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色的漩涡搅动着房间里所剩无几的空气,不知是拉米的错觉还是怎样,这本来就不大的房间似乎变得更小了。
“斩除空间...【空无泪】!”
他惊讶地看了一眼芙蕾,鼻翼煽动嗅到了一股极其浓烈的血腥味。
芙蕾面冲着他这边,双目无神地轻轻摇晃着,随着几只盘旋在其左右的蝙蝠不断向外释放一触即死的泪滴。
拉米左闪右避,忙不迭地躲避着液态的银色刀刃,根本没有还手的功夫。再加上兽人种的天生劣势,只要萨撒拉一时不露出本体,拉米就根本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混账!出来啊!”
他维持着高速状态,一个猛扑拍散了一只正在疯狂撕咬芙蕾血肉的蝙蝠幻影。
等等...幻影?
拉米突然停在原地,犹豫地掏出那柄红色的刀刃。
一些记忆,根本不属于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怀圣祷之心,行正义之事。”
他看到了父亲,虽然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吸血种的成年男性,但他知道这个人是【父亲】——疯子,不,现在是米格萨尔的父亲。
他说了很多,但拉米唯一记住的只有那一句。
“怀圣祷之心,行正义之事。”
“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让族群生活下去。我有错吗?有错的是你们。就凭你们假惺惺的所谓【谈判】,吸血种就能保持自己的高位存在么?外面的世界更可怕,我们凭什么与敌人竞争。战争里都有牺牲,至于是不是我杀的,难道重要么?如果我不去做这些,那又有谁去做呢?总之一切,皆是为了【吸血种】。”
拉米从依稀可见的幻影里,看到了萨撒拉与某人争辩的身影。下一秒那把【圣祷】被狠狠插入,席卷方圆百里的猩红风暴瞬间在整个吸血种聚集地呼啸开来。
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拉米猛的睁眼,挥刀一刀斩断扑面而来的蝙蝠群。
“除了提前通知或有特别体质而幸存的人,你屠杀了几乎整个血灵氏族,你的心里就没有一点愧疚么?”
他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盯着一群呼啸而过的蝙蝠群中唯一一只泛着白光的个体。
“愧疚?”
萨撒拉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如同来自深渊一般深邃空灵,且遍布死寂。
“我为什么要愧疚?因为我的努力才让这些剩下的人活到现在,才让我们掌握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愧疚?我应当为我的行为而感到自豪。”
自豪?
你根本就是整个血灵氏族最大的罪人。
“为了少数人的生存,就代替天命处决掉大多数人的生命。这是令人自豪的行为么?”
拉米厉声斥责,继而双手持刀对准那只不断盘旋在芙蕾上空的蝙蝠。
“怀圣祷之心,行正义之事。你在拿到这把【圣祷】之前,真的有想清楚么?”
萨撒拉突然开口,以同样严厉的语气高傲指责。
“杀了我,你就间接抹杀了整个血灵氏族的生存机会。杀了我,就会让你们这群茹毛饮血的兽人一并陪葬。你该不会不知道我这里并非只有这两把【恶魔的道具】吧?”
【圣祷】,【空无泪】。
还有某种梦境杀人的...
“你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就是为了来践行你那可笑的正义的?为了这样一个女人牺牲整个族群的生存机会,你这样的行为与我而言根本有过之而无不及。你还在教我做事?”
血色蝙蝠再一次划伤芙蕾的手臂,银色的泪滴从外围席卷而来,由各个方向同时攻向包围圈中心的拉米。
“拉米·芬里尔,你也曾是一族之王,你应当了解维持一个种族的生存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你自己懦弱无能,不敢做出选择。你以为你选择的是爱情?我告诉你,你只是不敢对氏族负起责任,你是以芙蕾为借口而逃避。你自己无颜面对自己的族群,身为狼王无法为自己族群的生存挑起重担。你怀揣着迷茫走到了这里,根本没资格与我一战。我是为了吸血种的生存,你呢?一个逃避者,一个失败者,你凭什么站在我的对立面上!”
“就凭...”
拉米迎着扑面而来的攻击不闪不避,只挥刀展开那遮蔽视线的蝙蝠群,继而逆着铺天盖地的银白色流星雨直冲向芙蕾。
“我从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进行无谓的辩解!”
