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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人格失真

城市的灯光仿佛夜空中璀璨的星河,不免使人产生空间颠倒的错觉。

稍顷,积蓄了一整天的雨水终于稀稀拉拉地落了下来,11月的冷雨砭打着二人的脸颊。

1

深夜降临,人类仿佛拥有依靠黑暗而成为怪物的特殊体质。每到这种时候,白天西装楚楚的工薪族、装模作样的公务员、打扮时髦的小青年等等,似乎都被某种无形的魔法改变了本来的性格,在灯红酒绿的夜晚以完全不同于白天的形象出现在彼此面前。

从街边狭小喧闹的饭馆里、霓虹闪烁的迪厅里、人际混杂的酒吧里,不时闪出一些处于极度亢奋或是头晕目眩的男男女女。他们有的弯着腰在呕吐,有的吵着商量下一个要去的地方。第三中学的张老师也在这些人之中,放学后他常常独自喝酒喝到11点多才回家。

酒精刺激着他的大脑皮层,他醉醺醺地钻进地下通道,朝地铁口走去。

地下通道里寂静无声,脏兮兮的墙壁上涂鸦着各种奇怪的图形以及污言秽语,一个乞丐蜷缩在墙边一动不动,白色的灯光让人产生一种坠入梦境的感觉。

这当儿,张老师忽然觉得背后响起了脚步声,他没有多想,继续自顾自地往前走着。

奇怪的是,那脚步声时有时无,中间断开的频率也在渐渐加快,从开始的四步一停变成了两步一停,最后几乎是走一下停一下,然而这动静却一直像紧贴在他背后似的。

他忍不住回过头,眼前是一条长长的地下走廊,乞丐仍旧一动不动地睡在那里。除此以外,半个人影都没有。

今天喝太多了吧,他自嘲般地解释道,接着转动肥胖的身体。

猛地,他看到面前竟站着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孩子,从校服看出是自己学校的学生。

“吓了我一跳……你是三中的吧,这么晚在这里干什么?”

他摆出一副老师的威严口齿不清地问,那个孩子并未做出回答。

“说话啊,你是哪班的?这个时间还在外面瞎游荡!”他马上摆起老师的架子。

“张老师不也是吗……?”那个孩子开口了,声音像是从信号微弱的收音机里发出来的。

“你说什么?”

“您这么晚怎么还不回家呢?”

“混账,现在在说你的问题,你倒反过来教训老师吗!”他带着醉意喊道。

“因为对妻子感到厌倦,所以每天故意喝酒喝到这么晚才回家吧。”那个声音说,地下通道的灯光开始忽明忽灭,“老师的婚姻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吗?”

言罢,世界陷入一片漆黑,眼睛再次适应周围的光线以后,他发现自己和那个学生已经不在刚才的地下通道里了。这是一片荒凉的工地,身旁是一座盖到一半的大楼。

“这是哪儿?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猛地清醒过来,感到一阵如潮的恐惧。

“我是您的学生呀,有一道问题想要请教您。”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嘎啦啦的声音,不知何时一块黑黢黢的水泥块挡住了苍凉的月光,沉甸甸的水泥块被一架起重机吊着,体积似乎变得越来越巨大。然而,没等张老师将目光移回地面,他便感到一下强烈的疼痛,一股红色的液体飞溅在他的脸上。

仅仅花了零点几秒的工夫就意识到那是自己的血。他的胳膊由于某种怪力自行断裂开了,白色的骨头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刺眼。他企图逃走,可是发现根本动弹不得。

那个声音丝毫没有理会对方的惨叫:“水泥块每秒钟增大十五立方米,您的血每秒钟流掉三十毫升,请问,究竟是水泥块由于超重先掉下来砸死您,还是您先死于失血过多呢?”

