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缘故,我总是爱树。老家院子周围就长有杨树、柳树、椿树等等,尤其是槐树,故乡人有个习好,喜欢把它栽在大门前。我家门前侧旁有两棵小槐树和一棵斜歪着身子的大一点的槐树,春天枝叶密集,蓊蓊郁郁,白中透黄的花一串串开了,稍带苦味的清香弥漫四处。蜜蜂远远近近聚拥一起,喧闹异常。彩蝶上下翻舞,扑闪着美丽而奇妙的翅膀。我常常绕着这些树转悠凝望,从根部看到梢,从梢看到根部,呆呆的,痴痴的。
久而久之,爱树成癖。我便想着去搞林业工作,做个园林家。说来也怪,从小栽树,一栽一活,邻居常常挖好坑叫我栽树,说我是水性的。在我小小的居室里,那纤柔弱小的文竹之类的花卉,虽不是树,也长得有一米多高,一片绿色的云。园子中一丛月季,疯活活地长,每有客人来,先给你一片浓绿,两袖芬芳。树看来和我有解不开的缘。
也许我本来就是一棵树,或者应该是一棵树。每当提笔写作时,我就意识到是在稿格的田畴里栽树,好像这就是命运似的。记得回老家踏入村口,首先跃入眼帘的是一株墨绿的桑树,像采桑女伫立,翘首远望,或是从汉乐府诗里走出的那位罗敷,美丽诱人。后来大学毕业当了教师,上课下课,那铃声有规律地一遍遍地响过,45分钟就是一季播种一季收获,天真活泼的,心灵在采撷。我突然悟出,这的“铃铃“地开花了,“的铃铃”地结果了,这铃声是一棵无形的树,在校园的沃土上生长。而今已届“而立之年”了,回味这短暂的人生,所走过的平坦的坎坷的路和正走着的路,也是一棵树,一棵长过我的笑我泪的树啊!我头枕在自己臂弯,听见有根系隆隆地延伸,偎依在妻子怀里,有漂亮而温柔的叶子飘落。我在天地之间,以一棵树的形象而站立。
这些也许属于奢想,但我的确爱那些野生林,记得上学时,一个星期天约了几位同学,径直在黄土塬上走了一天,想找到一片特大的林子。现在回到山乡,我抗拒一切理性,随时随地走近树,融入这静谧的生灵之中,倾听无声的语言,看着那些端立的斜倚的、高大的低矮的,各种姿态;嫩黄的葱白的、深绿的紫红的,各种色彩;迎风不动而站立的,或纵情蹁跹于霞光之中,昂首于青天,或低眉于淡薄的山岚,各种神情……这些树自自然然,或美或丑,或曲或直,或大或小,那样真切,没有一丝半点的做作。大自然奉献给我们一部无与伦比的美学著作。我最感动的是山垭那棵树,枝条被风刮向一侧,如披头散发的狂人,永远走向前方。叶子被撕烂了飘忽着,飘忽着又长出新叶,似永远撕不烂的旗帜。我也蹑手蹑脚地蹩近那些“连理枝”,窥视它们天长地久手足情深的隐衷。每次留恋不舍地离去时,瞥见那些树站着走,走在饱满的年轮上,走向岁月深处。
已经多少次了,我神魂颠倒地让孩子看:我是一棵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