不在岗位上。两件事合在一起,让我有片刻的迟疑,但其实毫无必要,前门和大厅里装着不知多少摄像头,而且通往哈罗德公寓的私人电梯得有钥匙才能运行。

我心里升腾起紧张和不安,还有霉运将至带来的压力感,我熟悉它,就跟熟悉母亲的肌肤一样。想象一只手轻轻抚过你的手臂,激得根根汗毛直立;想象你走进的每一间屋子,里面都充满了某人刚刚离开的气息。

也许母亲已经在打包我们的行李,也许她油漆斑驳的行李箱已经敞在哈罗德的大床上。也许天黑前我们就得离开纽约,很快,这一切——奥德丽、哈罗德、芬奇、咸狗、端饮料送点心,以及住在闻起来像百货大厦的公寓里——这一切就会像调色板上的五颜六色,混合在一起,渐渐消逝成灰白。以后,我会记得清晨六点在咖啡馆开门的感觉,记得在布鲁林克躺在床上吃中餐外卖,记得在展望公园里读的《谭林》[19]。而其他一切,将被高速公路抛在身后。

电梯门在哈罗德公寓楼层的门厅向两边滑开,我迈了出去。

迎面扑来一种气味,一种湿润、几近腐烂的臭味,某种野生的东西在坏死——某种绿色的东西。它钻进我的皮肤,让我的心怦怦直跳。

“有人吗?”公寓里的死寂压抑着我的耳膜,让人憋闷,黑水般吞没了我的声音。我抬腿慢慢走过门厅,乳白的墙壁和大理石地板一尘不染。

但那股臭味,它来自哪里?我拿出手机拨给母亲,电话直接转进了语音留言。打给哈罗德——也是一样。过了一会儿,我带着疑虑,打给了奥德丽。

清脆欢快的流行音乐响铃打破了寂静。那是奥德丽的手机响,但她从来都是机不离手。我这才想起,自从早上分开后,我就没再见过她。我脑子里闪过所有可怕的可能——她死了?所以才有这气味?霉运终于追着我们上了三十五楼?曾经的恐惧再次涌进我的四肢百骸。

我小心地穿过房间,好像如果里面有人,蹑手蹑脚能救我一命。房里刚才有人,这种怪异的感觉我认得。曾经,我们的一处住所被盗,盗贼把书架上的书全部移开,换上冰箱里的食物。我们的床上铺满了枯叶,镜子打碎了。没有丢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一件毛皮大衣被餐刀刺穿,像只死兽一样钉在我们床头。

房东一直说自己很幸运,什么也没丢,但她的声音过于欢快造作,没人会信她的话。最糟的是,我忍不住用那个不该在房子里出现的人的眼光来看屋里的一切。我不停想象走进别人住所的感觉,在里面体验所有奇怪的事。这让我感到饥饿。我控制不了自己。

但这里一切都很正常。书架上没有渗血水的肉,墙上没有挂着皮大衣。

除了——厨房操作台上,一杯红酒打翻了。我走近,看见杯沿上有母亲的口红印。惊惶一刻,我以为会发现她躺在操作台旁的地板上,但地上只有溅洒的红酒。哈罗德神经质地保持着公寓的洁净,厨房尤甚——而此时打翻的红酒就像一场屠杀后的现场。

我跑去母亲和哈罗德的房间。我讨厌那儿,讨厌看见那张古董大床和母亲在上面留下的身形。

我猛地推开门,怔了片刻才意识到床是空的。哈罗德这边的床头柜上整齐地放着几本《经济学人》杂志和一台我曾偷看过的电子书阅读器,里面装了很多卷大部头。母亲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套宽松衣裤,款式像丧服。我迅速弯腰看了看床下。空荡荡的。

奥德丽的房间里像两家精品店刚刚干了一架,但这很正常。内衣抽屉前没有蹲着变态狂,没有喝剩下的发霉的排毒养颜果汁可以解释房里的气味。粉色的手机被扔在床上,屏幕上全是短信和未接来话。贱人你到底在哪里?