说完,张老师的另一只胳膊也如同脆弱的树枝一样折断了,鲜血如泉涌一般喷将出来。

“您不是数学老师吗?这样的问题对您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课本上不是有许多类似的问题吗?例如同时在一个水池注水和放水……哎呀,我的头又痛起来了。”

“求求你……我不想死……我没有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他哭着央求道。

“可老师一见到我便一本正经地想要教训我呢,老师并没认为自己正在犯着和我同样的错误,因为是大人,因为是老师,所以理所当然地可以那样说话。”声音比刚刚更加清晰了,“虽然老师说没有伤害过我,但是老师常常对成绩不好的学生说‘你这种笨蛋今后能干什么’之类的话,老师也喜欢把家庭的不愉快发泄在课堂和学生身上,老师常常包庇自己喜欢的学生,对那些看不顺眼的就只有冷嘲热讽……”

没有回答,剩下的只有呻吟和令人不快的汩汩声。

“看来老师答不出我的问题,很遗憾,这次测验,老师得了零分。”

“不……不……不……”

“请您去地狱参加补考吧。”

2

“……首先发现尸体的是一个无业人员,据称他当时正在出事地点露宿。初步判定死因为突发性心肌梗塞,这是两个月以来第五位死亡的第三中学教师,警方目前尚无法证实这五位被害人的任何一位属于非正常死亡……”

关掉电视,申之森穿上西装外套,又仔细擦了擦心爱的黑框眼镜。客厅整洁得根本不像年轻独身男子的房间,餐桌上和茶几上都放着一盘黄色的柠檬,每盘中有一个柠檬被切成了两半,所以整个屋子弥漫着淡淡的香气。电视柜里放着几台游戏机,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出主人的其他兴趣。

拿起皮包,锁好大门,凑巧碰到住在隔壁的曹老师在等电梯,她主动和同事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申之森微笑着回应道。

“今天要坐地铁,车子让朋友借去了。”

“那一起吧,不过我要先去‘7-11’买点东西。”他说。

“没关系,啊……如果没吃早餐的话,我这里还有个三明治。”她一边走进电梯一边在包里乱翻起来。

“不好意思。”因为很难拒绝,申之森有点尴尬地接过三明治。

两人一起朝地铁站走去,申之森很快吃完了三明治,将包装纸扔进了路旁的垃圾桶。

“听说昨晚教数学的张老师……”曹老师小心翼翼地说。

“嗯,最近曹老师也要提高警惕,尽量不要太晚回家。”

“好的,谢谢……”她难掩喜悦地说,尽管对方的口气平淡得并没有特别的含义。

曹老师和申之森是第三中学的教员,两人在一间办公室上班。申之森是教物理的,曹老师是教语文的,自从第一次见到申之森,她便和别的女老师一样对他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好感。当发现他竟然住在自己单身宿舍隔壁的时候,更是暗暗激动了好半天。

据了解,申之森今年二十六岁,独身,家庭背景不详,戴一副普普通通的黑框眼镜,即使和演艺明星相比,也能被称为非常英俊的男人。办公桌上总是放着一个柠檬,说话不紧不慢又不失温暖,诸如此类的因素使他成为异性们茶余饭后讨论的热门话题。

“第一节就有课吗?”到了学校以后,曹老师问拿着书本准备去上课的申之森。

“是啊,待会儿见。”说完申之森闪出了办公室。

初二(4)班在教学楼的四层,申之森爬上一层楼梯来到教室的门口。

离上课时间还差五分钟,他推开门,班里的学生立即安静下来。

“陈祥,把数学作业还给张涛,”申之森走上讲台微笑着说,“陆波,把英语作业……”

他一口气将所有正在抄作业的学生点了出来。

然而,没有人因此感到吃惊,大家只是习以为常又无可奈何地按照他说的做了。起初以为老师是从哪里偷看的,排除这种可能性之后,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老师在班里安插了内奸。

“老师,这是报名参加秋季运动会的名单。”班长徐晓薇将一张横格纸放在讲台上。

“辛苦了,这个应该是体育委员的工作吧。”