“噗嗤——”
一剑入腹,芙蕾的身体轻轻摇晃一下,便向前跌倒。消除空间的泪滴也瞬间消失,整个房间顿时空旷不少。
满天飞蝠乱作一团,呼啦啦聚集起来变为一脸震惊的萨撒拉。
“你...疯了...”
“别用你那滔滔不绝的废话掩饰你无法饶恕的罪行。”
还没等萨撒拉反应过来状况,拉米突然发动血坏直接捅穿了他的胸口。
没用那种可以破坏【幻影】的【圣祷】,只是用了他自己的爪子...
“咕...”
一口鲜血涌出,萨撒拉下意识地抓住穿过自己胸膛的那只手臂。
他还以为他掏出【圣祷】是要攻击蝙蝠的...为什么...
这样你究竟...
能得到什么?
他看向后面的芙蕾,失去生命的躯体像布娃娃一样倒在地上,被穿透腹部的伤痕像红色的泉水一样向外涓涓流淌。
“从小我就知道芙蕾有一个虐待她的哥哥,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不停地那样对她。”
吸血种即使被破坏心脏也可以独立存活很久,所以为了防止萨撒拉跑掉,拉米又是快如闪电的一爪直接穿过腹部抓住了他的脊柱。
“为了报仇而已,你折磨了她四十多年...你真的只是报仇那么简单么?承认吧,你只是在她的痛苦与哀嚎之中找到了某种乐趣,你为了给自己的行为找到正当理由,才冠冕堂皇地冠上了一个所谓种族存活的借口罢了。”
因为疼痛,萨撒拉面目狰狞地扭作一团,拼命拉扯着那只紧紧抓住自己脊柱的兽爪。
“妹妹丢了之后你那么着急,疯了似地到处寻找可以替代的东西。那些年里,你过得很不容易吧?借口从芙蕾那里拿到【空无泪】而进行实验,实际上就是为了满足你的变态欲望吧?【空无泪】这东西,根本就是你的吧!”
小时候,爸爸妈妈太喜欢这个捡回来的女孩了。
逐渐的,他有了被忽视的感觉。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捡来的女孩可以受到父母这么多的关注?
凭什么?
她可以让自己变得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
于是某天,他的父亲消失了。
当其他族人赶到时,房间里只剩下他一脸恐惧地盯着不断哭泣的妹妹。
泪水流淌成河流,流淌进父亲的坟里。
经过他的描述,人们渐渐相信了这个叫芙蕾的小姑娘的眼泪,有他们惹不起的力量。
时间淡化了一切,最后连他自己也相信了这个谎言。
他也忘记了究竟是什么时候,他挖掉了自己的眼睛,塞进了芙蕾的眼眶里。
他开始以复仇为理由,一次次地折磨着充满恐惧的芙蕾。
从芙蕾满身不断愈合的伤口中,从她一声声凄厉的哀嚎中。
他逐渐获得了某种奇异的满足感。
本来这样平凡的生活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的...
谁知道半路突然杀出了一只不知名的苍狼。
“对啊...”
萨撒拉突然怒目圆睁,一把抓住拉米的手臂,猛的张开翅翼调动随着生命流逝而所剩无几的【精灵】,【血咒】化【刃】捅穿了拉米的身体。
“是你毁了我的生活!”
巨翼抬起,又狠狠落下。
铡刀一般锋利的翼沿被轻松接住,论肉搏能力,吸血种根本没可能与兽人种较量。
“你终于承认了?你的所作所为根本就不是高尚的领导,而是你对周围所有损害你利益的人的报复!”
“你闭嘴!”
“这样一来,我们的目的也持平了。”
拉米突然松开抓着萨撒拉脊柱的那只手,萨撒拉反应不及一下子摔倒在地。
“你说的很对,我也没什么崇高的目标。我来这里的目标一直只有一个......”
萨撒拉刚要挣扎着爬起,突然一拳砸在了他的头上。冲击力极强的铁拳落下,瞬间让他脆如鸡卵的头骨碎成一片。
“...就是找你报仇。芙蕾的一份,苍狼氏族的一份,还有小疯子的一份。”
捂着刚被捅穿的左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拉米回过头,踉跄地走到芙蕾身边。
那把红色的刃已经充能完成,干涸的血迹在它的表面闪着点点荧光。
“fulib...afril...cliri...kuiri...”