我最后才进自己房间。这里气味最为强烈,一股令人作呕的腐烂植物气味让我感觉脑袋像被人一巴掌捂住了。我猫下身子,准备好一旦发现床底有人就冲向最近的窗户,但那儿只有清洁过的地毯。壁橱门开着,谢天谢地,里面最阴险的东西不过是母亲和哈罗德婚礼时我穿的一件淡黄色伴娘服。

然后我看到了它:枕头上有一封信。我小步移向前,直到看清上面写着:艾丽丝·普洛塞庇涅。字体瘦长,没有地址。

我的胃里翻江倒海,像万花筒一样旋转起来。我恍惚看见自己伸手拿起信封,举到鼻子跟前。便宜的墨汁、老旧的纸张。我觉得发热,手臂上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将信封撕开。

折叠在里面的纸张老旧柔软,展开的时候,一阵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扑面而来。

这是一本书的扉页,多年以前,我曾看过一次。“艾丽丝三次”,字迹密集。周围的墨迹形成晶球图案,让我想到冰块。书页被撕下的边缘参差不齐。

同类推荐
  • 喊山

    喊山

    山是有灵性的,这里的兵都这样认为。山是会说话的,这里的兵都深信不疑。这里的山是穷山,山上不长树,山下不长草,疯长的是无法排解的愁绪。这里的山是大山,挡住了天,挡住了路,挡住了外面精彩的世界,挡不住的是四季风雨和对远方亲人的思念。一座大山,一座哨所,哨所旁是一栋营房,营房里住着两个兵和一条狗。这就是大山深处的一户特殊人家。大山里有一座鲜为人知的战备仓库,这里被列为军事禁区。说不清走过了多少岁月,说不清经历了多少风雨,自从有了这仓库就有了这深山哨所和这守山的兵。
  • 天衣无缝的犯罪伎俩

    天衣无缝的犯罪伎俩

    和多田新一前几天刚荣获公司颁发的精勤奖,他在那家公司已整整待了三十五年之久,现在回想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自从三十五年前自一所二流的私立大学毕业后,他便进入目前这家公司,其间未曾换过工作。一直都在同一家公司服务还不算什么,三十五年来他居然没有搬过家,每天都从家里通车到公司,这才真是稀奇的事呢!
  • 厉冰冰奋斗记

    厉冰冰奋斗记

    厉冰冰,一名18岁农家女孩,最开始是宾馆的临时工,通过努力,她转为正式编制;她读夜校,顺利考取了司法局的公务员资格;到司法局上班,她如鱼得水,很快就升任主一职,与上司及同事相处得无比融洽;当所有人觉得她会在仕途上大展拳脚时,她选择了去体制外,拥有自己股份的律师事务所
  • 滚滚向前(中国好小说)

    滚滚向前(中国好小说)

    这是一篇写军嫂生活的小说。军嫂是一个较为特殊的群体,丈夫是军人,聚少离多,女人除了要承担家庭的责任和自我发展,还要同丈夫一起分担国家、社会责任,所以女人们的生活更多磨难和坎坷。但是军嫂的乐观、向上,包括身为军人的丈夫那种责任感带来的正能量,也是令人满心温暖。生活是充满了不平静,但是日子越过越好。
  • 拐个弯就到

    拐个弯就到

    常芳,女,七十年代出生。山东临沂人。2005年开始小说创作,先后在《北京文学》、《中国作家》、《十月》、《上海文学》、《收获》等刊物发表小说五十多万字,作品多次被《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作品与争鸣》等报刊转载。中篇小说《告诉我哪儿是北》正在改编电影。著有长篇小说《爱情史》、《桃花流水》等。现居济南。英雄山北门伫立着一座骑兵的雕像,黄铜铸的。唐光荣偶尔从北门进出英雄山,每次都会在雕像跟前驻足看上几眼。
热门推荐
  • 重生之炼器废柴妃