“他……前两天一直不舒服……”徐晓薇羞怯地说。

不舒服吗?申之森默默思忖道,可是昨天还看到他打球打得不亦乐乎啊。

“好的,有什么问题我再找他商量吧。”申之森说。

徐晓薇个头矮矮的,圆鼓鼓的脸蛋可爱得好像一只小熊,她的额前剪着齐齐的刘海,拥有一对深黑色眸子。申之森不知道,这个成绩优异的女生平常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接近他的机会。上物理课的时候她会希望下课铃能晚一些响起,每当他说“中午到办公室来一趟”,她的内心都难以抑制地涌上一股幸福的感觉,分明自己可以处理的小事也要特意跑到办公室去请教他。

铃声响起,初秋的阳光洒在申之森柔顺的黑发上,他一边讲课一边捧起书本踱到两行课桌中间。那个叫陆波的男生见状急忙藏起了什么东西,但申之森还是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拜托,老师,还没存盘呢。”他一边恳求一边拿出一台PSP交给了申之森。

话音未落,教室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几个学生匆匆忙忙地将桌子下面的杂志、漫画和手机通通收起来,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课本或黑板上。每次见到这种情景,徐晓薇对申之森都油然生出一股敬意,同时暗暗鄙视那些明知故犯的同学。

“放寒假的时候再来拿吧。”申之森对陆波说完,拿着PSP慢慢悠悠地回到讲台前。

窗外吹进一股清晨时分微凉的秋风,角柜上的茉莉花散发出淡淡清香。整个校园宛如施了结界一般悄然无息,空无一人的操场活像清理干净的战场,随时准备迎接下一次厮杀。

3

明晃晃的光线从教师食堂的玻璃窗照射进来,申之森独自坐在窗边的一张餐桌前吃着味道不怎么样的饭菜,没吃几口曹老师就端着托盘踩着高跟鞋“嗒嗒嗒”地走了过来。

“可以一起吗?”她拉开椅子问。

“没关系。”申之森抬起头说,镜片反射着阳光,让人看不见他的眼睛。

“初中真是难带,”曹老师喟叹一声,“申老师的班怎么样?”

“这个年龄的孩子确实有些难应付。”他笑笑。

“那个……是你们班的徐晓薇吧?怎么跑到老师专用的食堂来了。”她盯着门口说。

话音未落,徐晓薇就慌慌张张地走到餐桌前。

“什么事?”曹老师抢先问道。

“申老师,今天放学还开班会吗?”徐晓薇完全没理会语文老师。

“开,简单说一下运动会的事。”他说。

“对了,这是希腊产的柠檬,想送给老师一个。”

说着,她放下柠檬就快步走掉了。

“现在的学生……”曹老师抱怨道。

然而,申之森并没在意,他拿起那颗柠檬仔细闻了闻。

“嗯……”他似乎对这股香味很满意。

曹老师则一脸仰慕地注视着这个英俊男人露出单纯的一面。

“哟,柠檬男,挺有人气嘛。”耳边猛地响起一个年轻男子不拘小节的声音。

食堂里像变魔术一样多出了一个十七八岁的英俊小伙子,短头发,穿一条牛仔裤和运动T恤,可是除了申之森以外仿佛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阿政,你跑到我学校来干什么?”申之森说道,却并未张嘴。

“真冷淡,连句‘好久不见’都不肯说。”阿政坐在桌子上调侃道。

“是关于最近老师连续死亡的事件吧。”

“貌似是擅长幻术的家伙,被害人的身体都没有发现什么外伤。”阿政搔搔耳垂说,“2205的老家伙们已经下令调查了,我也是调查小组的成员。”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特意来找你帮忙的,再说你不是对这类事情很感兴趣吗?”

申之森听罢缄口不语,只是习惯性地扶了扶镜框。

“好歹说句话嘛,不要辜负人家的……”

“阿政,你如果再用那种语气和我说话,我就杀了你。”申之森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

“遵命。”阿政吞了口吐沫。

“申老师……申老师?你没事吧?”