他凭着记忆断断续续地背出咒语,跪下来抱住芙蕾逐渐发凉的身体,轻抚着这张从未失去色彩的美丽面孔。
但她毫无反应。
“...vility...diripys...conritio...”
没有力气的爪子不小心弹开,锋利如刀片一样的指甲在那吹弹可破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细不可闻的伤口。
“拉米...?是你吗?”
失去五感的她早就没法凭借任何东西感受事物,唯有疼痛,这是她识别他的唯一信号。
但他无法回答...
兽人种没有吸血种那么强的恢复能力,萨撒拉使用【精灵】的一击早就顺着伤口贯穿了他的五脏六腑。他很清楚自己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所以他必须完成这件事...
那个疯子为他所做的事...
“...dilipy...orikin...teone...grilon...grilito...”
“拉米......拉米对不起...我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你能...你能再划伤我一次么?我...想再看你...不,只是感受,只是感受一下就好。”
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怎么了?
刚才的感觉,确实是他的爪子不错的。
他应该能听到自己说话没错的。
可为什么不理自己...
是...
啊,没错...
是他不舍得对吧。
哈哈,尽管自己这样了,他还是舍不得伤害自己么?
拉米...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自己。
但...也不要灰心嘛。
我们可以去找无铭,没错吧。
他要我的眼睛,就让他拿去好了。我们可以问问他,有没有挽救我的办法。
连断手断脚都能治好的他,也能轻易治好这样的我吧?
没事...不用着急的...
我可以等你...
等我重见光明的那一刻。
我一定要狠狠地抱住你,发疯似地轻吻你。
你找到我了,一定代表你干掉萨撒拉了吧?
“所有...所有在场的吸血种,全部退下!”
她颤抖地喊了一句,她突然想起如果那些吸血种的士兵看到拉米杀了萨撒拉,会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那个...萨撒拉,你现在在做什么?”
“不用着急这么快找无铭啦...我可以再等等的。”
“不过,虽然我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你也不要对我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哦...”
“嘿嘿,不过你这么老实的一个人,估计也不会做那么轻浮的事情吧。”
“要等我好起来哦....”
“我们都约好了的。”
“..........”
“都...约好了的....”
随着【圣祷】转移了识别者。
所有有关【圣祷】的使用者的记忆,一股脑地涌入了她的脑海。
就像是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她终于醒来了。
当刺眼的阳光穿过窗户上的纱帘,照亮了他冰冷躯体的时候,她慢慢地拾起了那柄血红色的短剑。
短剑上浸染了三个人,或者不止三个人的鲜血。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烁着如水面轻波一样的光点。
.......................
“所以,你就把自己的姓氏改成了【芬里尔】,以此来纪念自己逝去的爱人?”
无铭俯下身子,从高高的座椅上站起,拍了拍身边哭的稀里哗啦的两个海栖种的脑袋。
“可是这是被【造物】影响过的结果,一个【造物】无法影响另一个【造物】。他是自愿把灵魂寄宿在【032】上的,就算是扭曲时间也不可能改变结果啊。”
“这样啊...”
芙蕾身穿着典雅的黑色长裙,戴着黑色的面纱。她轻轻握着通体透明的【圣祷】,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不可能,但还是想问问的。麻烦您了,盟主大人。”
“那,还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么?毕竟你这也是一次性帮我回收了三件【造物】,再怎么也得好好感谢你一下嘛。”
“不,不必了。”
她轻声拒绝,站起身来把【圣祷】递给了早就守候在一旁的休比。
“只是...”
“是什么?你说。”
“我想要【圣祷】一直记住我,可以么?毕竟...拉米他也在里面...”
“当然,这件事我一定是尊重你的。”
无铭走下台阶,从休比手里接过【圣祷】,展开六色的圆盘覆盖其上,手指轻触几下后,向芙蕾点了点头。
“好了,我已经把你的身份永久保存在其中了。尽管放心吧,不论是什么时候,只要你还记得,拿到【032】,就可以随意使用。”
“谢谢您...”
她退到门口,再次深深一鞠躬。然后推开巨大的殿门,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联盟】内部,地精种们安置的明亮的巨型吊灯熠熠闪烁,将芙蕾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长到地平线的尽头,与那银白色的月光相接。
蓦然回首,在天的那头,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微笑着,递给她一个插着木棍的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