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
萨撒拉扳动她的一根手指,将修长的指尖放在她的手心。
“听”
第二根手指放进去,她一动不动,安静得就像一具玩偶。
“味”
第三根手指轻轻弯折,他不经意间触到了她微弱的脉搏。
“嗅”
第四根手指放入,她突然触电般地颤抖了一下。
“触”
他轻笑,将那个暗红色的木匣打开,两颗晶莹剔透的球体静静地躺在里面黑色的丝巾上。
“哭吧,芙蕾。”
他轻轻地将那两颗刻着十字图形的眼球捏起,一只手温柔地解开芙蕾脑后的黑色纱巾的结。
黑纱悄然飘落,抚过她光滑的皮肤,落在不曾移动过的双腿之间。
“你从一开始就一无所有,现在的样子,与那时被捡回的你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知道她什么都听不到,不,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是听不到那么简单了。
萨撒拉拨开芙蕾紧闭的眼皮,慢慢将玻璃珠似的球体塞入。
“哭吧~”
锐利的指甲从将眼睑划破,剧烈的痛感瞬间席卷她的大脑。伴随一声撕心裂肺的的惨叫,几滴泪珠终于从刚刚镶嵌进眼眶的眼珠中滴出。
“嗖——”
三滴细微如尘的泪珠一离开芙蕾便如离弦之箭一般飞速运动,转眼间已经在整块巨石砌成的墙壁上钻出几个大洞。
“不够啊...”
萨撒拉眯着眼睛看着背后逐渐消散掉的泪珠,喃喃自语,接着猛的回头一巴掌甩在芙蕾脸上。
“再给我多一些!”
“啪”的清脆一响,芙蕾整个身体一抽瘫软下去。她下意识地触摸自己火辣辣的脸颊,但除了疼痛,什么也感觉不到。
恐惧
卑微
不甘
绝望
像挥之不去的阴影,笼罩在她只剩下【流泪】这唯一功能的盲眼前。
我会怎么样?
拉米呢?他会怎么样?
【一无所有】
她的大脑里突然闪过这个词语。
【一无所有】
【空空如也】
没有他/她的世界空空如也。
一片黑暗,空无一人。
【空】
【无】
眼睛开始止不住地疼痛,不受控制地向外喷涌着什么。不像是普通的流泪,更像是决堤的洪水。
她没有怨恨谁,包括自己的哥哥。
她知道自己从小就被别人瞧不起,她从小就一直被同年龄的小朋友们恐惧着。
他们害怕她,害怕她哭。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芙蕾的【父亲】是怎么消失的。
被深渊一般的泪水卷入时,那断下的半截手指还留在那个泥土依旧湿润的衣冠冢前。
他们不敢赶走她,因为怕她哭泣。
只有那天遇到的一只小狼,他不怕自己哭。
她记得他天真的笑脸,在她背过身小心翼翼地不把泪水滴到身边时,他突然把脸凑了过来。
“你为什么哭丫?”
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而他则是一脸慌张地不知所措。脑袋缺了根弦的兽人种灵机一动,从地上扬起一把土迷了自己的眼睛。
两个小孩背靠着背傻傻地哭到血红的太阳从东边升起。
自那以后,她就常常躲着族人,偷偷来到那个长满矮树的小山坡。
一年,两年。
吸血种发育得要更快一些,所以当她逐渐长为含苞待放的少女之时,他还是那副蠢蠢的二哈模样。
那天,她被哥哥抢走了所有的晚餐。哥哥把所有的食物都倒在了楼下,还恶人先告状地向妈妈打了小报告。
妈妈不是亲妈妈,自然还是相信他的。
她哭着跑,一口气跑到了那个山坡上,抱着空空如也的肚皮跪在一棵树前。
“啪嗒。”
一个插着木棍的椰子掉在她的身边,她抹干泪水抬起头,看到了她终生难忘的一副景象——
翩翩的银发少年斜坐在树上,白色的羽织像柔软的绒毛轻贴在他结实的身体上。一双闪着银色狼形图纹的眼睛藏着温柔的光芒,轻挑的嘴角透露着好似从未变过的天真。
“我八百米外就闻到你哭唧唧的气味了。”
他一跃而下,捡起椰子拔掉木棍递到她的面前。
她红着眼睛,委屈巴巴地接过那个硬邦邦的果实,看了半天,一口咬了上去。
“呜呜呜...你也欺负我...”
她捂着差点被硌掉的小虎牙,一屁股坐在树根上。
“额...不是不是!我...我没有!那个啥...就是...那个...这个果子,这个果子是要这样吃的!”
他示范着把椰子举过头顶,倒过来后用嘴堵住了那个被木棍戳穿的缺口。喉咙一上一下,似乎在喝着什么东西。
“啊——就...这样子,你明白了嘛?”
他又一次把椰子递给她,小心翼翼地退后一步。
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中抱着的一个人头颅大小的果实。犹豫着学着他的样子把嘴凑到了他刚刚接触过的地方,然后眯着眼睛,微微仰头。
一股甜滋滋的味道伴随着冰凉的液体涌入喉咙,清爽的感觉像是用干净的水冲刷着她的五脏六腑一样。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刷新着她的世界观,她从未有过这样发自内心的急切的渴望——她自己也说不出来究竟是对什么的渴望。
她大口吸吮,甚至由于着急的动作呛了好几口。
他微笑着,伸出手指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她一直沉醉在椰汁美妙的滋味里,竟一时没有注意。
她只觉得,被这只温暖的手掌触摸,是那样的舒适,有安全感。
伴随着他的一声惨叫,那个被掏空的椰壳砰然落地。
“对不...对不...对...对不...对..不...对不...我不是...我...我不想..不是...对不...我不...我...”