“呃,不好意思。”申之森被曹老师的声音唤醒一般说道。

阿政在一旁不停地做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鬼脸,企图逗笑表情严肃的申之森,申之森则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似的完全不为所动。

4

放学以后,整个北京笼罩在一派黄昏时分的景象之中,第三中学附近的道路也开始变得拥堵起来。申之森乘上一辆公共汽车,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抓着吊环望向窗外缓缓后退的纷乱世界,鳞次栉比的楼房之间偶尔也能冒出一些具有人文气息的古建筑。

下了车,申之森步行来到一条胡同里的一栋四合院门口,耳边传来远处车流涌动的声音,然而这里却静得仿佛另一个空间。申之森用食指托了托眼镜,抬腿迈过门槛走进院子。院子里栽着两棵梧桐树,左边还有一个清澈的小池塘。他径直来到一间房子前面,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矮胖的中年女人,看上去和普通的家庭妇女没什么区别。

“有什么事?”她问。

“您有一个女儿叫张蔷,两年前因为压力过大割腕自杀。”他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确认。

她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这个陌生男子精雕细琢一般的俊美脸庞。

“据我的了解,她在学校常常遭到同学的排斥,成绩很差,自杀前几天班主任曾经当着全班对她进行过语言性侮辱。她死后这个班主任也受到警方的调查,并且低调转职到了第三中学,直到成为最近第三中学一连串案件里第一个被害的老师。”

“关于那个案件,警察已经来问过话了。”

“我想知道除了您以外,张蔷的亲戚朋友中有没有与她关系密切的人?”

“没有。”说完,她“砰”地关上了门。

走出胡同,申之森掏出手机给阿政打了个电话。

“怎么样?有收获吗?”阿政大大咧咧地问。

“按照你给的情报调查下来一无所获,其实很简单,你在学校哪科成绩最好?”

“数学,你想干吗……”阿政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5

才过了短短几天,阿政便按照计划夹着教材推开了第三中学初二(1)班的门。虽然已经在2205工作了一段时间,可他仍旧佩服这一秘密机构的办事效率以及权利范围涉及之广泛。

教室里的同学齐刷刷地看着这位新来的数学老师,以为他是大学一年级的学生。

阿政自从高中辍学加入2205以来,还是第一次重新回到教室,况且这次是扮演老师的角色。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字迹又大又难看,身后不断传来窃窃私语的动静。

写完名字,他转过脸大吼一声:“吵什么吵!听说你们班平均分全年级最低,还有脸在这里吵!谁再讲一句话就给我滚出去!”

大家顿时安静下来,显然被这个性格与外表截然不同的年轻老师吓坏了。

“把书翻到八十七页,动作快一点,那个男生,你给我挺胸抬头坐直了,别一副刚死了老娘的样子。”阿政“啪啪”地拍着桌子,像一个蛮横残忍的独裁者。

要怪你们就怪申之森,是他要用这个办法引出凶手的,阿政想。

理由是申之森调查了所有被杀的老师,这些人多多少少因为人品和素质问题在学生中间口碑不怎么好,有喜欢对学生进行人格侮辱的,有擅长滥用职权的,甚至还有陷入性骚扰女同学绯闻的。为此阿政接受了申之森的表演培训,起初阿政无论如何都诠释不了这类角色,但在申之森的“调教”下很快便领悟了什么才叫彻头彻尾的邪恶,他觉得申之森如果改行去拍电影肯定比张艺谋厉害。

临近秋季运动会,各个班级的体育课都用来练习比赛项目,操场上传来一声声哨响。

办公室里,申之森与曹老师隔桌相对,阿政的办公桌在右边靠窗户的位置。

“我们班的数学课情况怎么样?”曹老师扭头问阿政,她是初二(1)班的班主任。

“凑合吧,这群小崽子,不对他们厉害点不行。”阿政掏着耳朵说。

“嗯……那拜托您了。”曹老师笑笑。

申之森摘下眼镜擦擦镜片。

“对了,申老师这周六晚上有空吗?”她犹豫了半天终于问了出来,“一起吃饭吧,王府井那边有家不错的火锅店。”