    重生之炼器废柴妃

    千年前,玉虚天宫,洛赋一掌劈下蒲华殿,引起一片天雷地火千年后,她的紫玉环佩出现在凡女子衿身上看她一步步走回玉虚,入主蒲华殿却惊见洛赋仍在天宫是缘是债,已全然无味我本以为乡间田野便是一生我本以为玉虚天宫的长虹我可看一生我本以为你的眸子里是我的倒影我本以为只要一切只要泰然便可随心然而……“事到如今,你可有话再留给我?”“斜明阳处,各自相安。”
  • 罪剑问情

    罪剑问情

    烽火连城三千里,谁能握剑靖狼烟?山雨欲来风满楼,江湖干戈何时休?一刀一剑平生意,无情江湖几人归?执“罪剑”,名锋断恨,仗剑走天涯,靖江湖尘涛,抛血卫侠风;共佳人,侠踪云隐,携手踏青葱,看夕阳沉沦,不羡繁华梦……最震撼的江湖风波,最扑朔迷离的武林往事,最惊心动魄的诡谲阴谋,尽在独孤藏情武侠巨作《罪剑问情》!欢迎加入罪剑问情书友群,群聊号码:581430902
  • 我的消防员先生

    我的消防员先生

    在认识江聿之前,傅世槿以为这辈子恐怕是要孤独终老的。31年的人生告诉她,她是一个不会爱的人。可是,在认识江聿后,她那颗要跳出红尘的心,被他狠狠的给拽了回来!在认识傅世槿之前,江聿觉得他所有的热情,都应该是放在消防事业上的。但是,在认识傅世槿后,他才知道,原来在他疲惫和痛苦的时候,有一个肩膀可靠,是那么幸福的事。“我爱你!但是,我还有我的使命。”火光中,他回眸对她微笑。
  • 虚天变日

    虚天变日

    笼罩着整个大陆的神圣封印压制着这块大陆的力量,使得它本来的面目无法显现出来。突然有一天——被称作“万古天变日”的这一天,那神圣封印被松动,随之被削弱、打破。于是,大陆的四大禁区之地的各种生物——灵、精、怪、妖、魔、鬼、魂等出现在人间,人间霎时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
  • 我绑架了千万女神

    我绑架了千万女神

    “主人,是否绑架李师师?”“李师师?”“主人,是否绑架貂蝉?”“貂蝉?”“主人,是否绑架嫦娥?”“……”“主人,是否绑架……”“全都绑了!”
  • 忍古楼诗话

    忍古楼诗话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重生做只喵

    重生做只喵

    前世,她被亲人算计,被朋友出卖,被恋人凌辱,凄惨而死!一朝重生,她誓要报仇雪恨,将命运掌据在自己手中!等等,画风不对……她怎么变成了一只猫?哦,原来是能化为人形的猫族公主。好吧,看在能学法术的份上,她忍了!可是,这个动不动就上来对她又搂又抱的家伙是怎么回事?本公主虽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但你一个前途无量的人族王子居然爱上一只猫,你家爸妈知道吗?
  • 网游之零度空间爱上你

    网游之零度空间爱上你

    当伤心欲绝的小白柔,遇见了千面大神腹黑夜时…当郭小柔陷入人生低谷后,遇到了腹黑冰冷的正太夜可颜时。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一会儿是游戏公司的正太老总;一会儿是游戏中的神秘大神;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看超级游戏白痴郭小柔如何玩转零度空间。
  • 诸天主宰在都市

    诸天主宰在都市

    他曾化身天道,执掌诸天万界,万物生灵的生死存亡,只在他一念之间。而今,他转世为人。名叫,杜安……面对前妻的跟随,杜安语气淡然。“既然已经离婚,以后,便不要再跟着我了!”面对女神的告白,杜安神色如常。“加油吧!待你成为十万星辰共主之时,我便许你,陪我万载岁月!” 书友群:9300880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