一瞬间,感觉从天堂掉到了地狱。她结结巴巴地不知说些什么,两只手慌张地晃来晃去,似乎想要否认自己的所作所为,又似乎是在祈求原谅。
“我不想这样的...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不要...不要讨厌我...大家都讨厌我了...我不想你也讨厌我...”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在失去了一切后,她才终于缕清了刚才的那一丝渴望究竟是对谁的。
她恐惧地盯着地面,语无伦次地进行着无意义的道歉。
他知道了,他知道我有多危险了。
他讨厌我了,他再也不会来这个地方陪我了。
他...
温暖的手掌轻轻摸到她的头顶,令她颤抖的心灵瞬间沦陷。
“原来你的眼泪这么厉害啊,那以后我保护你,你不要再哭了。”
曜日自东山之外攀升,群树的投影落在了少年少女小小的身体上。
“和我走吧,在我们家你就再也不用饿肚子了。你就再也不用哭了!”
她呆呆地点点头,通红的眼睛也没有再去管。她只感觉太奇幻了,今天发生的一切的一切,奇幻得好像做梦一样。
“真的!太好了!我回去让老爸给你盖个新房间,我老爸是狼王!可厉害了!大家都得听他的,我跟他一说,他肯定就同意你住下了!对了对了,我家里还有好多好多那样的水果,有叶子,各种颜色的浆果,还有肉!好多好多各种各样的肉......”
她被他拐走了,吸血种也很高兴终于甩掉了这个定时炸弹。大漠这头的苍狼氏族与大漠那头的血灵氏族,二族的关系突然就变得好了起来。
接着,芙蕾就突然失踪了。
再然后...
“咣当!”
门被一脚踢开,一把吸血种士兵标配的锥形武器【歃血刺】从门外的黑暗处飞进,直冲萨撒拉的面门。
萨撒拉轻轻偏了偏头,闪过这凶猛力道的一击,接着不屑地扭了扭脖子,看向门外。
“一帮废物,果然还是没拦住么?”
“在干掉你之前,我想先问一个问题。”
银色的苍狼从阴影中浮现,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里飘散着名为杀意的目光。
“那个疯子,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疯子?哪个疯子?”
萨撒拉皱了皱眉头,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摇了摇头。
“经过我的实验,那些家伙都变成了疯子啊~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个~”
野蛮的兽人种需要用理智来压制血坏后的嗜血冲动,所以掌握血坏的种类,往往都是智商较高的成员。
激怒他,让他变傻,削减他的理智,让他根本没法使用血坏。
那样的兽人种,还有什么威胁性呢?
拉米一脸的不可置信,随即变为了熊熊燃烧的怒火。
“小家伙...你看好吧...”
他把【圣·祷】拿出,慢慢握在胸前。
“哦呀,看见这个我就想起来了啊!”
萨撒拉大声叫喊,一次次打断拉米进入血坏的状态。
“米格萨尔是吧,那个长头发的小姑娘。她父亲是种群里的反战派,所以被我搞掉了。她母亲跟随她父亲的脚步去了,留下她~哦不对,与其说是留下,更不如说是被我抓起来没法去死。她可是唯一一个与【圣祷之刃】完美契合的个体,我怎么可能舍得放弃那么一个宝贵的...”
萨撒拉微微一笑,猛的一把抓住芙蕾纤细的脖子。
“...武器呢?”
“把手放开...”
“呦?着急了着急了着急了?来啊,看看是你冲过来的速度快,还是我把她掐死的速度快。”
拉米不吭声了,不知在想着什么,是在蓄力【血坏】么?萨撒拉有点慌。虽然总体来说吸血种的整体实力要高于兽人种,但在这么狭小的室内,还是兽人种的机动性更占上风。
“看你拿着【圣祷之刃】,应该是她已经没了吧?真可悲,不仅是自己的女朋友,就连刚认识的女孩都保不住~”
“【Wild...】”
“该死的狗,本来不想浪费的。”
萨撒拉手下骤然发力,芙蕾的脖颈突然一阵剧痛。
“给我哭!”
银色的泪珠像子弹一样射出,一瞬间直达拉米额头。
“【...Collapse】!”
拉米睁开眼,血红色的粒子瞬间迸发。他可是苍狼氏族的王,怎么可能被一两句嘴炮打断血坏的开启?
利爪猛挥,带动狂啸而起的风流劈开滚圆的泪珠。接着脚下发力,“嘭”的一声巨响瞬间在地面蹬出一个大坑。仅仅不到十分之一次的呼吸,那双利爪已经绕过芙蕾的脸颊摸到萨撒拉的脖子。
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熟悉知晓自身优缺点的萨撒拉早就做足了准备。
“哗啦”一声一爪扑空,萨撒拉的身影化作无数【精灵】组成的血色蝙蝠,迅速包围了整个房间。
拉米疯狂挥动双爪,削铁如泥的钢爪却无法碰到这群拟态蝙蝠的一根毛。
与此同时,一只暗色的蝙蝠悄然落在芙蕾肩上,亮出利齿狠狠咬下!
“哭吧,芙蕾,哭吧!”