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豆酱,其主要材料是黄豆和西瓜。在夏天,将黄豆洗净煮熟,撒上面粉,于闷热的环境下发酵,不几日,就会长出茸毛,表明已变为霉豆;其后在日光下晒干,放入坛子内,再把去皮的碎西瓜混进去,加盐加姜片八角茴香等,搅拌均匀,封口。其后,每日搅拌一次,注意不可掺入杂质,数十天后便成了,食用即可。
制作此酱,季节是固定的,因需要西瓜,且要较热的温度,只能是夏季(除非不惜成本在温室内,且购买反季节的西瓜,品种未必合适)。选用西瓜要成熟的,不能半生,否则影响酱的口感;用瓤,不必去籽,任其在内。
我小时吃瓜豆酱,多是早餐,与馍馍、粥并列。馍馍就瓜豆,再喝口粥,习以为常。既习以为常,酱的滋味也就习焉不察,只有长大后吃遍别的地域的各种酱,方回味出瓜豆酱的特别来。此酱口味算不得重,其别致乃在于有股西瓜的清新滋味,这与许多酱的“浊”味是有区别的。若以蔬菜蘸着,再配以馍馍,味道的混合更有意思。
炒菜时,未尝不可放入一些瓜豆酱。生酱在热油中爆熟后,会散发出浓重的香味,配合菜蔬及肉,颇有颊上添毫之妙。
孩童吃瓜豆酱,有一乐趣,是捡拾里面的西瓜子。大人吃到酱中的瓜子,多不耐,随便扔掉算了;小孩子另样,要吃它,牙齿嗑开,得到小小的仁儿,细细品味。西瓜子虽有外壳护卫,但在幽暗的坛子内度过数十个日子,从里到外不免被浸泡透了,那仁儿,是酱香的,味道极佳,不过微小如斯,轻咬一下就粉碎消失,不满足感油然而生,于是继续寻觅下一个瓜子。若耐得住性子,就暂且一个不吃,攒上数十粒,等饭后慢慢嗑去,将快乐换种集束的方式。
早餐桌上,常见的还有腌蛋。这无甚稀奇,遍处皆是,不过我想说的是姥姥家的腌蛋。姥姥有个小罐子,内为咸水和佐料,专为腌制各种蛋用,鸡蛋、鸭蛋、鹅蛋,都可投到里面,静等它们变装出罐。
若把不同种类的腌蛋一同放到桌子上,是很好玩的。鸡蛋个儿最小,鸭蛋大它一圈,而鹅蛋,和前两位相比,颇有巨人的感觉。小孩子拿起来,若在风地里走,大约也不担心被吹走了。
腌蛋的味道,那种筷子一戳吱吱冒油的,不必细表,单说腌制过头的。蛋在咸水里搁置过久,油会消失无踪,蛋白和蛋黄已没有界线,整个混合在一起,混混沌沌,不辨你我,灰不灰白不白,挺怪的。吃将起来,如一个咸疙瘩,齁儿极了,唯一的好处是极下饭,别的,就没了。是不是有点暴殄天物?也罢,当咸菜就是。若蛋腌制得略过头,却又没到全然混沌的程度,蛋黄会呈微黑,仍冒油,却已非金黄,味道会发臭,混合在咸香中,别致得很。
蛋类,常吃的,另有变蛋,别的叫法如松花蛋、皮蛋、灰包蛋等。(关于各种名称,日本青木正儿以外国人的眼光,在《中华腌菜谱》里说得有趣:“皮蛋一名松花蛋,在日本的中华饭馆也时常有,蛋白照例是茶褐色有如果冻,蛋黄则暗绿色,好像煮熟的鲍鱼的肉似的。……北京的皮蛋整个黄的,不是全部固体化,只是中间剩有一点黄色的柔软的地方,可以称为佳品。因此想到是把周围的暗绿色看做松树的叶,中心的黄色当做松花,所以叫它这个名字的吧。”)
这种蛋自家是做不来的,需要别人代做。有走街串巷的小贩,小车上有盛着石灰水的桶,还有装碎稻草的麻袋,摇着铃,住户就知道制作变蛋的时候到了。
我喜欢蹲在旁边看小贩怎么侍弄那些器具:铁丝编的鸡蛋箍,石灰水桶(内有石灰水、碱、盐、草木灰等),装碎稻壳的袋子。住户拿来自家的鸡蛋,二十枚或三十枚,小贩取其一以箍托之,浸至桶中,蛋体为灰泥浆包裹,其后放于碎稻壳中打几个滚儿,一枚变蛋即告完成,置入盒内,以此类推,整整齐齐排列一十二十等。主人需付每枚五分钱的手工,然后拿回家里,于阴凉处搁些天,就可取用。
自己所看到的是如此做法,后来好奇也会查查别种,如清朱彝尊《食宪鸿秘》卵之属有“皮蛋”条:“鸡蛋百枚,用盐十两。先以浓茶泼盐成卤,将木炭灰一半,荞麦秸灰、柏枝灰共一半和成泥。糊各蛋上。一月可用。清明日做者佳。”又如清李化楠《醒园录》卷下“变蛋法”条其一:“用石灰、木炭灰、松柏枝灰、垄糠灰四件(石灰须少,不可与各灰平等),加盐拌匀,用老粗茶叶煎浓汁调拌不硬不软,裹蛋,装入坛内,泥封固,百天可用。其盐每蛋只可用二分,多则太咸。”材料有些差异(此二种皆用茶汁),不过倒也殊途同归。
变蛋加姜丝、醋、酱油、香油凉拌固然好吃,猴儿急的孩童有时去掉草灰及壳,直接就吃那裸蛋,舌尖麻麻的也在所不惜。这样制作的变蛋通常还好,但也会有出现误差的可能,一种是本应呈溏心状的蛋黄固化了,味道显然会大大受损;另一种就是最糟糕的情况,剥开外壳,里面并未成形,全然散掉了,只能大呼可惜,不仅是这枚蛋,另有那飞走的五分硬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