“好。”申之森痛快地答应了。

曹老师还没来得及开心就被阿政趴在窗台上的一声大吼吓了一跳。

“张潇潇,你给我上来!”他手里攥着一张纸,脑门上几乎爆出了青筋。

不一会儿,一个又高又瘦的男生满头大汗地走进办公室。

“你答的什么玩意儿?之前的老师教你的吗?”阿政愤怒地砸着桌面说。

男生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曹老师看着自己的语文课代表,不知该不该插句嘴。

“这公式是你自己发明的吧?叫你家长带你查查智商,要是我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早去死了!还想上高中考大学,可笑。”阿政假装稳定了情绪,“行了行了,别在我眼前挡着,看见你就头疼,拿回去把正确答案给我写一百遍!”

张潇潇沉着一张脸离开了办公室,空气似乎凝固成一块一块的铁疙瘩悬在空中。

申之森不动声色地咳嗽两下,连他都想笑了。

门外,徐晓薇一直靠在墙上低头假装发着短信。

6

周五的傍晚北京的交通拥堵不堪,立交桥上缓缓移动的车龙好像一串热锅上的蚂蚁,不管发动机性能如何,此刻也只有听天由命干着急的份。大街小巷更是乱成了一锅粥,路口的交通协管卖力地吹着哨子,交警一丝不苟地挥动着胳膊,这边,一辆辆自行车左右穿行铃声大作,那边,最后一个乘客终于挤上人满为患的公共汽车,车门啪地将他的衣角夹在了外面。

好不容易从朋友家把自己那辆红色飞度开到楼下停稳,曹老师锁好车子,拎着从超市买回来的两袋东西进了电梯。为了明晚和申老师的约会,她提前给朋友打电话把车要了回来。

进屋前,曹老师特意回头看了看申老师的家门,两个人做邻居以来还从未到对方家里去过。关于申老师家的布置,曹老师在脑海中想象过很多不同的版本,但她知道现实和想象之间永远是存在差距的,这个男子在她的世界中一直保持着幽灵般的神秘。

越是如此,她对他的兴趣就越发变得浓厚。

关上门,曹老师把买回来的东西分别放进冰箱和柜子里,随即准备做晚饭。她打开电视,将音量调到合适的大小,让新闻播音员的声音从客厅绵绵流入厨房。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生活,然而做饭的时候仍旧会感到烦躁,菜渐渐切得粗心大意起来,料理的内容也趋于简单快捷。

“最近发生的几起教师被杀事件引起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许多人对凶手的残忍行径感到愤慨,一些教师希望警方尽快破案的同时纷纷表达了工作上的困难,随着时代的进步,我国保护未成年人的相关法律日益完善,校园里体罚、人格侮辱的事件大大减少,但这也造成老师很难掌握批评教育的尺度,这个被称为人类灵魂工程师的职业……”

打开水龙头,电视的声音立即被哗哗的水流声所覆盖,曹老师突然觉得胃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她捂着肚子,脸上很快渗出了汗珠。她回到客厅在桌子上抓起药瓶,往颤抖的手上倒出两片药放入口中,最后用一杯白开水吞了下去。稍顷,她的呼吸不再那么急促,脸色也重新泛起一丝红晕。厨房里的水龙头没有关,电视中持续朗读着虚伪的台词。

今晚还是吃方便面好了。曹老师想。

7

夜色降临。城市仿佛是一头昏昏欲睡的饕餮巨兽。

申之森坐在红色飞度的副驾驶座上,曹老师在左侧握住方向盘目视前方。

一轮疮痍的圆月散发着远古的香气,车流犹如无数条光之虫组成的长龙缓缓涌动。

停好车子,两人乘坐商场里长长的扶梯慢慢爬升,下面的顾客和柜台与他们拉开了足足四层楼的距离,申之森站在中间双手紧紧抓着两边,眼睛不敢向下望。

火锅店洋溢着一派热气腾腾的温馨气氛,每张桌子的铜锅里都冒出催人食欲的白烟。曹老师为了这次约会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感觉像是来相亲一样。申之森一如往常穿着修身西装,乌黑的发丝飘逸着洗发香波的气味,他摘下雾蒙蒙的眼镜,双瞳投映出深邃的景致。

“新来的那位秦老师……”曹老师不确定地说,“学校怎么会请那样的人。”

申之森拿起杯子啜了口啤酒,脑子里浮现出昨天阿政抱怨自己快到极限的样子。

“平常都一个人独处吗?”她继续问。

“大部分时间是。”

“没有女朋友?”她试探道。

“没有,曹老师呢?”

“我也单身,有时觉得挺无聊的……”她捏住杯口转了转。

“无聊到想杀人。”申之森笑笑。

有那么一瞬间,时光恍惚退回到某个同样的夜晚,孟梓莛坐在他的对面被一块热豆腐烫得捂住嘴巴,他急忙递给她一张餐巾纸。然后,记忆不可避免地经过那片黑暗的荆棘地带。

荆棘的刺划破了脆弱的意识表层,血的气味以及前所未有的耻辱感渐渐变得清晰。

那个男人如同创造万物的神明一般俯视着跪在地上的自己,在他强大的能力面前,申之森就像一只温驯的等待屠宰的羔羊。一场雨夜之战以后,他再没见过孟梓莛和那个男人。

“申老师,曹老师。”徐晓薇细细的嗓音将错位的精神时空重叠起来。

“徐晓薇,真巧。”申之森说。

“我和爸爸妈妈一起来吃饭,老师,他们想叫您过去聊一聊我的情况……”

“好,对不起,我马上就回来。”

“没关系。”曹老师莞尔一笑。

少女转身和申之森走向另一张桌子,嘴角由于一种莫名的喜悦微微扬了起来。

8

在一家类似酒店套房的屋子里,几盏台灯将室内的光线渲染成温馨的黄色,但是坐在皮沙发上的几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却让气氛显得格外沉闷。阿政站在这些人面前,一位中性打扮、言谈举止有些娘娘腔的男子在他身旁唧唧歪歪,阿政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出去。

“情况就是这样,我现在已经成了第三中学有名的魔鬼老师了……”阿政说。

“不愧是小政呢,这样一来肯定会引出凶手的。”那个娘娘腔闪着星星眼说。

阿政不耐烦地瞪着他:“罗杰,你能不能闭……”

“总之,快……解决。”一个外国男人打断了阿政,以奇怪的节奏说着蹩脚的中文。

言罢,阿政和罗杰打开门乘电梯下到一楼。

罗杰妩媚地搭住阿政的肩膀:“小政,先把案子放一放,咱们一起去happy一下吧~”

“Happy个头,别碰我……”阿政拨开他的手。

走出大堂,一栋玻璃外立面的高层建筑矗立在茫茫夜空之中,这里是政府为了专门处理灵异案件而设立的名为2205的秘密机构的总部,然而普通人在强大的结界作用下只能看到拆了一半的破旧墙体和暴露在外的钢筋铁管。

摆脱了罗杰的纠缠,阿政独自坐出租车返回住处。

车子驶上高高的立交桥,一团团忽明忽暗的灯火匆匆掠过。

阿政靠在后座上,从兜里掏出钱夹,然后摊开和孟梓莛的那张合影。照片上的自己比现在还要稚气未脱,孟梓莛一只手摩挲着他的头发,脸上的微笑随着光线的变化显得亦真亦幻。合上钱夹,阿政用手揉开挡在眼前的那层薄雾,随即扭头望向窗外,猛地发现一张少女的脸正倒吊着注视着车里。

是徐晓薇。

她的头发被深秋的夜风吹得遮住了大半颗头颅,两只眼睛快要从眼窝中凸出来了。

“停车!”阿政喊道,他在办公室见过这个女生。

司机立刻踩了一脚刹车,阿政啪地推开另一边的车门,想将徐晓薇从车顶弄下来。

然而,车顶上什么都没有。

“幻术吗……”他自言自语道。

这时,出租车的后备箱打开了,徐晓薇从里面慢悠悠地钻出来,阿政看到她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烁的匕首朝这边一点一点挪动步子。她垂着脑袋,身上还穿着第三中学的校服,嘴里似乎振振有词。

“秦老师……有问题……想要请教您。”她说。

阿政往后退了退,舞动几下手指,从指尖射出一道类似信号弹的东西点亮了夜空。

“老师,人的肠子到底有多少米呢……好想知道……”徐晓薇晃了晃匕首,嘴角流着口水。

“不好意思啊,我是数学老师,不是自然老师。”阿政嬉皮笑脸地说。

“去死吧……这似乎是秦老师的口头语呢……既然答不出我的问题,不如秦老师先去死好了……”

言罢,徐晓薇突然加快速度奔跑过来,匕首冲着阿政的腹部一阵猛刺。阿政轻巧地躲过了攻击,徐晓薇又开始举着匕首在空气中乱划乱砍,阿政双手插兜,打着哈欠闪开一道道白光。

“去死……去死……”徐晓薇丧心病狂地呻吟着。

“你们班主任来了,不如问问他吧。”阿政说。

在徐晓薇后面大约五十米的地方,申之森透过镜片冷冷地望着疯狂扭动身体的少女。他收到刚才的信息,不知以什么方式迅速赶到了现场。

申之森一身黑色休闲西服,头发湿漉漉的,看样子刚洗完澡。

“看来这孩子认准要我的命了……”阿政一边躲避少女致命的攻击一边无奈地说。

申之森双手组成一个镂空的三角形,将徐晓薇的背影圈在里面,嘴里碎碎念了两句什么。

下一秒,匕首“铛”地掉在地上,徐晓薇昏倒在阿政的怀里,表情显得非常安详。

“这孩子,中了幻术……”阿政说。

“你差不多可以从车里出来了吧。”申之森提高音量对着仍旧停在路边的车子说道。

车门打开了,一个戴洋基队棒球帽的司机从里面走出来,阿政这才注意到刚刚自己乘坐的出租车竟然变成了一辆红色飞度。那个穿着男人衣服的司机摘掉棒球帽,长发披散在肩膀上。

“晚上好,申老师。”她甩上车门说。

“真巧,曹老师。”申之森笑着说。

9

一片阴云遮住了月亮,空气中荡漾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夜间的公路上回响着汽车碾过地面的动静。

“在上出租车之前就让我中了幻术……究竟是怎么……”阿政不可思议地呢喃道。

“你和那个叫张蔷的女孩是什么关系?”申之森问。

曹老师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我十七岁那年父亲和她妈妈离了婚,不过我们的感情好得像亲姐妹,所以依然保持着联系,直到两年前她自杀……这都是那个老师不好,那种素质的老师,竟然还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到别的学校继续教课,可是我妹妹却连命都没了。”

“所以为了正义才杀了那些老师?算了,别搞得好像三流电视剧。”

“何必要把徐晓薇牵扯进来,她可是学生。”阿政说。

“本来打算杀了你然后嫁祸给她的,我最讨厌别人跟我抢同一样东西。”她看着申之森说。

“擅长用幻术的人,却不知道自己的人格早已失真。”申之森说。

“果然是自私自利的男人啊。”曹老师说着打了一个暗示的响指。

睡在阿政怀里的徐晓薇突然惊醒,眼珠再次夸张地凸了出来,她不知哪来一股邪力猛地推开阿政,迅雷不及掩耳地捡起地上的匕首朝申之森跑过去。申之森不紧不慢地托了托镜框,然后轻盈地越过徐晓薇跳上车顶,又向下伸出一只手朝曹老师攻去,曹老师双脚用力往后一蹬,申之森打在地上,一阵尘土飞扬。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曹老师站稳脚跟之后问道。

“专门应付你这类角色的清道夫。”阿政说。

“传说中的2205?”

“看来你也在这个圈子混了不少年嘛。”阿政连连点着头说。

“阿政,徐晓薇交给你,我亲自解决她。”申之森说着,摊开手掌造了一个结界,将自己和曹老师与外界隔绝了。

“还是这么好战……”说完,阿政扭头去应付中了幻术的徐晓薇。

结界中,申之森与曹老师面面相觑,好像在用眼神做着无声的较量。

“没想到你是2205的人。”曹老师打破了沉默。

“你误会了,我只是单纯地感兴趣而已,并不是在为谁工作。”申之森说。

“看来非打不可了。”曹老师说,“我没误会的话,申老师应该有恐高症吧?”

言罢,二人瞬间升至几千米的高空,申之森被眼前的幻象弄得头晕目眩。

天空掠过几道耀眼的闪电,隆隆的雷声传入耳膜,阴冷的秋雨如雾霭一般飘洒下来。雨丝化为一根根银针密密麻麻地刺向申之森的身体,虽然明知道是曹老师制造的幻象,皮肤还是感到了真实的痛觉。

脚下的光影开始变得模糊,仿佛隔了一层透明的玻璃。

申之森摘下眼镜揣进兜里,随即闭上双眼高高地腾起到半空。

“竟然具有绝对视感……”曹老师边说边避开了急速坠落的申之森的迎面一掌。

两个人影如游魂一般漂浮在虚幻的夜色中。

见幻术无法生效,曹老师不知从哪里掏出另一把锋利的武器反守为攻,申之森依靠绝对视感在黑暗中准确判断出对方的行动并且躲闪着刀子,他忙里偷闲地用手指划出几道光轨。

光轨立刻变作绷得紧紧的一条光链飞向曹老师。

曹老师用刀挡住光链的攻击,刀刃与光链摩擦出绚丽的火花。

她用空着的那只手冲申之森发出一股无形的力量,申之森被震得往后退了十多米。

趁曹老师稍一走神,光链缠住了她的脚,将其整个甩了出去,曹老师狠狠撞在路灯的灯柱上倒了下来,刀子“啪”地砸到铁栏杆又反弹到角落。

刚才的高空幻象彻底消失不见,雨也戛然而止。

申之森睁开眼,看着侧躺在地上的曹老师。

“杀了我吧……”她万念俱灰地说,鼻孔里流出两行浓稠的血液。

“死亡是最简单的惩罚。”申之森解除了结界。

“就算不能死在你手里,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什么意思?”

“我得了胃癌,医生说最多还有两个月……我不怕死,唯一的遗憾是不能杀光那些披着仁义道德外衣的伪君子,申老师……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说。”

“请把学生当成自己的孩子……哪怕只是一点点……”

10

气温越来越低,上半学期的最后一天,申之森坐在办公室里,桌子上摆着一个柠檬。

坐在对面的人换成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老师,他的手边总是晾着一杯冒着白烟的热茶。

如往常一样,曹老师被2205秘密逮捕以后,对外并没有宣布事件的真相,徐晓薇似乎也对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完全丧失了记忆。她仍旧尽量抓住每一次接近申之森的机会,哪怕只是短短的几分钟。

这时,陆波挎着书包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

“老师……PSP……可以还给我了吧。”他说。

“嗯,”申之森说,“不好意思,忘记了。”

他从抽屉里拿出PSP交给陆波,补充一句:“下次不要在课堂上玩了。”

“是,老师再见。”说完陆波跑出了办公室。

陆波边走边打开PSP读取之前的游戏存档,发现所有终极难度的任务都被完成了,并且评价全部是S级,就连隐藏任务也一个不剩。这款游戏一向以变态的难度著称,自己明明玩了很久也达不到完美。

“现在的孩子,时间都浪费在那些乌七八糟的玩意上了。”对面的男老师一本正经地说。

“是啊,”申之森笑着附和道,“大概因为太寂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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